近在眼前的福康安让红罗的心又失了序,她别开眼,暗地里深吸几口气,慑住心神,待觉不会失态后才敢站起身来,迎向他灼灼眼光,不答反问道:“看过大夫了吗?”
福康安这才知道她急急过来是担心自己的伤势,心情更是大好,眉眼上笑意更浓,说:“今早营中的大夫已经来看过了,没有伤到脏腑和骨头,开了一些外敷的伤药,又开了三剂散瘀的汤药,只要不再上马奔跑,加重伤势,静养几天便可恢复。”红罗听后这才松了口气。
红罗猛然想到一点,略是发愁地又问:“伤在背上,夜里就寝时难免要受影响,你这几日岂非无觉好睡?”
福康安莞尔:“你不必担心,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伤我也受了不少,这点小伤真没什么大碍!”
昨日他坦露上身时,红罗确曾在那上边见到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印。如今听他提起,红罗骤然想到他那些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生涯,心里不由有些难受。
红罗转瞬暗下的颜色让福康安有些发奇,猜不透她正想什么,不过却不愿看她这副愀然不乐的模样,他眉稍一扬,面上轻松一笑,逗弄她道:“昨晚我就睡得很踏实,足见你包扎伤口的手势很好,这几日就要劳烦你替我换药了。”
红罗听他言有调笑之意,脸上一热,长睫一垂,低声道:“你没事就好,那我走了!”说完就想伸手去拿搁在桌几之上的手枪离开。
福康安剑眉微扬,抢先一步伸手抓住红罗的那只小手,道:“别走,陪我说说话。”
红罗抬眸,撞入眼底的那双如潭黑眸流光似水,温柔惑人,她的心又有些迷乱起来,头已是不由自主地轻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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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红罗自觉身子已无那般沉重,便偷偷去找马夫牵了长风到了营地后面的草地,让马夫又好好教了她一个时辰。那马夫起初有些为难,想是怕私自教她,会惹福康安不快,可后来禁不住红罗跟他软磨硬泡,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是日吃过晚饭后,红罗正在帐中练字,福康安掀帐而入。
红罗一见是他,嘴角一弯,搁下笔,迎了上去,近得他身,却见他脸色好像有些肃然。她微是一怔,这两****对她总是和眉柔目,半点不见了平日的迫人气势,为何忽然之间又换上了那副让人畏之难近的旧时面孔?
“你今日又去骑马了?”福康安先开了口。红罗心道,原来是为了这事。
“是。不过我可没再任意妄为了,一直都安分地跟着那马夫在学。”红罗忙解释道。她想福康安兴许是担心她了。
听了红罗解释,福康安面上仍不见转好,他眼光在她面上探寻几下,忽问:“你为什么那么着急着要学会骑马?只为好玩吗?”他声音不见起伏,目光却是犀利。
红罗面上一窒,被那眼神瞧得如芒在背,蓦地有些无奈,这福康安有时真是聪明地让人不知如何是好。她心思一转,终是决定如实相告:“不全是为了好玩!”
福康安面色深沉,静待红罗的下文。
“你的部下不愿我在这营中教枪,一来固然是因为我是个女流之辈,二来恐怕还是因为你们前两年大败了廓尔喀,缴了他们手中的西洋火器,以至于将士们心中都认为那西洋火器不足为惧,根本不想去学去用。我并不是有意要灭咱们自家的威风,虽然当年你们用骑射破了他们的火器,可这并不代表西洋火器不堪一击。这些天,我仔细比较过你们用的鸟铳和西洋人用的燧发枪,发觉无论是在射程、精准度及杀伤力上,鸟铳都远远不及燧发枪。故此我想当年燧发枪之所以会失利,皆是因为敌兵在换弹药时余留的间隙让你们的骑射有了可乘之机。”
听到此处,一直颜色不动的福康安的眉头轻轻动了一下。
而话一至此,红罗却是迟疑地顿了一下:“这些天我就一直琢磨,若是一支骑着快马又能迅速换上弹药朝你们发枪的军队与你们的骑射队伍对阵,那么结果又将如何?”
“所以你就想学会骑马,在马上发枪?”福康安冷不防插了一句,神色倒是不见什么变化。
事到如今,红罗也不想再有保留,索性全盘托出:“对!恕我直言,虽然你们赢了一仗,可我认为剑、箭、矛这些兵器绝对是不敌火枪火炮的!美国的独立战争,是英美两军用燧发枪在争夺统治权,英国、西班牙、荷兰、法国在海上争霸,靠得也是那些威力惊人的火炮。其实这几百年间,西洋人早已普遍使用火器,万一有朝一日我们真要与他们对阵,单靠剑、箭、矛再加上鸟铳,能拒得了他们吗?”
福康安微眯着眼,惑而不解地盯着红罗,他倒不是奇怪红罗大谈这些用兵之事,事实上他也并非第一次听她说起军国大事了,只是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她何以竟有如此眼界,又能这般深识远虑?直到如今,她于他仍像一团无从解开的谜,从识她之始,她就一直让人费解,一时智虑潜深得像个高深莫测的高人,一时又淘气活泼得像个不经世故的孩子,可无论她是静还是动,是天真抑或深沉,无不让人动容。
想到此处,福康安不禁失笑地摇了摇头。红罗见了不免诧异,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福康安捕到红罗眸底惑色,迅即理了理思绪,开口道:“五十三年,六世banchan圆寂。六世banchan之弟沙玛尔巴与其兄仲巴呼活佛生了内争,沙玛尔巴请求廓尔喀出兵相助。正在此时,廓尔喀与西藏发生了边贸纠纷。五十五年,廓尔喀摄政王借机向西藏用兵。廓尔喀兵强马壮,很快就攻下了西藏南部边境之聂拉木、济咙宗、宗喀宗等地,皇上决意反击,可由于西藏佛教上层妥协,加之前来督战的御前侍卫巴忠无能,西藏地方竟背着皇上与廓尔喀订下了屈辱条约:由西藏每年给廓尔喀九千多两白银,廓尔喀才答应退兵。后来巴忠等人谎报廓尔喀‘畏罪输诚’‘悔罪乞恩’‘望风而退’,并已‘立定条规,堪明边界’。不料,廓尔喀退兵后,西藏并无力支付条约上定下的九千多两白银。于是第二年,廓尔喀再度对西藏悍然兴兵,洗劫了扎布伦寺。”
“皇上得报后大为震怒,决意对廓尔喀有所创伤,令其不敢复行滋事,遂命我于五十七年率兵入藏。其后,我和海兰察大人率兵一路打进廓尔喀境内,就碰上装配有西洋火器的廓尔喀兵,其时我们的骑射虽最终赢了他们,但我方确也损失了不少人马。”
福康安忽地停下,面上现出一丝沉思,片刻后才又开口:“如今想来,当时廓尔喀的后面就有英国人在撑腰。那年我们只带了六千人,如今绝大多数的士兵确是没有领教过那些西洋火器的厉害。可外面的那些将士,大多都已身经百战,不管他们口上如何逞强,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一战功成万骨枯的道理。战争乃死生大事,上了战场,任谁都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作儿戏!”
顿了一顿,福康安又轻叹了声,接着道:“你的忧虑我明白,可战场之上毕竟都是男人的事情,我不要你为这些事操心!我可以向你保证,不管是何方神圣,若敢来犯我大清,我亦照诛不误!”
最后一句福康安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立于他对面的红罗立觉一股凛畏气势迫面而至,心底猛地一个激灵,蓦地想起眼前这说话之人可是在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一时间心情禁不住有些激荡。
福康安见红罗久久没有作声,又直直盯着她,淡声道:“我已经传令下去,日后没有我的命令,这营中任谁都不能再教你骑马,你也再不能从这营中随意牵走一匹马了!”
红罗心里登时凉了半截,脸上不禁泄气,垂眸低首。
福康安料不到她会如此失望,伸出双手扶住她纤细的肩膀,语声放柔道:“这营中之马虽说是训练有素,可毕竟是畜牲,性子野。你一个女儿家,又是个生手,若马一不小心惊着了或出些其他意外,很容易有危险,我绝不能再让你骑着马到处乱跑!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陪着,你还是可以骑着马去玩,再过两日,待我身子好了,我会立即再带你去骑马,这两****就先忍忍,可好?”
红罗抬首望望已是一脸温柔的福康安,心中一片沮丧,自己的一盘大计还没开始,这便要胎死腹中了。然而她心中纵使不愿,亦清楚福康安言之有理,自己虽说是一腔热诚,但难免有牝鸡司晨之嫌,于公于私,福康安肯定不会让她在这件事上随性而为,事已至此,她确也无计可施了。
想到此处,红罗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此后两日,红罗便拉着福康安在营中对弈,红罗的围棋是乾隆所教,下得时间虽是不长,可她以前常和Mr.Josh下西洋棋,虽说此棋不同彼棋,但棋理却是殊途同归,聪明的红罗很快就融会贯通,故此如今棋艺已甚是了得。
福康安正是此道高手,一开始对红罗只是等闲视之,可棋过几招之后,就觉她非泛泛之辈,不由下多几层功力与她过招,两人你来我往,玩得甚是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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