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桃夭斩钉截铁的样子,天动没有反驳,而是在心里将她的话相信了七八分。桃夭虽然性格倔强,又算不上什么柔情似水,可是她不会这样无缘无故地厌恶一个人。
天动想得没有错,桃夭确实有些东西没有告诉他。但是这也是让桃夭最最疑惑的,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和天动解释。
那个老妇人,居然有一双漂亮的芙蓉钩,是和言横玉丢失的那一双眼睛,一模一样的名器。
不是说在同一屋檐下,两个人都拥有名器就是不可能的,可是这样凑巧的几率,是不是可以归结为是另有玄机?一般拥有名器的女子,即使其他地方不是完美的,但是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比如言横玉,再比如桃夭自己,相貌拿出去,都是可算得上赏心悦目。
那个老妇人已经年老,推算起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最多算是个小家碧玉,能上的了厅堂而已。说句难听的话,她那双眼睛,那张脸,远远配不上那对芙蓉钩的。
为什么她会有这一双眼睛,为什么会在横玉山庄里百无顾忌,这都是一个谜。
言横玉闭着眼睛,手里紧紧地握住一方手帕,将它捏的都有些变形了。在她的山庄里,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有人在设计谋害她。
在今天之前,言横玉至少对于自己的横玉山庄,对于自己的身边人,都是十分相信的。作为一个瞎子,而且是有权有势的遗女,学不会自保,那就是等于脖子伸进了绳子中,只要人家轻轻一拉,立刻能够失去性命。
一阵微微的眩晕后,言横玉的脑袋里开始走马观花地回放起那些往事,一一浮现在心头。
从前的横玉山庄,即使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大庄,那也是在洛阳城中排得上名号的,多少武林人士,达官贵人,出入于门庭之中,红衣佳人,白衣公子,往来络绎不绝。
可是在她的父亲死去后,这偌大一个横玉山庄,就成为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只等着能够上来分一杯羹,尝一份鲜。无论是有心人,还是无心人,都在一旁看着好戏,这样一个弱质纤纤的小姑娘,如何能够守住自己的祖产。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言横玉没有为自己的父亲带一天的孝,第二日就接过了言家所有产业的账本,在宗堂中当着所有祖宗的面叩头行礼,接手了言家家业。在言母过世后,言横玉冷漠地听着那些从未谋面的亲朋好友的安慰和悼念,似有似无地关心着能否分上一分家产,心里冷冷一笑。
她这样告诉自己,言横玉,你记住这些人肮脏的嘴脸,言家哪怕是散了,也不能落给他们一个子儿。
言横玉这样想着,也这样做着,直到她十二岁那年。
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夜梦醒后,自己的眼睛上有什么在滴滴答答地留下来,抹上一把往鼻尖前嗅了嗅,浓浓的血腥味,以及后知后觉的巨痛。
言横玉本能地想去捂住自己的眼睛,可是她却惊恐地发现,原本该是眼瞳突出的地方,已经是空空如也。她在这一天,彻底失去了眼睛,再也看不见所有的颜色。
在房间里静静坐着,直到服侍自己的婢女推门进来,看到满床的血污时尖叫出声,言横玉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用眼洞望过去。
在剧痛一直持续的这么长时间里,言横玉有过一瞬间的绝望,恐怖,无助,剩下所有的时间,是在思考如何好好活下去。
没有眼睛,她还是横玉山庄的庄主,名动一方的言横玉。
幸好,她还有个一直陪在身边的温无修,即使那时候他也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也足够用家中的力量来帮助自己。只是言横玉早就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依靠别人的机会,凡事只能够靠自己。
一个眼瞎的女庄主,守了这横玉山庄这么多年,言横玉信奉地只有一句话,那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凡是不知根知底,哪怕是再有本事再有手段,她也不会留下来,而从前那些一路陪过来的老仆人,也只是留下来真正忠心耿耿的,甚至是身家性命在自己手上拿捏的,其他的一个不留,全部逐出。
从前几年开始,就有人传言横玉山庄闹鬼,时不时就会人影飘过。当时自己只当是下人间嚼舌根子,责罚了一顿,也就歇了下去。可是渐渐的,庄子里的下人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甚至是走在平地上,都会突然摔跤,这让大家不禁背后发凉,猜测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与此同时,言家在产业上也出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纰漏,虽然自己都及时发现,没有出现大问题,但总归是有点余惊的。至于自己,不知道从哪一天起,突然开始心口抽痛,咯血,寻访了无数名医,却都没有查出根源。
直到今天天动的一席话,总算是找到了原因,是背后有鬼。
正在迷迷糊糊地想着,言横玉只感觉身上一暖,身边一个缓慢而熟悉的气息响起,不禁微微一笑,“干娘,你回来啦。”
被言横玉唤作干娘的,正是刚刚在小路上撞到天动他们的黑衣老妇,这时她的脸上倒是没有了恶毒的神色,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将披风往言横玉身上拉了拉,老妇人轻声说,“秋夜寒气重,不要贪凉了。”
言横玉有些稚气地笑了笑,“还是干娘回来好,不然我就是病了,都没有人管得着我。”
叹了口气,老妇人说,“你啊,这么大个人,还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对了,我刚刚在路上撞到了几个生人,是你放进来的吗?”
言横玉点点头,“是无修的朋友,托我办点事情,我就让他们暂住几日。”
冷哼了一声,老妇人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横玉,你不是不知道,这外人不可以轻易相信,随便将人放进来,万一他们是心怀鬼胎的,到时候你十条命都不够人家害的!”
安静地听着老妇人训斥完,言横玉没有表情地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了,干娘。”
“我看他们没有什么礼数,和温家小子是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天一早,你就将他们赶出去,不然到时候我就动手了!”
冷冰冰地说完,黑衣老妇头也不回地走来。只留下身后的言横玉依旧坐在那里,夜风吹过,身上的披风滑落了下去,摔在了脚边。
窗外的人影默默地听完了一切,身影一动,消失在门外。
听完天动的回话,桃夭哼了哼,“我就知道,那老婆子记仇得厉害,幸好你去偷听了,不然咱们明天被赶出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天动问,“桃姑娘,我们现在要怎么做,看样子温捕头也不顶用了,那老妇人似乎更讨厌他。”
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桃夭觉得心里毛毛的,想了想,还是拍了拍天动的肩膀,“小和尚,去,把小家伙抱起来,我们去找温无修一趟。我总觉得那老婆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必须要去做好准备才行。”
天动有些迟疑,“现在已经夜里了,这样出去,门口的人会不会不同意?”
“你笨啊你,反正明天人家也要赶我们走,还不如我们现在就动身。而且,”桃夭面色一重,“有些事情,恐怕要和温无修说一说了。”
等到了月黑风高的时候,整个横玉山庄都十分安静,出了来往的几个巡查的下人之外,大多数人都已经陷入了沉睡中。这时,小院子中发出了一道轻微的响声,接着就见房门打开,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见四下无人,天动立马侧过身,让桃夭走出来,田七刚刚哭得累了,现在正呼呼睡得香,打雷估计都吓不醒了。快步走到了院墙处,天动见四下无人,说了句冒犯了,一下子将桃夭搂紧了怀里。桃夭也顾不得多想,只是将怀里的小家伙抱紧,随着天动跃出了院墙。
房间里,烛火下。
温无修翻看着手里的兵书,时不时提笔写下两句,刚刚放下笔,窗外响起了两声清脆的响声。温无修皱了皱眉,等了片刻,果然又听见了一声。
打开窗户,温无修见到床下掉下了几颗石子,抬眼一看,就见天动三人蹲在墙头,直勾勾地瞧着自己。天动抱着桃夭跳了下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一笑,“温捕头,今天月色不错啊!”
桃夭将怀里的小家伙放到温无修的床上,小家伙睡得两腮红彤彤的,感觉自己到了一个更大更软的地方,立刻伸手搂住了一旁的枕头,哼唧哼唧念叨着“猫猫”。摸了摸他软软的额发,桃夭微微一笑,转身放下了床帘。
温无修坐在桌前,听到天动说到那黑衣老妇,不由得神情沮丧,“二位,真是对不住,都怪我失算了,没想到她这么早就会回来。既然她现在已经回来,又说要让你们离开山庄,恐怕已经是无力改变了。”
桃夭和天动相视一看,这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