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也对。襄王向来很灵敏的。那一天他看着我骑着马疯跑，他一定会派人跟踪我。我到了齐国的临淄城，住在哪个馆舍里，去了哪里，现在在澄湖书院听俨如先生讲课，他应该也都听到回禀了。
我心灰意懒，没有理睬他。径自往我的灶台那边去。襄王拦住了我。
“莫离，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他问我。
也不称呼我王后娘娘了！也不骂我小贱婢，该死了！竟然出人意料喊我的小名了！
“你认错了！”我简单对他说。
大道至简！对付这些复杂的人不要用心，就是简单。
襄王笑笑，“不还是这种德行吗？怎么会认错？”
我才不管他说什么。天底下的变有三变：简变、易变、不变。不变为变中之变也。我就是不变。我简单说道：“弟子是俨如先生的学徒，名唤如机。你认错了！”
我抛开了他。依旧走到我的灶台前面，打开火石，点燃火绒，烧火煮饭。因为刚刚下过雨，柴薪不好烧，燃起一阵阵浓烟。我费了好大劲，才把柴薪烧起来，把鬲放上，添水加米，然后煮出来一碗粥。
我用汤匙搅拌了一下，凉了凉，然后慢慢把米粥喝完了。
我没有看襄王。我只用眼睛的余晖注意到他一直在那边坐着，我不想跟他说话。用过餐之后，我一手拎起绳子，脚尖用力，运气吐纳，就到了我的树屋里。
我收起绳子，躺倒在小床上，盖好衾被，睡下了。
我的心里酸酸的。说不出的难受。但是我已经决心不再理睬这两个人了。他们伤害我的时候从来都不犹豫。不管我怎么去劝解都无济于事。
我决定把他们都抛弃了。
襄王来到我的树屋下面，抬头看看我的住处。这时候我很得意。你有多大的本事，就是不会爬树，他也够不着我。我安然地躺着，看看天上的白云，闻闻散发着花香的湿气，就那样，竟然睡着了。
第二天，天色还熹微，一只闯入我禁地的画眉小鸟，溜圆了喉咙在哪一棵树上鸣叫，吵得我无法继续安睡。它尖利的舌头鸣叫出来的字符让人有点不可思议。要么是：“依——偎——！”要么是“意——味——”要么就是“以——为——”
真是富有老子的天地之学。俨如先生一定很喜欢这位会鸣叫的骄傲的弟子。虽然我不喜欢它打扰了我的睡梦。
我只好坐起来。准备起床。我牵动绳子从树上溜下来。
我的动作太快了——这是我的本事。顺着树干“刺啦”一声，我就从高高的树干上面一下子蹿到地面上来，正好蹬在什么东西身上。我吓了一跳，我踩到襄王的肩膀上了。
他怎么还在这里？我愣了一下。
他昨晚没走吗？
“我是你的下马石吗？”襄王问我。
“你是谁？为什么坐在我的房子下面？”我问他。
“我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讲道理的女人。”襄王说道。
“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说。
我到湖边去洗脸妆扮。然后提水开始做粥。我没有别的东西可做，只有黄米，我生火燃柴薪，然后在鬲里加水加米。等柴薪燃火慢慢煮粥的空档，我才有时间到湖边去照照影，用梳子去梳我的头发。
襄王无声走了过来。他接过我的梳子，用湖水润一下，替我梳理头发。
我头发很长，也很理顺，梳子到的地方，头发就很光滑顺利，瀑布一般铺展下来。
“头发真好。我最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襄王说道。
我现在的样子很天然，没有任何妆扮。
我说：“那么多军队，等着王爷整饬。王爷怎么有心情，来给臣婢梳头？”
襄王微微笑笑，说道：“我心目里的一个美人，胜过千军万马。”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挺难受的。因为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能够理解他。但是此时此刻，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时候，喷香四溢，我的鬲那里咕嘟咕嘟乱响，黄米粥做好了。
襄王已经走过来，坐在我吃饭用的石板前面。
我没办法，只好把我的黄米粥给他分出来半碗。
他可能是饿了，端起来就往嘴里送。我大叫道：“烫啊！”
可是我已经晚了一步，热粥已经到他嘴里了，把他结结实实烫了一下。
“你怎么不早说？”襄王不高兴地指责我。
“难道你不知道刚刚煮好的粥是烫的吗？吃惯现成饭了吗？”我问他。
襄王用勺子搅拌了一会儿，然后尝了尝，说道：“烫是烫，可是很好喝。这还是我第一次吃你煮的粥。就是太少了，再煮点。”
我说：“我还要去听课呢。你自己煮吧。”
襄王瞪着眼睛，我没办法，只好说：“给你煮点好了！”
我又借着余火燃起柴薪，又开始煮黄米粥。
“王爷到这里来做什么？不忙着打仗吗？”我对他说。
襄王说道：“打仗做什么？哪里比得上这里，鸟语花香，还有这么好喝的黄米粥。”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
“黄米粥能满足王爷的心吗？王爷要的是霸业，要的是会盟天下的英雄风云之气。王爷赶快喝了出发，去征战吧。兵贵神速，机不可失。不要贻误了军机！”
襄王叹了口气说：
“不想打了。赢了什么也得不到，输了还是什么也得不到。费那个心做什么？还真别说，这黄米粥的味道真是香。这是我这辈子喝到的最好的粥了。不是夸口，也不是谄媚主人，这粥真的好！”
襄王说这话的时候，一道初升的阳光正好映照出来了，照在他的光辉的脸上。我看到他脸上有一道温暖的柔情，和悦的颜色。襄王怎么了？他是什么意思？
“喝你的粥啊！你一眼不眨看着我干什么？”襄王问道。
“我有吗？”我反驳他。
“你就是喜欢这样。看人的时候喜欢死死盯着人家的脸。眼睛还带着好奇、纳闷或者傻乎乎的眼神。真是很讨厌。”襄王说道。
我冷笑说：
“谁要看你的脸？是你自己不知道从哪里赶过来，巴巴跑这么远，然后坐在人家的房子底下一夜不动，是你自己凑过来的脸。你以为我想看你啊！”
我说着，把眼光从他那里收回来。问他：“王爷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襄王说道：“那天看着你神经兮兮跨着马就跑，跑得方向又不对，就叫人跟着你，所以知道啊？”
我说道：
“我到哪里去，关你什么事？谁叫你来打扰我的？你不是让昭明废了我吗？你不是准备兵马对付昭明吗？你派人跟着我干些什么？你还嫌不够折磨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