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慨对紫陌说道：
“难得陛下有这样的心意！他一生中没有一个知己，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岂有不开怀的道理？应该祝福才对！”
我心里还有着最后一道防线。我外面安宁如枯井之水，心里如同万顷波涛在翻腾着飓风大浪。外面越平静，内心里面的波浪越汹涌澎湃。
我一直在想：我和昭明真的缘尽了吗？我们之间，真的从此可以划开一条界线了吗？
昭明曾经对我说过：他一生一世只爱过一个女子。我和他是同气连枝的。如果我受到伤害，他也活不成。这虽然不是什么誓言，可是也是至情之言。可是怎么理解这样的话呢？它们只是当时，当地，那个情境里面的一个人的真心表露。
情随事迁，至情也会改变。我和襄王不是吗？当日引凤阁上没有发过誓言吗？发誓的时候难道不是出于彼此的真心吗？歃血为盟的誓言还没消退，彼此的烽烟就已经燃起，相互的厮杀就已经展开。何况两个人儿女情浓时候的誓言？
人的心都会变。昭明也需要情感。他这次是真的对默容典雪动了心思了。他不是要给默容典雪祝贺生日了。根据他们彼此的情分，我觉得距离他们在一起，也不会太远了。
那么，昭明对我的承诺，也会这样，随风化去吗？
这是我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我现在就是这样，外表沉静，等待着昭明这个誓言的破灭。
其实，破灭的日子我都算好了。
默容典雪过生日的那一天晚上，昭明出席这样的宴会，再喝一点酒。他心里已经有了这位女子了！怜悯她的人生经历，内疚自己的过错，欣赏她的才华，留恋她的美貌。然后在这样的场合下面，那些曾经有过的甜蜜对视、偎依、拥抱，还有抱着她回到梧桐殿里的亲昵，所有这些都够他春心萌动了。
他一定过不了这一关。他顺理成章就会留在那个梧桐殿里。
我害怕那个日子，心跳那个日子，煎熬那个日子。
到了那个日子，我听说梧桐殿布置得很漂亮，花草馥郁，瑞脑熏香，宫里很多和默容典雪认识的，要好的嫔妃都去凑热闹了。尤其是听闻昭明要亲自去，凑热闹的人更比平时多了几倍。连女御宫娥都千方百计凑过去助兴。
紫陌愤愤不平，怨声载道。我嫌烦，打发她出去了。
可是，在这个静谧得能够听到我心跳的关雎宫里，我一直在仔细搜寻着外面进来的脚步声。
碎碎的小心翼翼的脚步，是女御们留下的。大踏步进来，是宫娥进来禀报事情的。然后有宫娥出去，女御们送她出宫的脚步。再以后就陷入了沉寂，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我几乎一会儿去转眼看一次沙漏。甚至刚刚看完一次，我就忍不住又回头看一次。亥时了！按照昭明的规矩，这个时候他应该回宫来了！我从亥时的第一刻开始，等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听到他外面回来的脚步声。
然后是子时。我重复了一下上个时辰的动作，眼睛盯着沙漏，一会儿一看。一直看到子时结束，丑时过来，他还是没有回来。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和我预料的完全一样。他留宿了。
他怎么禁得起那样妩媚的诱惑呢？或者说，他早就迫不及待等着这样的机会了！已经不忍放手轻轻偎依，紧紧拥抱，对这一刻的春宵良景哪里能够克制？连礼法都免了，先娶后聘了！
我独自一个人睁着双眼，看着那边窗户的蒙蒙的天色。我奇怪在这个足以摧毁我的日子来临的时候，我竟然一点都没有惊惧恐慌，悲哀难过，而是出奇地冷静。
一切都是预料中的事情，毫无意外。
或者说，我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了。我已经开始接受这一天了！
关雎宫的门响动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接近寅时了，后半夜将明的时刻。昭明轻手轻脚回来了。
女御们可能也没睡着，起来服侍他。他让女御们都下去了。他走了进来，先过来看我。凭他的精明，他心里很清楚我没有睡着。
“莫离，还没睡吗？”他问我。
“睡了一会儿了。”我说。
“哦。我还以为你睡不着呢。喝多了，真的对不起。”他说。
“陛下说这话做什么？有什么对不起的。”我说。
这种事情何必遮遮掩掩呢。喜欢就是喜欢。
“我才不相信，王后这么宽容。”昭明过来坐在我身边。他的手拉住了我的手。
“臣婢说的都是真的。臣婢也知道陛下喜欢默容典雪。既然喜欢，就册封在宫里吧。”我说。
昭明有点意外我会这么说，他问我：“王后不嫉妒吗？”
我说道：“臣婢不嫉妒。只要陛下喜欢，臣婢会为陛下开心的。”
昭明更不相信我的话了。他说道：“这话不像你说的。生朕的气了！莫离，真的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很克制的，不知道怎么会酒多了！”
“陛下真的不用对臣婢说这些话。陛下喜欢哪个女子，册封哪个妃子，都是陛下的事情，也不违礼法。陛下何必对臣婢说这样的话？”我说道。
昭明真的不需要给我道歉。我们之间的问题就在于：他没有错！他做的事完全合乎礼法。错的人是我。我不应该嫉妒。
我们之间的荒谬性就在于：他背叛了我们的爱情，另觅新欢，另有所爱。可是犯错误的却是我！因为我没有妇德，没有容人之量！
“说这话就是在怪我嘛。”他说。
“没有。臣婢不敢怪陛下。陛下也没有错！说到底还是臣婢无德。陛下打发臣婢出去就是了！”我索性冷冷说道。
昭明没有再说话。他能够听到我话语里面的冷意。他是格外要体面的人，被我这样说了心里不知道多难受。难受就难受。他不高兴随时打发我。我本来想忍几天的，可是我发现我一刻也控制不住。
昭明叹了一口气，出去了。
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早上用膳的时候，他回来叫我起来。我推脱不舒服，睡着没动。他自己用了点，悄然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