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了书，心情才空闲下来，这才发现胸中郁闷已经稍稍缓解。原来这两月来只顾看书，倒是忘了先前心中的愤懑，这才恍然明白载启聿明突然送我奇书来看，想必是为了转移我的情绪。
这想必也是他的所谓“移情法”。我不自觉中了他的榖，入了他的道。
就像当年那个虑远道人骗我喝忘情草药一样，载启聿明把我从那个极深重痛楚的忧伤中转移了出来。
“昭华苑已经建成了。昨天祝师已经在上面祭祀了！”名心怂恿着对我说道。
“到处是鲜花、香雾，好动人的场面呢。”名琴接着说道。
“还有各处送来的珍宝奇石，名贵花木，磨得铮亮能照得人影清清楚楚的铜镜子！都摆好了！我们昭华殿里太子殿下赏赐的云台，都挪到昭华苑里的新殿里去了！连匾额都已经换过去了！”纪耘说道。
“昭华苑里还有一个高台，好高好高，可以摸到天上云彩的，能望到好远的地方。但是现在还不允许上去的。高台的名字还要等着夫人去命名的！”名心说道。
“是的了！前几日昭明太子殿下还到台上去看了看呢！世子大人请太子殿下赐个名字，太子殿下说：他不敢越俎代庖，要夫人亲自赏赐呢！”
哦，昭明过来了吗？他来做什么？我感觉这段日子他好像和世子大人来往很密切，他们暗中肯定有什么计划在做。有时候是合兵攻打不服从天子的诸侯，有时候是在夏宇国南部的演武场里演练士兵。这都是我从零星的文书战报里猜测的。世子大人从不告诉我这些。
名心名琴她们的心都已经动摇了。昭华苑已经建起来了！她们各自的住处可能都跑去偷偷看了好几回了！一个个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除了不敢在我面前提“世子大人”这四个字，她们开始绕着替世子大人说话了。
“夫人，昭华苑下面种了好多好多木芙蓉花，一个苑子里都是呢！不知道为什么要种这种花，听说是世子大人特地吩咐种的！”团秭说道。
她昨天可一天没见着影子，春祈说她跟着看热闹去了。
“你在说什么？”名心训斥她。
她笑着打了一下嘴，说道：“该死！怎么不小心忘掉了！”
所有的人——我身边的最亲近的这些人——都盼着搬到昭华苑里去居住。似乎只要能搬进那个宏伟华丽的园子里，她们的快乐就会跟着不请自来。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我一个人不是这样想的。我这么不合时宜，这么古怪，这么拿捏做样子。
现在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快乐欣喜一触即发！就等着世子大人一声令下。
我这才想起来，我似乎有很久没有见过世子大人了。我想他一直忙着建他的园子，兴致勃勃讨论那些楹柱回廊的设置和花样，镶玉镶金的大小形状，流苏瑱玉的高档与豪奢，他永远对这些有兴趣。自从载启聿明让他避开我之后，他再没有出现过。
几个月下来，我们都好像变成了陌路人。
但是我很清楚：他很快就要出现了！昭华苑建成的时候，他就该出现在我面前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世子大人派遣他的贴身宫人宝树到昭华殿里来。说昭明太子在元华殿和世子大人进餐，世子大人命我过去陪同。
我问他：“太子殿下过来，所为何事？”
宝树说道：“太子殿下到许国和陈国去参加典礼，回来经过夏宇国，所以来看望世子大人和夫人！”
我说道：“我身体不适。你回世子大人，我不能陪客，失礼了！”
宝树面有为难之色，只得回去复命了。我只管躺了下来。
我们如今这种情形，何必让昭明知道？只推托有病，令世子大人自己款待了就是。
过了一会儿，宝树去而又返，回禀说道：“昭明太子殿下说进餐之后就返回京城了！所以想见夫人一面！请夫人过去说句话吧。”
昭明派人来叫我，我不好不去。我只好坐了起来，让名心、名琴为我梳妆。我一身素淡装扮，不要一点金饰玉簪，只在头上挽着一个素巾，两个笼着碎发的玉色银簪子，跟着宝树出来了。
日光如碎金，在我眼前摇曳不止。
我已经三个月不曾见过太阳了。
名心、名琴扶住我，可能我的身子在摇晃，我竟然浑然不觉。
原来我也有三个月，不曾出来走路了。连腿脚都软了。
宝树叫来世子大人的轿辇，让我坐上去，把我送到元华殿里。
我慢慢走了进去，听到里面有琴声。声音清越而流畅，我一听就知道是昭明的琴声。
他没有抬头看我，只是低着头抚琴。
我知趣地坐在他对面，没有打扰他，听他抚琴。
他的琴声一转，行云流水一般，转落入一个有点悲伤的曲调来。我一听，便识得：
他弹奏的曲子是一首古曲，名叫《雁双飞》。这首曲子来源甚古，流传也很广，我当日所作的《落叶题诗》，就是按照这首曲子的音律填词所作的。
昭明忽然演奏这个曲子，让我有点伤心。我不禁想起了我所题写的《雁双飞》的句子：
“哀哀雁双飞，东南向西北。初始共结心，矢志同相随。缯缴何惨惨，羽翼何凄凄。网罗分左右，相顾惟泪垂。长呼无以应，忧念自心里。惟知生死痛，谁见长别离？”
我惊讶地发现：昭明所奏的《雁双飞》的曲子并非古调，是按照我填词的音韵谱曲的，和我的句子正好协律。难道他得了这首诗文过去？
我又惊讶又悲伤，只听他的曲子寻寻觅觅，哀哀婉婉，转成了一种清平调。调子平和而舒缓，将那《雁双飞》的曲子改调又弹拨了一遍。
此时一改当初悲戚之调，反而纡徐委婉，一唱三回。我明白昭明的曲意：既然我已经和世子大人比翼双飞，又何必中道相弃，两下相伤？
他把琴放下，抬起眼睛微笑地看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