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传来叽叽喳喳的清脆鸟鸣,夏飞微微睁眼,迷糊中只觉周围昏暗朦胧,伸手摸床头灯却摸了个空,这才清醒过来。
几缕微弱的光线透过幔帐的缝隙拉出浅白的线条,看来已是天明,夏飞揉了揉睡的有些僵硬的面颊,小手柔软的触感再一次告诉她,一切并不是一个梦。
昨日好说歹说劝走丁晋等人后,由薛德开亲自安排,夏飞与越桃、曹氏住进了当地被征用的宅子里,夏重懋与乳母李氏却去向不明,薛德开只说是领去寻郎中医治了。夏飞知道这必然是有意安排的,就算她与曹氏费力争取,也不可能再把夏重懋带在身边,同时她也有一点庆幸,至少短期内越桃这个替身,不会因夏重懋对姑母的依赖而被人发觉。
连着四个月的奔波,前几日更是难有个睡安稳囫囵觉的时候,夏飞、曹氏和越桃都十分疲惫,简单收拾了,不等太阳落山,便倒头就睡。这会儿看着天光算起来,至少睡了有七个时辰了。夏飞伸了个懒腰,头脑完全的清明了,孩子的身子恢复的就是快,疲倦感已全部消失,只觉得神清气爽、一身是劲儿。
这时,夏飞听见外面传来轻微的门轴转动声,她忽然想起,如今她已经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大长公主了,而成了大长公主身边的婢女“越桃”。作为婢女,可不能再肆意赖床到日上三竿了。想到这里,她轻松一笑,一点儿也没有对床榻的眷恋,只觉得丢了大长公主的头衔,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让她浑身惬意舒坦。
夏飞坐起身来,正要起床,却发觉身子挪动的有些费力,扭头一看,原来是衣角被人拽住了,拽着衣角的正是睡在床里侧、依旧沉浸在梦乡中的越桃。
昨天安顿下后,除了在假大长公主越桃的坚决要求下,留下了夏飞与曹氏,其余旧仆妇随从一律另作安排,随后薛德开又送来了一批新的下人,曹氏仔细的挑选后,定了模样干净、气度从容的玉芝、玉蕊两个丫鬟,留在越桃身边服侍;加上有曹氏看着越桃的言行举止,“婢女”夏飞就清闲了下来。
夏飞本想寻间下人的屋子好好睡上一觉,可是越桃死活不肯与她分开,似乎夏飞只要离了她的视线,就会一去不复返了。曹氏被越桃气的倒仰,但碍于玉芝、玉蕊在场不好发作,夏飞不得不装模作样的在越桃床边打了守夜的地铺。等曹氏支开了玉芝、玉蕊后,战争又再次升级了——越桃虽怕曹氏怕的要死,但就是在夏飞的问题上死活不肯松口;而曹氏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越桃睡床上、夏飞睡地上。
夏飞被他俩闹的脑瓜子生疼,只好出来打圆场和稀泥:“嬷嬷你别急,越桃睡地铺肯定是不行的,玉芝、玉蕊一进来怎么解释都不通;反正这床也挺宽敞的,我和越桃两人就凑合凑合,暂时一块儿睡吧!对别人咱们就这么说,大长公主那时候病的厉害,路上也没有条件安养,总算病好了却还不安稳,夜夜为梦魇所困扰,身边必须有人陪着才能睡着。”
曹氏虽依然嫌弃越桃,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因此,越桃便和夏飞同睡了一张床。
夏飞正有些无奈的想着这些琐事,幔帐的一角被掀开了,大片光线洒入,随之而来的还有曹氏的大半身影。
“殿下,这就起了?时候还早……”曹氏说着说着,很快就注意到了越桃睡梦中的小动作,脸色立马就黑了,不等夏飞有所反应,她已经用力掰开越桃抓着夏飞衣角的手,顺手给了越桃一个耳光,愤怒的骂道:“蹬鼻子上脸的小娘皮!殿下都醒了,你还有脸子睡!”
越桃吃痛转醒,怔怔的呆楞了片刻后回过神来,吓的手脚并用从夏飞身后绕过,跌跌撞撞摔下床跪在脚踏上,连连磕头告罪,直哭的鼻涕眼泪纵横。
夏飞扶额,这曹氏与越桃真是冤家对头。其实平日里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曹氏对下还是温和宽容的,可越桃偏偏犯了曹氏的忌讳,越桃作为婢女却把自己小命的重要性放在了主子之上,这是曹氏绝对无法容忍与宽恕的。夏飞都有些替越桃庆幸,还好越桃以前只是个不起眼的使粗婢女,否则卫朝还在时,她这个性子要被人知道了,还不知会被怎样整治呢!
眼看曹氏与越桃,一个越骂越凶,一个越哭越猛,夏飞急着对她们比划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劝道:“外头时不时会有人经过,这吵吵闹闹的可要让人听去了!嬷嬷,这也不怪越桃,夜里她挨着我睡也睡不踏实,晚醒个一时半会儿不是什么大事。”同时,夏飞也瞪了越桃一眼,逼着越桃把哭声咽回肚子里去。
曹氏虽对越桃还有满肚子的气没有发泄,但夏飞发话了,她也不好违逆,只能勉强收敛了脾气,冷哼着打发越桃到屋子的另一角梳洗去了。
那边越桃离的稍远了,曹氏神情也全变了,满是怜惜的看着夏飞:“殿下!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呀!奴婢与丁晋本想着殿下与越桃换了衣裳,周元望的走狗或许就会抓错了人,让殿下有机会带着主上先走;可如今,殿下放弃了脱走,丁晋他们也依着殿下的命令走远了,殿下的尊贵身份,可不能再由着越桃那个贱婢糟践了!奴婢知道殿下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可今日奴婢也不能不逾越一回了!越桃这人留不得,她忘恩负义,全无忠心可言,心思又龌龊,留着她,谁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夏飞当然知道越桃不是个替身的好人选,但她所受的教育不同,曹氏的那一套忠心论对她来说意义不大,且不说她已别无选择了,其实她也只是想让越桃暂时替上一阵子、以便她能隐藏身份寻找逃跑的机会罢了。
于是,夏飞握住了曹氏的手,微笑的宽慰道:“嬷嬷别担心!这都怨我,没有与嬷嬷提前交个底。自从我病了一场后,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好在有嬷嬷在身边提点。嬷嬷和我说过,以前在宫里时,我偶尔会让婢女穿上我的衣裳接见外臣,因为几乎没有外臣见过我的模样,又有帘子隔着,所以从来没有被人察觉过;那时候的我,就和现在一样,穿戴成个小丫鬟在一旁看热闹。以前只是好玩儿,如今想来却不失为一计。不瞒嬷嬷,这一趟再回京城,我心中也没底;我知道嬷嬷疼我,我也从来没把嬷嬷当做下人看待,大长公主的身份虽尊贵,但那也是在卫朝的时候,事到如今计较这些已经是虚妄;嬷嬷一定和我一样,最希望的还是将来能够平平安安风调雨顺。眼下咱们虽落在周元望手里,但也不能坐以待毙,用婢女的身份作为掩护,能做的事情一定比端着大长公主的架子多的多!再说了,嬷嬷不也说过,真正的东西,就算我一时忘记了,但终归只在我手上,别人是拿不去的,更别说越桃了!”
曹氏拧着眉头踌躇了许久,大约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毕竟改朝换代了,名号、身份早已不是荣耀反成了负累,就算她不愿意承认,却也无法否认。她终是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殿下说的是,奴婢浅薄了……只越桃实在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奴婢就怕她给殿下惹出祸事来……”
夏飞笑道:“越桃年岁还小,不懂事,劳烦嬷嬷多看顾、教导她。怯弱惜命其实是个好事儿,如今木已成舟,只要与她晓以利害,她定能守口如瓶,绝不敢把自个儿给招了。说起来也是委屈她了,嬷嬷好好待她吧,咱们往后的日子,还要靠着她呢!”
曹氏显然对夏飞最后一句话不以为意:“殿下菩萨心肠,可那小蹄子却是个没心肝的;殿下若要用她,奴婢定然会替殿下紧紧看住了她,但殿下千万不要为她上心,不值得!”
夏飞也不与曹氏争辩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她笑成了一朵花儿,把年幼稚龄的小身子靠进了曹氏的怀里。
她没想到几句话就说服了曹氏,在她的印象里,无论是小说电影电视中,宫里出来的嬷嬷都应当是刻板顽固、严守教条的;她能看出,曹氏要适应王朝的更替、角色的转变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但仅凭着这一份对她的无条件信任,就能感受到曹氏对她有多么的溺爱了。曹氏本就是奶大她的乳母,对她看的更是比亲闺女还要重要千百倍。
曾经的夏飞只是个在福利院中长大的孤儿,福利院是个大家庭,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样“唯一”的亲情与关爱,在她学会冷静的笑看生活的同时,她早已淡忘了对这些的念想,却没曾想到这一生,竟有幸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