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元旦过后,苏娜给歌舞厅请了假,歌舞厅的老板听说是那位罗所长让苏娜请假,他知道那个人在这个市也称得上等量级人物,很爽快地答应了,苏娜把自己很要好的女朋友吴小虹推荐到歌舞厅。她的身份在招待所也有戏剧性变化,过去她总是小心翼翼照顾每一个人,现在她竟获得特许,可以和客人坐在一起,虽然她仍为他们中的每个人服务,可毕竟不是站在那里等差遣,这感觉让她没有着落,她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这段日子涂市长频繁地出入她所在的歌舞厅,好多次都是在饭桌上刚见面又在歌舞厅重聚,这么多天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天天在一起,涂市长对她格外关心,他虽然看似冷漠,可她能感觉到他总在暗暗地关心着她,也许别人都没有察觉,她能感觉得到,这些天的频繁接触,她对他确实有好感,他不善言辞,那双眼睛投射出他的精明和及深的城俯,外表总是冷冷的,让人看不出他的内心世界。可是他很关心苏娜,对苏娜体贴入微,无论是在招待所还是在歌舞厅,他对苏娜都关怀备至,不过天真的苏娜还是没有往深处去想,因为她从小就生活在平民家庭,对官场上的事了解甚少,她的脑子仍很单纯,一心只想着赶快拿到钱,然后回家过一个快乐的春节,其他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又想起上次这位市长的慷慨与大方,那笔钱解决她的燃眉之急,她的六口之家、还有弟弟妹妹都在等着她的努力,等着她给那个家庭带来生机。她不想顾及那么多,也没有精力考虑那么多,她的精神整天都处在高度紧张之中,稍有闪失就会给家庭带来惊恐,她不能让那个老弱病残的家庭在她的闪失中崩溃。这位市长对她很好,她也愿意,这样她的工作就能保住,一家生计就不成问题,她并没有想更多,更何况他对她是真切的关心,并没有恶意。
农历二十三,在招待所吃过午饭,苏娜本来晚上想请假回家陪家人过个小年,罗所长叫住她,塞给苏娜一个红包。
“苏娜,这些天你很辛苦,这是所里给你的两千元报酬,不要让其他服务员知道,本来想今晚让你休息,可临时通知今晚有客人,现在你先回家,今天是小年,给家里买些东西,等晚上七点再来,过年吗,要打扮的漂亮些。”
“今天是小年,还有客人来?”
“现在还分什么过年?都在挣钱,谁还把过年看大那么重,别问那么多,反正又亏不了你。”
苏娜不便再问,回到家,将所长给她的报酬拿出来,她百思不得其解,给歌舞厅请假后,招待所的歌舞厅并不象罗所长说的那样,很少有客人去唱歌,她除了白天服务外,晚上很早就回家,罗所长给她的工资远远超过她的劳动报酬,她不能理解,这是在做梦吗?她怀疑自己的能量真值这么多钱,难道自己的服务真的与别人不一样?这些天涂市长对她的格外关照,罗所长也是格外开恩,她想不出到底为什么。
“苏娜,你在卧室干什么,快出来陪俩女儿玩一会儿。”
江嘉俊在院里叫她,她从那一沓钱里匆匆抽出二百元,剩下的放到柜子里,不再想那么多让她疑惑的事,“富裕总比贫穷好”,几分自得、几分满足地哼着歌走出卧室,看到妈妈和婆婆正弯着腰在院子里冲洗各种各样的菜,为生意忙碌,丈夫正在院里,看过的书本放在腿上,饶有兴趣地坐在轮椅上看一双女儿跑来跑去,一对女儿在奶奶和外婆身边拿着菜玩耍,快乐的心情莫名其妙坠入深渊,在这个老弱病残的家庭中,每个人都在尽自己能量苦苦支撑着它的摇摇欲坠,她要生一切办法让他们过上富裕的生活,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妈,今天是二十三,是小年,谁能出来吃饭?你们也歇歇,快餐店今晚别开门了,准备点好吃的,晚上咱们全家好好吃一顿,我到七点要去上班,一会儿你先去采购点好吃的,苏伟、苏珊和嘉琳今年都不回来,我忙这么长时间也没在家吃过一顿饭,今晚早点回来陪你们一会儿。”
“几点回来?每次说好回来,结果连一次都没有兑现,都二十三了,你不是说我们的店都没人吃饭,你们招待所还能有人去?”
妈妈不满地问,回头看一眼坐在轮椅上的江嘉俊,江嘉俊听苏娜这么说,也一脸茫然。
“是啊,招待所越是到了年底就越忙,等忙过这几天就好了,不过年底工资高,辛苦一些也没啥,估计今晚回来的早些,要不是应酬,谁这个时候在外面吃饭,那些领导也挺辛苦,身不由己。”
苏娜说着,将二百块钱递给妈妈,走到江嘉俊身边,用两只手扶着他的双肩,撒娇似的晃着丈夫,妈妈不情愿地接过钱,将自己身上的围裙取掉,拍了拍身子,出去买东西。苏娜搬个小凳子坐在江嘉俊身边,江嘉俊正在看《钢铁是怎样练成的》,这是刘忻前几天给他带来的书。自江嘉俊瘫痪后,刘忻经常来看他,他们俩已成好朋友,刘忻经常带书给江嘉俊。
“嘉俊,这几天歌舞厅我没去,招待所太忙,我让小虹去顶替我先唱几天,小虹在那个歌舞厅生意不太好,她刚谈上一位男朋友,我看也是个社会混混儿,整天什么也不干,还靠小虹养着,我劝她几次,她就是不听,也不知那男的有什么魅力迷住小虹,可能是嘴巴甜些,我看小虹要是以后跟着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待会儿让妈给你们做点好吃的,我忙完就回来,你们先吃,不要等我。”
苏娜最近情绪很好,不去歌舞厅只有招待所一份工作,不用熬夜,过去的活力又在她身上重现,小脸变得红扑扑的,她眉飞色舞地给江嘉俊谈吴小虹、谈刘忻,完全没有觉察出江嘉俊的心不在焉。江嘉俊觉得今天是最好的机会,他一直在等着有机会告诉苏娜自己的心思,今天他又看到苏娜往日的生机,他要把自己的心思告诉自己的爱人,不能等到来年。
“你说小虹,你不也和她一样跟着我受罪,女人看来都一样,把感情看的太重,浪漫的不注重现实,有时候,光有感情是不行的。苏娜,从我出事后,你为这个家整天东奔西跑,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我想了好长时间,现在我已经残废,不能为家里做任何事,还给你添那么多麻烦,以后我不想再拖累你,你还年轻,不能让你跟着我过一辈子穷日子,我们还是离婚算了,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离婚后,你可以重新再找一个丈夫,再组成一个新家,两个女儿交给我,你放心,我会把她们培养好,什么时候想她们就回来看看,等她们长大后我会告诉她们妈妈的苦衷,她们不会埋怨你,你以后也不要为我操心,在音乐方面,我会尽自己的努力争取干出点名堂,总有一天我会为你谱写一首乐曲,让你看到我最终的成功,这与婚姻没有联系,我想保留自己的自尊,不想维持这名存实亡的婚姻,这对你太不公平,对我也是负担,你就看在我的份上离开我吧,那样我的心里反而会好受点,你都看不起小虹,你想想,我们再这样下去,连吴小虹都会看不起你,况且刘忻一直都在等着你,我能看得出来,他每次来都要问你,他对你和我一样关心,当初你就应该嫁给他,听话,苏娜,那对你有好处。”
江嘉俊温和的声音又让苏娜想起父亲,苏娜从江嘉俊身上能寻找来父爱,从认识到现在,这种感觉紧紧抓住她的心,这让她满足,父亲的身影早在她意识里变的很模糊,而江嘉俊为她补充到那种父爱的真实,俩同病相怜的人怎能不懂得牵着爱人的心?他们有共同的遭遇,他们把自己的女儿和爱人看的高于一切,那是因为他们都失去了父爱,他们能更深地体会出失去爱的痛苦,苏娜不能让江嘉俊自责,尽管她的确很疲倦,可她不会伤害江嘉俊,江嘉俊与她一样心灵很脆弱,需要爱与关心,特别是现在没有躯体的热量,他更需要让心活跃起来。
苏娜伸出手拉住江嘉俊的手,满脸笑容,不想让他有任何失落,他一直都很坚强,她爱上他就是他那种始终不屈不挠地同不幸、同命运抗争的勇气,和她一样在不幸的家庭中挣扎着,从没有怨言。
“俊哥,不许你在我面前说这话,我们走到今天太不容易,你看,刘忻给你买这本书的意图就是想让你振作精神,我不会离开你,也不想让我们的女儿没有妈妈,你那么勤奋,将来一定能像贝多芬那样成为远近闻名的音乐家,我会等到那一天。”
江嘉俊好长时间没听过苏娜这样称呼自己,他竟有些羞涩,生怕妈妈听见,迅速看一眼妈妈,妈妈正在和两个孙女玩耍,没在意他们的对话,江嘉俊的视线停留在苏娜那火辣辣的眼睛中,这时,一种懊丧又布满在他的脸上,这是自他出事后经常出现的,苏娜惧怕这种表情,那是一种深深的自责,使江嘉俊痛不欲生。
“嘉俊,不要想那么多,我们谈恋爱时,我最喜欢你乐观的性格,你的性格感染了我,可能你自己不知道,你的性格很有感染力,能给人带来力量,我父亲在我九岁时就离开我们,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从小我很自卑,别人有父爱我没有,认识你后,你乐观的性格感染了我,我们的家庭处境一样,你却那么自信,那么乐观,从没有自卑,从你身上让我懂得我们不能改变父母所带给我们的灾难,可我们要靠自己的能力来改变自己所处的环境,你看,现在无论遇到任何不幸,我都能很坚强地面对,那是从你身上吸取来的力量,嘉俊,所有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只要我们相爱,任何困难都难不倒我们,相信我好吗?不要再提分手的事,为了我们的宝贝女儿,我也不会离开你。”
苏娜带着感情,带着泪水,那真切的表白让江嘉俊无可奈何,她将自己的脸贴近江嘉俊,摸着他那蓬乱的头发,深情地在他的额头轻吻了好长时间,抬起头看了看墙上挂的闹钟,悄悄用手擦掉眼泪,又满脸笑容地、亲昵地将两只手环绕住江嘉俊的脖子,将目光直视着她的爱人:
“你看,时间到了,我该去上班,不准再胡思乱想,晚上见。”
江嘉俊紧紧将苏娜抱住,他的心在哭,脸上挂满微笑,他不想再给苏娜增加负担,苏娜对他的爱已经让他心碎,他不能再去伤害她已很疲惫的心:
“早去早回,今天是小年,全家人都在等着你,记着了。”
这对患难夫妻互道祝福后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