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身上佩着水仙花的人傲然地喊道:“还有一个洒脱之人在此。快乐是在太虚之中的。”
皇帝懒懒地传谕道:“割去他的头。”
那蒙罪的人立刻变得比他的水仙花更灰白了。他哆嗦地说道:“皇帝,皇帝陛下,饶恕我吧!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但是皇帝很厌倦地摇他的手,打着呵欠柔声说道:“带他下去,割去他的头。皇帝的话是和玛瑙一般硬的。”
又来了许多旁的人。有一个人只说了几个字:“女人的恋爱。”
皇帝准了他,说道:“很好。把我国境内最美丽的妇人和女郎挑一百个给他。但是再给他一杯毒药酒。等毒药酒起作用了时来报给我知道,我要看看他的尸体。”
另一个说:“我所有的欲望若能立刻办到,那就快乐了。”
皇帝很狡猾地问他:“那么你现在有什么欲望呢?”
“我吗?”
“是啊,你。”
“陛下……这问题太出乎我意料了。”
“活埋了他。唉,还有聪明的人吗?好,好,走近些,你恐怕知道快乐在哪里吧?”
这聪明的人——因为他实在是一个聪明的人——答道:“快乐在于人类思想的可爱。”
皇帝的眉毛紧锁了,他怒声喊道:“喝!人类思想!什么是人类思想?”
但是这聪明的人——因为他真是一个聪明的人——只温和地微笑着,并不回答。于是皇帝命令他到地下的监狱里,那边只有永远的黑暗,并且没有一些外边的声音可以给他听见。
一年之后,他变成了聋盲的人,并且不能站立了,他们带他去见皇帝,他回答皇帝“哦,你现在还快乐吗”那个问题,用了下面这几句话:“是的,我快乐。在牢狱的时候,我是一个皇帝,是一个富人,是在恋爱之中,我饱食,我饥饿——凡这些都是我的思想给我的。”
皇帝很不耐烦地喊道:“那么,思想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你好生记着,再延长五分钟我就要绞死你,把唾沫唾在你那张狗脸上。到那时你的思想还能够安慰你吗?到那时你在地面上浪费的思想还能够存在吗。”
这聪明的人坦然回答,因为他是一个真正聪明的人。他说:“蠢材,思想是不朽的。”
你不信任我
〔俄罗斯〕格·戈林
出租车把我载到一所大楼前。我对司机说“你不要关计价器,我到公司里去去就回,然后我们再朝前开。”
司机不高兴地说“你先结账不是更好吗?”
“不不,我还要继续坐你的车”我说,“你不信任我吗?怕我溜掉?”
“我没有这样去想,”司机说,“什么样的乘客都有,有的会溜,有的不会溜……”
“啊,你以为我会溜?那好!我把我的帽子押在你这里。”
“你说到那里去了!”司机生气地说,“我要你的帽子干什么?我信任你……你把公文包留下再走。”
“啊!什么?”我冒火了,“好啊,我留下公文包可以,但我要记住你车子的号码。”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开车溜掉?”
“我也什么都没有想,有的司机喜欢帽子,有的司机喜欢公文包。”我得意扬扬地说。
“啊,那你记住我的车牌号:25894,但我要看看你的公文包有些什么?”司机说。
“你这又是干什么?”
“避免以后说不清楚”
“看吧,”我没好气地说,“这里面有文件,书,剃须刀。”
“那剃须刀是好的吗?”
“怎么会坏呢?现在还能用。”
“什么叫现在?我打算在这里试试。”
“谁知道你?”我冷笑地说,“你胡子正好没有刮。脸有点红肿,眼睛还歪着,左脸有个瘤……”
“你在记我的外貌吗?”司机凶巴巴地说,“那好!我也不会忘记你,蒜头鼻子圆眼睛,两只耳朵不对称……左边有颗痣……”
“好,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了,”我也凶巴巴地说,“干脆就来真的了。这是我的证件,身份证、通行证、结婚证。拿去吧,你要知道你现在在和一个正派的人打交道。把你的证件也给我!”
“给!”他说,“这是驾驶证、工会证。”
“户口证当然是没有啦。”我指出。
“没有。”他答道。
“好,没什么,必要时警察会找你的。”
“万一出事,你触犯的是刑法第一百四十四条!”我声明。
“而你触犯的将是第一百四十七条第二款。”他回应道。
他们恶狠狠地直瞪着对方。
“听我说,”我突然改口道,“你不觉得害臊吗?”
“你呢?”
“我为我们两个感到害臊!”我说。
“我也是!”他说着垂下眼睛,“收回你的证件吧。”
“你也收回你的吧”
“请把公文包拿去。”
“谢谢,”我说,“我会把你的车牌号25894忘掉的。”
“让我们都忘掉吧。”他说。
我们亲热地相互拍拍肩。
“我怎么会把你往坏处想呢?”
我觉得奇怪,“你的脸这么讨人喜欢。眼睛是灰色的,脸颊上有颗痣。”
“你长得也很帅,”他说,“大眼睛,耳朵干干净净。要注意保护牙齿。”
“我一会儿就回来。”我说。
“去吧,”他说,“你不在我还怪闷的。”
我们相互温和地笑了笑,随后我下了车。
快走到入口处时,我发现通行证不在了。
“真见鬼!”我想,“就是说,他还是扣下了我的通行证以防万一……但也没有什么的……他也溜不了,我也戳破了他车子的轮胎……”
新年枞树
〔苏联〕阿勃拉莫夫
为什么我的心情这么坏?为什么我全身无力,疲惫不堪?昨天喝过了头?还是由于昨天的废话连篇,心绪仍然不安?
我的老天爷呀,老天爷!大家聚在一起迎接新年,就该开心作乐,撒欢发狂,就该像香槟酒那样狂涌!正常的人都是这样迎接这个一年一度的最美好的节日的。可是我们却对我们俄罗斯乱七八糟不成体统的现象发了一夜的高深莫测的牢骚。假使发发牢骚能有点什么好处,那也算好;假使能使自己的公民责任感再一次得到磨砺,能在来年里增添勇气豪情那也罢了。
然而实际上又是怎么样呢?大家谈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更令人厌恶——我们谈到了官僚主义独断专横,谈到了贪污行贿营私舞弊,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反对和抗议声,没有听到一句愤慨的呐喊声。大家都习以为常了,都容忍妥协了。可怕就可怕在当时聚在桌旁的人并非等闲之辈。是些什么人呢?有著名的导演,大名鼎鼎的演员、画家,还有作家。总之,都是些通常被誉为导师、精神牧师的人。
我浑身无力,疲惫不堪地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昨天聚会的情景在脑子里一次又一次地在翻腾着,我那忧郁的目光环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光滑的餐橱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晶玻璃器皿,还有我出国时带回来的一些穿着民族服装、衣着讲究的淑女雕像……
咦,新年枞树在哪儿呢?妻子和侄女通常都是在元旦除夕夜里给我送到房间里来的,鲜灵灵的,还冒着寒气,几乎是不加任何的修饰,完全是一副天然的姿容,到了次日清晨,满房间都是它散发出来的林间馥郁的清香。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今天我才没有过节的心情啊。我对自己心绪不佳的原因作了新的解释:家里没有新年枞树。昨天,妻子和侄女在城里奔波了两个小时也没弄到。没有枞树还算什么新年呢?
前厅里响起了门铃声,想必是邮件来了。
果然不错。从那“斯”和“师”不分的发音和气喘吁吁的话声,我听出来是邮递员奥丽娅。奥丽娅向我妻子祝贺新年,我妻子也向她表示了祝贺。后来,听她们继续谈话我才明白了,妻子想送她十个卢布,算是对她辛辛苦苦的工作略表谢意,因为我家的信件特别多,有时候奥丽娅一天要来五六次。
“不,不。”我又听见那急促的“斯”、“师”不分的话音,“这是我的工作,干工作是有薪金的。您这是在羞辱我……”
羞辱?这是在羞辱她?上帝呀,干这种苦役般的工作,一个月挣那么八十来个卢布,整天价背着特别重的邮包,出东家进西家,上楼下楼,可还说“您这是在羞辱我”……
我连忙跑过去给妻子帮腔。只见,那位我早已很熟悉、不很年轻的姑娘围着一块厚厚的头巾,兔毛皮领已经磨损,脚上一双旧的“罗马尼亚姑娘”式的呢面鞋,鞋面上没有那种齿状的饰物。为什么没有,不用猜就知道:用她那几块钱是讲不了什么排场的。
我就和妻子两个人一起劝说奥丽娅接受我们送的礼。
可她还是说:“不,不。”
我又加上了五个卢布,这回或许容易说通了?
“您这是在羞辱我!”奥丽娅又这样说。口气十分坚定,毫无商量的余地,但是从声音里可以听得出她在强忍着眼泪。
我望着她那双坦诚的灰蓝色的大眼睛,忽然一下子明白了:我确实是在羞辱她。我企图夺走她那最宝贵的财富:一个劳动者的正直和廉洁。
我感到羞愧,羞愧得落下了眼泪。但是就在这时,一缕光明涌进了我的心房。
我家的节日开始了。
预演
〔苏联〕顿巴泽
我们是老同学,当时我俩并排坐在最后一排。当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我们常在一起冲着他的后背做鬼脸。我们还一起参加期末补考。
这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十五年来我们一直没有见过面。今天,我终于怀着激动的心情登上了四层楼……
“不知道他是否还能认出我来?”我心里暗想。
我毅然按了一下电铃。
“不怕烂掉你的臭爪子,可恶的东西!震得整个房子嗡嗡响。什么时候你才能改掉这个坏习惯?”里面传了一阵叫骂声。
我羞得满面通红,连忙把手塞进口袋。前来开门的是一个淡黄头发的女孩,看上去约莫有八九岁。
“努格扎尔·阿马纳季泽在这儿住吗?”
“他是我爸爸。”
“你好,小姑娘,我是绍塔叔叔,你爸爸的老同学。”
“噢,您请进来吧……,玛穆卡!爸爸的同学绍塔叔叔来了。”女孩朝里边喊了一声,领着我向屋子里走去。
迎面冲出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浑身是墨水污迹。
“你们的爸爸和妈妈在家吗?”
“不在。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俩在做什么呢?”我问。“我们在玩‘爸爸和妈妈的’游戏。我当爸爸,姆济娅当妈妈。”玛穆卡对我说。
“你们玩吧,我不妨碍你们。”我一边点着烟,一边坐在沙发上。
“不知道努格扎尔过得怎么样?生活安排得好不好?是不是幸福?”我寻思着。
孩子们尖利的喊声把我从遐想中唤醒过来。
“喂,孩子他妈!今天做什么吃的?”玛穆卡问道,显然是模仿某个人的腔调。
“吃个屁!我倒要问问你,我拿什么来做饭?家里啥也没有!”
“你的嘴可真厉害!骂起人来活像个卖货的娘儿们!”
“你怕什么!在饭馆一坐,就能吃个酒醉饭饱……可我怎么办?”
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昨天夜里你跑哪儿逛去了?说!”姆济娅握着两个小拳头,叉腰站着。
“你管不着!”
“什么,我管不着?好吧,我叫你和你那帮婊子鬼混!”
“你疯啦?!”
“我受够了!够了!今天我就回娘家去!孩子统统带走!”
“不准动孩子,你自己爱上哪儿就上哪儿!”
“没那么简单!”
“不行,我已经说了!”姆济娅高声叫道。
“你听着:把儿子留下!要不然……”玛穆卡抱起枕头,一下子砸在姆济娅身上。
“好哇,你敢打人?畜生!”姆济娅抡起洋娃娃,狠狠地打在弟弟头上。她打得是那样厉害,玛穆卡的两眼当即闪出了泪花。
我跳起来把他们拉开。
“孩子,真不知害臊。这是什么游戏哟!”
“放开我,尼娜!”姆济娅突然朝我喊道,“你们这些邻居不知道他是什么玩意儿!我整天受他的气,没法跟他过下去了,我的血全被他喝干了,可恶的东西!你们瞧,我瘦成了什么样子!”姆济娅用纤细的指头戳她那玫瑰色的脸蛋儿。
“别信这个妖婆的鬼话!”玛穆卡冲我说。
“不要吵了!”我实在控制不住,向他们大吼了一声。孩子们恐惧地盯着我。
我喘过一口气,勒令两个孩子向我发誓,保证以后不再扮演他们的爸爸妈妈,然后便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这个家。
“看来,我的朋友生活得满‘快活’的!”我一路上想着姆济娅和玛穆卡。他们在我面前表演了一幕未来家庭生活的丑剧。
公民证
〔苏联〕里纳特
一次,某夫妇俩出发去海滨度假。他们要在那里痛痛快快地游泳,好好地晒晒太阳。像这样清闲自在地出去旅游,对他们来说还是第一次,而且是到那没有风、到那水温暖得像餐桌上的茶一样的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