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下，世族豪强把持朝政的局面已经延续了几百年！门阀世族完全把持着官吏选拔之权，选人看重的并非才能而是家世。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社会底层的贤人能士永无机会得到重用，朝政几乎全被世家垄断。”
“圣人云，民贵君轻，社稷次之，自古皆然。然而世家挥霍无度，广纳部曲，兼并土地，视国为家，予取予夺！于公，世家贪婪，大肆敛财，无一举与民修养生息；于私，朕不想做第二个晋宣帝！”
“治也亡，不治也亡。朕已无路可走，必须整顿！”
冯蓁听见这句话，全身一震。
晋宣帝，萧怿，她的挚友，就死在她的手里，或说是，亡于世族。
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世族做大的危险了。
少年时也曾意气风发，要助他摆脱门阀控制，治得天下大同。最终却为了家族利益，置他于死地。
现在她在另一个君主口中听到整顿世家的决心，冯蓁感觉到一股热血冲上了头，心中一片热血沸腾。
“那么，陛下需要我做些什么？”
“朕要你监视冯家，若有异动，速来禀报。此外，朕要你调查清楚冯家的产业情况，朕怀疑，你阿兄并不是真心辅佐朕。”
冯蓁深吸一口气，压抑心中澎拜的心绪：“这不难，只是陛下，汉化改革您还需要冯家为首的太后遗老来推动，有朝一日冯家罹难，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陛下要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才成啊。”
元宏扬眉笑道：“这个朕早有所准备，祖母周年祭一过，朕会在清明书院颁下求贤令，不论门第，广征人才。朕要建立一套新的选官制度，来取代门阀选士。”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冯蓁心中不由一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萧怿。她温言劝道：“寒门选士的先河一开，世家势力必将式微。只是万事开头难，陛下要做好被世家阻拦的准备。”
元宏道：“当初朕曾大量任用汉族世家官员，引得鲜卑老臣不满，这次寒门选士，自有人来替朕做挡箭牌。”
冯蓁点头表示赞许，又道：“说起土地兼并，臣女回来时亲眼目睹僧侣强征农人土地，这些事，难道官府都不管的吗？”
元宏面色微变，微微叹息一声：“这并不仅仅是抢占土地的问题。朕没有想到，北魏扬佛不过二三十年，洛阳伽蓝竟达一千多座，僧侣相竞侵渔百姓。长此以往，沙门必成大患！朕近期会着重整治这一问题，打算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
抓典型么？
想到常兴临走时抓着的地契，冯蓁会心而笑。
她微微颔首，准备告辞，却被元宏叫住：“你被污蔑投毒的那件事，朕仔细传问过太医，有些疑点。”
“一是榛子酥成分有些微不同，有些加的是梨花，有些却是杏花。二则，当初用来验毒的茶水中都加了一味薄荷叶。薄荷叶与杏花克而生毒，这定是有人栽赃于你！”
冯蓁心神一震，摇头苦笑道：“这些臣女都已经不在乎了，若无什么事，臣女就告辞了。”
“朕叫朱雀送你回去。”
“不必了。”冯蓁摆手拒绝了他，“请陛下为臣女准备一匹骏马，臣女要大大方方的回冯家。”
天空风云变幻，吹落千珠成雨。
冯蓁冒雨赶回昌黎王府之时，听竹轩中高剑正领着一无所获的暗卫们向冯诞复命：“……洛水沿岸都找过了，只在一处河滩上发现过有人生火的痕迹……”
冯诞焦急地在房中踱步，忽闻轩外仆人来报：“王爷！四小姐回来了！四小姐回来了！”
“在哪？”冯诞心下一喜，忙朝轩外走去，却见花园中一阵惊马嘶鸣，冯蓁骑着马直入府邸，所到之处一阵鸡飞狗跳，侍女仆从尖叫着闪避。
“阿蓁！”冯诞大惊大喜地喊道，身后众暗卫却是面面相觑。
冯蓁在他面前十来尺外停驻，艰难地翻身下马，一脚深一脚浅地朝他走去。
“阿兄。”她柔声唤道，眼眸似被烟雨打湿，一片水雾蒙蒙。
她额发黏在一处，身上拢着的披风俱为雨水打湿，湿哒哒的往下滴着水。嘴角却噙着抹温柔恬淡的笑，像朵开在朦胧山雨中的山茶花。
冯诞拿过暗卫手中的骨伞，上前一步扶住了她，欣慰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都是阿兄不好，以后再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冯蓁唇角的笑僵硬着没一丝变化，转眸看向冯诞身后的高剑，口中说道：“蓁儿摔下山崖都两天了，阿兄为什么没有派人来找我呢，蓁儿好怕，好怕会死在北邙山里……”
边说边轻轻啜泣起来，眼中却氤氲着滔天的恨意，目不转睛地望着高剑。
高剑不敢同她对视，闪躲着移开了目光。
冯诞揽她入怀，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愧疚说道：“阿兄派人找遍了整个邙山都没有找到你，你去哪里了？”
“邙山？”冯蓁从他怀中抽身出来，泪眼朦胧地道：“蓁儿是看见高统领了，可是他们手上都拿着刀，蓁儿不敢出来！阿兄，你是不是嫌蓁儿败坏家风，想让他们杀我灭口？可是，若阿兄真的想杀阿蓁，大可直接赐我一杯毒酒，阿蓁绝无怨言……”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冯蓁捂着脸恸哭起来。
“什么？”冯诞心中震怒，转身怒视着高剑，“这是怎么回事？几时寻人还需要带刀去了？”
高剑径直跪在了地上，强自镇定地答：“……昭仪娘娘懿旨，让我等只要见尸，不要见人！”
冯诞霍地从暗卫身上拔出一把长剑，架在高剑的脖子上，怒不可遏：“还想狡辩！昭仪娘娘远在宫中，几时给你下的命令？”
“是落雁姑娘拿来娘娘的令牌！吩咐我等只要见尸不要见人！王爷！我们也只是奉令行事啊！”
“三妹妹？”
冯诞全身一震，手里的长剑飒然落地。
冯蓁缓缓垂下手，任凭脸上泪水恣肆，唇角悄然绽放出一抹冷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