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梧城。申时三刻。
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碧水池鱼却无言,只将那浅色的锦鳍一扫,如丝绸一样的质感摇曳在水底。
温润的江南碧梧挂不住如此毒辣的日头,天幕一抖,烈焰便从火日上落下来,烤炙着青石板。刚过申时,街道上便只剩了写稀稀落落迟来的行人。
浅色青衫的少年不紧不慢地踱着步,一路顺着屋檐棚房的荫凉西行,在久华街角的酒肆转北而行,又走了一阵,终是在絮柳街的一座楼前站住,他微微抬眼望了望二楼被风吹鼓起来的松绿色丝帐,琥珀色的异瞳轻阖,浅笑着跨过了“漫沧浪”高高的门槛。
大堂是一间不小的敞屋,地面铺着以红黑为主花纹复杂的地毯,两边是用珠帘分隔开的一间间小茶室,琉璃的珠子和银色的铃铛串成一帘帘垂目的幽静,分隔了穗子,红色的高柱旁摆了玉雕镶金的盆景,再边上是叶子宽大的盆栽,柜台处有一面屏风,不似云母屏风的奢华绚丽,倒是多了一份朴实优雅,显尽了这家茶楼的与众不同:苏绿色的锦缎为底,挥毫曰:茗。收笔处一顿,遒劲有力,潇然洒脱。
扶着楠木雕栏拾级而上,小二殷勤地将他引到一个雅间。拨开珠帘,见小二端了茶水又力在门口,托上放了几个白瓷的茶盏、一壶茶水和几盘点心。
“溯兰少爷,您的上等龙井。”小二手脚麻利地翻盏斟了茶水,捋袖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告退,“您请慢用。”
溯兰焕轩举盏浅抿一口,移步踱到窗柩前,拉开竹帘,撩了厚重的窗纱,一浪浪溽热的暑气与蝉鸣就刷的从外沿那一道缝隙窜入。
“哈哈,世子可来得早了。”焕轩正发着呆,便听见笑声,满透着无忧无虑的纨绔感,溯兰焕轩淡定的撇过头,一个极其优雅的转身,礼数先到:“才到一会。”
“呵呵,世子真是守约之人,原以为您今天是不来了呢。”顾越还礼,难得在他面前正经一回,心道这次一定要赢。
“咦?世子,您那个漂亮的小跟班呢?”其中一个出声询问,“别是让哪个不长眼的给骗走了吧?啊?哈哈…”
闻言顾大少带来的一群人都爆发出一阵哄笑。
“慕尘前几日前往浮玉山替我请玉印去了。”焕轩不怒反笑,显示着自己良好的修养。
“呵呵,慕尘公子可这是忙的很呢,担着这样的重任。”顾大少跟着附和,忽然抬眼看着焕轩,半真半假道,“这可关系到溯兰王府的声誉呢。”
焕轩知道他说的是慕尘的事,心里顿时烧起一股无名火,但表面上还是滴水不漏。
“呵呵,顾少听上去是志在必得啊。”其中一个不禁感到好奇,问道,“这回您二人的彩头又是?”
顾越不免笑起来,看着满眼好奇之色的众人以及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溯兰焕轩,卖了个关子:“这个么…一会你们就知道了。”眼神有意无意瞟向焕轩,似是在看他有什么反应。不料焕轩却是淡淡一笑,执了案上温热的茶盏,凑到唇边,轻啜一口:“哦?那小王倒是想见识见识。”话虽如此,眼底的戏谑之意却是明显。
顾越也不怒,笑得淡然:“世子,我们的约定是否还算数?”
“自然。”焕轩答得亦浅。
“那便好。”顾越不免笑得开怀,满是志在必得的模样,“京城碧梧第一美人。”
“哦~顾少您又看上赵小姐了?”
“赵小姐可是溯兰世子的红颜啊,难怪您二人这么花功夫。英雄一怒为红颜么。”继“万年老二”之后,顾大少的花名远播。
“呵呵,记得上次是世子输呢吧。顾少,看来这次运气不一定眷顾你。”那群公子哥不禁开始讨论。
“非也,我看啊,世子这次赢得可能性不大。”
“就是说嘛。那个罗慕尘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世子,你怎么会派那个小子去浮玉山请玉呢?”戏谑的笑。
“啧啧,这次又有好戏看了。哈哈。”
“……”
众人皆是看好戏的架势,边聊着边开始饮着酒吵闹起来。焕轩随他们闹也乐得清闲,免于被这些人缠着灌酒。
柳炎枫是被冻醒的,无回荒原的寒气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前辈,醒醒啊……呵呵……”隐约间,耳边是清冽的声音,柳炎枫吃力的撑开眼皮。少年站在两盏长明灯之间,拿不知从哪里折来的茅草触着他的脸,少年的脸背着长明灯的光,看不真切,只有耳畔吃吃的笑。
“前辈?你醒了啊?”少年见他转醒,高兴的叫起来,双手不停的搓动,像在取暖。
“小子,这是哪里啊?”柳炎枫环顾了一下四周,借着长明灯幽暗的光看到四周墙壁上繁复的图案,并不是他所知的荒凉的无回荒原。深色的墙壁上斑斑驳驳,看的人不禁悚然。
“这好像是神殿啊。”少年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无辜,“前辈你好逊哦,这么点迷药就被放倒了。”
你自己不是晕的更快?柳炎枫忍不住翻个白眼,却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想来自己被放倒的确是一件比较丢脸的事,他拿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拿手去触方才掉下地的断了的软刀,这次注意到少年怀中不知抱着点什么:“这个是?”
“好像是小狐狸。”慕尘似是冷了,环的更紧。
“你不知道这边的东西不能乱捡吗?”
“没有捡,是它自己倒在这里的。”
柳炎枫气结,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小子,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这个啊,不知道。不过应该没过子时吧。”
柳炎枫听罢,一时没忍住,又是一个大大的白眼,心想:废话,要是我能昏过去六个时辰那还了得?复又想到那方被夺走的玉印,不禁愤愤然:“我说小子,现在东西也被夺走了,我交不了单你也交不了差,你说说现在怎么办吧?”
“说到那个,你说那个人抢玉印做什么?”少年愤愤道,一顿,“前辈,不过说起来您也有份啊。若不是前辈见死不救不肯将我带下山,那人也不可能将玉印夺走啊。”
“你方才可是用轻功追着我上来的!天知道本来生龙活虎越过几座山的人忽然变得跟小猫子一样的是不是有阴谋啊。”想到这里柳炎枫便忍不住要骂人,在这个少年面前他总是忍不住要露出鄙夷的表情,“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忽然没有内力了啊?”
“前辈啊,那不是内力,是……”少年带点无奈的纠正,却也未说下去。
“先不管这些,我们先得从这里出去。死小子,你不是没听过关于这神殿的传言吧?”柳炎枫懒得和他纠正,将问题的重点点出来,单手撑地从地上站起来,拿火折子点亮了袖中预备好的一小节蜡烛,借着微弱的光开始摸索着往前走:“你不知道这里是受了诅咒的吗?”
“不知道啊……”少年笑着跟上,连神色都不变,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怎么样一样的自然,一点没有把人引入地狱的愧疚感。看柳炎枫半天不说话,他想了想,或许觉得自己的态度伤到他了,几步赶上柳炎枫,好奇道,“什么诅咒啊?”
“你……”柳炎枫气结,他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找气受。
少年吐吐舌头,不再多话,跟着他往前走。
“算了,这到底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柳炎枫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复又想到一个问题,不禁停下脚步,“对了,我说小子,你方才是怎么带我进来的?”
“什么进来啊?我醒来时就在这里了啊。”罗慕尘略显无辜的回答,一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别来问我的出离状况的模样,然后瞥见柳炎枫闻言一脸憋了尿似的表情,弱弱的唤道,“前辈?”
“神殿的诅咒就是,每当午正时一米阳光的奇观之后,整片无回荒原就会陷入无法预知的恐怖。”
“无法预知吗……”罗慕尘终于露出凝重的表情,
“所以,你想说这只狐狸其实就是那无法预知的恐怖吗?”慕尘将犯困的小狐狸举起来平举到眼前。
“……”果然是靠不住的吧,柳炎枫无语地想。
少年无奈道:“开个玩笑嘛,我想说的是这神殿是个幻像吧,其实我们其实一直都在原地?”
柳炎枫没有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僵直了身子干巴巴的问他:“你的意思是……我们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祭坛上?”
“应该是这样没错,前辈的软刀不是还掉在原地的吗?所以前辈你不要乱走的好,我记得祭坛的三面都是悬崖吧。”罗慕尘看了看柳炎枫越来越沉的脸色,也没再好意思说下去。
“那现在该怎么办?”柳炎枫挫败地原地坐下,十分正经的开口询问。
“先找到结界点,等到子时,无回荒原所有的灵力波动最弱的时候,我便可以打破这层幻象。”少年难得的收起了戏谑的表情,沉声道。
“结界点?”
“简单来说,就像是机关阵的阵眼。而当你的灵力高于施界者,你一眼便可以看到阵眼。”
“那么你呢?”
“我?我不行。”慕尘摇头摇得和要拉他做苦役去似的,“这结界是上古的神设下的,我自然看不到,况且一过午正时,我的灵力便会消失,与普通人无异,直到子时才会恢复,这就是为什么我方才能飞身追着你上山,而现在连下山都做不到的原因。现在,我们也不知道离子时还有多久,所以我们得趁早行动。不然就又得等一天。”慕尘没显露本性的之前看上去无比靠谱,这个错误印象使得柳大侠颇为感动。
“你就是那种……半仙?”柳炎枫悟了,寻了个比较中性的词汇道。但不知为什么有种此词一出,谁与争锋的效果,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粘着小胡子打着小旗摇了木铎专说人“印堂发黑,必有大难”的江湖骗子。
“……”慕尘擦掉汗,继续道,
“结界点一般在结界的中心附近。而照前辈您的说法,这个结界的范围是整个无回荒原,那无回荒原的中心便是这座神殿,结界点应该在神殿附近才对。虽说这点我们很幸运,但是祭坛到神殿,先不说祭坛三面绝岩峭壁,就是不小心滚落那几百级的台阶,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所以?”柳炎枫忽略听不懂的词汇,直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