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死老头怎么说?”慕尘将龙骨扇捻开又合拢,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那群长老逃得倒是快,一点都不管他们的王和制造到一半的烂摊子。
纡盈摇着头迈步进来,步子有点虚。
“已经来不及了。”鬼王望着中心不断扩大的黑洞,“地狱之门已经开启,亡灵军团将重现于世!哈哈,孤……此生的心愿也算了了……”
“将死之人便乖乖将嘴巴闭上!”慕尘没好气道,一记扇风带着灵力挥过去,直贴着鬼王的耳侧擦过,“我说过,我会阻止。”
鬼王闻言一愣,艰难地仰着头贴紧墙壁与慕尘对视,眼底是难言的情愫:赞赏、惋惜、震撼……连纡盈都不禁对这位少年的霸气有些折服了。
“少主……”纡盈正想说些什么,转头就见少年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晶晶亮,仿佛方才意气风发的模样是另一个人,他道:“纡盈,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
“唯一的办法,便是一人跃入洞内去牵制住那些个妖魔恶灵,而另一人趁此将地狱之门填补上。”纡盈无奈地叹口气,缓缓道,“我还有一只天眼,多少能慑住它们一会儿,而少主您比我更熟悉那些阵法咒文,修补之事便交给您了。”
慕尘左右一思量,压下心头隐隐的不安,她觉得自己此时颇有送良人上战场之感,不能对他说“我等你”,因为根据她多年看小人书的经验,说了这句话十有八九那壮士是真的一去兮不复还了的,这话多半就是为了渲染气氛用的。而慕尘觉得此时的气氛已经够萧索的了,于是她咬咬牙,沉声道:“好,你且小心。”
纡盈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长剑,亦郑重点头:“好。”然后一个瞬步,那纤细的身影便隐没在了深不可测的黑洞里。
这厢慕尘也丝毫不敢怠慢,斜了一眼仍被定在墙上动弹不得却依旧一副看好戏模样的鬼王,心下一横,扬扇割破两手的食指,就着鲜血凭着记忆开始画阵法,手过之处,竟凌空浮现出一个逐渐完整的法阵来,隐隐的荧光浮动。慕尘额头蒙了一层薄汗,却丝毫不敢有所松懈,不紧不慢的念繁复佶屈聱牙的咒文。
——如果这时候那几位临阵脱逃的长老在场,一定会非常吃惊,因为少年熟练的诵念着的,分明就是将方才他们念的咒语全然倒过来,竟是分毫未差。
眼看那黑洞慢慢变小,忽的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是一只咧着嘴的恶灵。不怕死的张牙舞爪,直袭罗慕尘面门。慕尘来不及反应,本来这种不入流的东西要在平时根本用不着在意,但如今这咒语与法阵却是一点都马虎不得,她只能绝望的闭上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慕尘微微撑开眼,看见本该安安稳稳钉在墙上奄奄一息要死不死的鬼王不知何时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孤……谢你的。”他仿佛在呢喃,又像是真的与她说话,“倘若孤再早认识你两年,事情也不会至于如斯地步。”
“不知会不会是永别,浮虚之乡的少主。”鬼王说着伸手捏碎了那个恶灵的元神,在慕尘诧异的目光中跌入那永无天日的黑洞。
此时黑洞也只剩下最后一道微微的线。
“纡盈!快出来!到极限了!”地道一阵摇晃,纡盈终于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飞身而出,几乎要站不住。
“干的好,少主。”
“如何?受伤没有?”慕尘道。
“只一点小伤,碍不着事。”见慕尘不信,纡盈还用瞬步将她带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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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尘不知道那天纡盈到底在黑洞里遇到了什么,但是第二天,她便病了。
大夫收了诊金,切了半天脉,道:“是风寒。”
慕尘将信将疑,她从不知道原来碧梧也是会染风寒的,但是她相信大夫的医术,依旧跑进跑出端茶送药毫无怨言。对于一向懒散惯了的慕尘公子忽然间表现出无比的殷勤这件事,溯兰世子给予了高度的关注。
“慕尘,王府院落里的小盆栽还未修剪,你若是闲着,便去剪剪吧。”第三日,溯兰世子又被某人拉来看望病人,终于牢骚满腹。
“阿轩……我感觉……纡盈的日子不多了。”慕尘手里端着的是一个木盆,里面盛着刚从冰窖取来的碎冰,冻得她手指直蜷缩。
第四日,纡盈的身形好像又淡了些,隔了纱帐,慕尘辨认了好久才发现那里还有人。
她说:“我与他说,七日来取药。少主,看来纡盈真是太过自负,七日,我只熬住了一半。”
慕尘捧着溢着苦味的药汁,就这么怔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纡盈一声轻咳,她才回过神,将已然冷掉的药递过去催她喝掉。
第五日,纡盈的身影已经透光了,就像薄纱般的一缕。
纡盈拒绝再喝药。
“鬼王说,堇洛他这一世未入轮回,那我一直在寻的与是谁呢?你说世界上真的有怎么相像的两个人么?连气息都是一样的。
“少主,阿盈到最后都没有弄懂,我爱上的到底是堇洛的影子,还是苏堇洛。
“两年,是苏堇洛离开的日子。一共两年又三个月。
“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盘。那日在黑洞里,恶灵问我:你若有何心愿,我愿帮你了却。可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原来早就在百年前便化为了尘埃,阿盈早已无所求。”
纡盈执意要让慕尘出去,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最丑的样子,她递给慕尘一颗药丸:“我将那三魂六魄融成了一粒丹药,您便帮我给他吧。”
“要让我说什么?”慕尘站在门口,望向纱帐,若不是里面微微的声响,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于空气说话了。
“不用了。”一阵窸窣声,纡盈像是在摇头,慕尘应一声,转身出门。
纡盈终究还是去了,散尽一身修为,也因伤透了心,回归本体。再等一千年,是否还会再见到那个纡盈。慕尘不知道,她只知道,当苏堇洛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是十分地气愤。
这位一向听话的乖徒儿却是第一次不守时,早到了两日,他来时慕尘正在将这间失去了主人的老屋搬空。青年比梦里来的高大,俊美的脸庞上带着慕尘看不懂的情愫,看破一切的空洞,又有着难掩的苦痛。
“你是谁?我师父……阿盈呢?”青年显得有些焦急,拉着慕尘的袖角道。
“阿盈?这世上再也没有阿盈这个人了……”慕尘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袖子拽回,看到青年高大的身影不可遏制地晃了两下。
“这么说来……她是真的……去了?”苏堇洛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问出的话。慕尘没有回答,只是掏出一个锦囊来,递给他:“这是纡盈给你的药,她说她从此便不欠你了。”后面半句是慕尘加的,她也舍不得纡盈干受委屈。
苏堇洛结果锦囊,倒出一颗浑圆的丹药来。
“纡盈曾经对我说,她等她的夫君等了两年,可是他始终没有回来。两年又三个月,她到最后都记得,这是你离开她的日子,苏堇洛。”
青年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她。半晌,他仰头,一口咽下药丸,道:“我知道了。”
慕尘不再看他。
“纡盈爱的是你,你却不爱她。有人对她说,堇洛根本就没有入轮回。她爱你,并不是因为这张脸,正是因为她爱你才爱你。”
青年慢慢直起身,一如梦里的高大挺拔,他未多言,转身出门,临走时转头看了一眼慕尘,道:“你又怎知,我不是堇洛?”
慕尘愣在当场。苏堇洛离去的时候,她清楚的看到,他的眼角依稀滑落的泪滴……
等焕轩将她拍醒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
“方才你交给苏堇洛的东西是什么?”
“纡盈给的解药,里面好像加了蓇蓉草。”慕尘继续低头整理东西。
“蓇蓉*?”
“恩,人食之不孕。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是自私了一回。”
焕轩不再说话,蹲下身帮她一起整理。
“我在意的是他最后的那句话。”慕尘停下,以手托腮,做沉思状。
“我记得,你曾经讲过,鬼王有两只天眼吧?”溯兰世子手里不停,淡淡道。慕尘低头,忽然间想到什么:“你是说,鬼王在骗人?”
“我猜。”溯兰世子毫无愧疚道。
“……”
“不过有一件事我很奇怪。”
慕尘侧头看他。
“照他自己说,苏堇洛应是恢复记忆了吧?”
慕尘公子想了想,不由点头。
“那他该是知道那颗药丸里加了什么料吧。毕竟,连你都知道。”
慕尘公子没有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想了想,又点头。
焕轩见状嘴角轻扬:“那他又为何要吞下呢?”
慕尘有一瞬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不知道……她歪着头看向焕轩,对方回给她一个标准的狐狸笑。
罢了,想不清楚就不要想。有时,真相往往徒添伤感。
那句是怎么说来着?哦,对了: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蓇蓉:《山海经》:……有草焉其叶如薏,其本如桔梗,黑华而不实,名曰蓇蓉,食之使人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