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一声惊呼,纡盈连忙一把将苏堇洛推开。长廊的尽头站着的是苏堇洛的未婚妻。
“如儿?”苏堇洛看不见,只能凭声音判断来人的身份,语气微微的慌乱。另一头如儿闻言一捂脸,羞愧而去,苏堇洛听着她没了动静,看了纡盈一眼,未多话,当即运起神识追出去。
只留纡盈一个人在原地,方才那一场只是闹剧。
起风了,天空不知何时开始落雨。纡盈搂紧了犹带着对方体温的罗衾。
你终究选择的是她么?原来,你终究更在乎的是她……纡盈原本就没有多少把握苏堇洛会真的爱上她,而方才他眼底微微的恐慌更是证明了她心底的猜想不假。她不知道苏堇洛这样做究竟是为何,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在乎的是如儿。
她将手放在方才还狂跳不已转眼就静如止水般的心口,阖了阖碧色的美眸,转身回房,步子有些踉跄。
纡盈就这样在仲夏的细雨声里,静坐了一夜,挑了两次灯芯,最后换上蜡烛,看着烛泪翻滚,直到东方泛白。蜡烛依旧在燃着,那亮光却渐渐被日光掩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一支残烛,不自量力地妄图与日争辉,徒添消瘦。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第二天大中午,苏夫人就来寻纡盈。
“纡姑娘……您看,这事儿传出去着名声也不好听,请您早日帮堇儿的眼睛治了……好让他们把亲事办了。”苏夫人人到中年,就苏堇洛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将希望全寄在他身上了,此时局促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纡盈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忽略了心口的麻木,有些恍然道:“苏夫人莫要误会了,纡盈对堇洛……对堇儿,只有师徒之情而已。”
纡盈忽的改口,记起他的本名来,原来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人一厢情愿,苏堇洛一直不是堇洛,堇洛这个名字亦是她强加给他的。
堇洛纵然不爱她,但他只有她,而苏堇洛有比她更重要的血亲,堇洛会在第一时间安慰她,而苏堇洛,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两年……她这才相信,堇洛是真的回不来了,她这么些年可笑的执着,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听了苏夫人的话,她忽然觉得所有一切都讲得通了,为何苏堇洛爱着如儿,但是却又对她百般殷勤?大约一切都是一场局,就等着她傻傻地跳进去,原来一切不过是为了骗她帮他治眼睛罢了。她苦笑:她什么时候这么没有信誉了,竟需要他牺牲色相来实践承诺?
“夫人尽管放心,纡盈一定竭尽所能为堇……堇儿医治。”她饮下一口茶,紫笋茶香气馥郁,汤色清澈,入口却意外苦涩,她低头看向白瓷盏里沉浮的嫩绿,是茶叶放多了么。
这厢苏堇洛被双方父母念叨的头疼,抽了空到西厢找纡盈解释。
“师父,我答应了爹娘,还是会娶如儿……但是……”
终究什么都不是,你又何必再执着?
“苏堇,不用再演戏了,我会遵守约定。”这一次,不再是苏堇洛,而是苏堇,她不会再弄错了。
苏堇洛呆滞了半晌,渐渐理清头绪,低下头看定她,沙哑道:“你不相信我?”
“……”纡盈淡然的回视,这次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她想,我曾经是想相信你的,然你未给我这个机会。
“你觉得我骗你?那你这么些年隐瞒又怎么算?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够了,苏堇!”纡盈的头又疼了。
“苏堇?堇洛,苏堇洛!你怎么不叫了?”苏堇洛眼睛发红,像一头狂暴的兽。
“……”
“这两年曾经有一个自称湛浪的人找过我,他说了一个长长的故事,他说那个有着和我一样名字的人是你一生的挚爱。但是我在想,我……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他很累,蓦地静下来,仿佛用尽全身力气问出这个问题,“你扪心自问,你照顾我究竟是因为我是我……还是因为这张脸?”
纡盈沉默了,她没办法告诉他答案,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他对于苏堇洛是怎样一种感情:不像爱情也不似亲情,亦不是师徒之情。
半晌后,她道:“你知道多少?”
“不多,但是足够我推理出你隐瞒的全部!”
这一点她毫不怀疑,苏堇洛在这一方面一直是无比的出色,她早就知道了。她记得她将苏堇洛带回山时,曾经与他讲过不少探案故事,堇洛从那时就表现出堪称完美的推理能力。
“那你该知道的,我一直爱的只有堇洛,不是你,苏堇。”她仿佛就是在确认一般,视线透过他望向不远处的蔷薇丛。
苏堇?对啊,他只是苏堇而已啊,不是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堇洛。他一直知道。
“……我知道。”他顿感无力。
“但是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疾,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那徒儿……便谢过师傅了!”这句话苏堇洛说的无比咬牙切齿,纡盈怀疑她再说一句什么他会扑过来将她的脖子咬断。
二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纡盈从始至终都在追寻一个幻影,一个触不到的恋人,她太拘泥于过去,而忽略了眼前。本来触手可及的幸福就渐行渐远,而他们却不知道曾经他们这么接近过它。
由此,时间开始飞快的流逝,苏堇洛似乎都对纡盈避而不见,而纡盈则倾力为他寻找治疗良方。
梦境开始坍塌,景物摇晃不已,慕尘最后的记忆是纡盈哀伤的眼神,深碧色的漂亮眼眸,蕴着浓到化不开的哀伤。慕尘想,纡盈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一切只能归咎于她太过执着,执着于一个逝者,况且还是一个爱意不明的逝者,所以说她的爱情只能是以悲剧收场。而堇洛,前一世的堇洛太自信,自信自己不会爱上一手带大的小丫头,这一世的苏家小子又太跋扈,他爱她,却是卑微的——因为她是神。而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连在一起就成了他们二人之间永远不可调和的矛盾。苏堇洛不知道一直在嫉妒的人就是自己,纡盈也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心太自信,也低估了苏堇洛对他的影响力。
苏堇洛说对了,不信任。这三个字是一切根源所在。与其说纡盈不信任他倒不如说她不信任自己,她无法接受自己爱上了另一个人,无法原谅自己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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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慕尘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大梦三生,她忽然觉得很累,替他们也替自己。
纡盈端坐在她的床头,着了一件绯色的窄袖长裙,,简单的紫碧纱纹,与裙裾同色的柔顺丝绦,桃色的系腰带。她微微上了妆,面颊上铺了腮红,绛唇轻点,风采不凡,却掩不住神色间的疲惫。
她说:“您很特别,您能看到我的记忆。”
慕尘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摸索袍子,听得她又道:“圣灵之血,浮虚之乡的主人,我需要您的帮助。”
慕尘此时正在穿鞋,忽的一顿,抬起头看她,道:“真是煞费苦心啊……你千辛万苦将我困入梦境,竟是为了一滴血?”她继续手上的动作,而后站起来,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竟是热的,想是纡盈已经换过了,半晌,她似真似假道,“但你需知道,我已经被赶出浮虚之乡了——原因是‘血统不纯’。”
圣灵之血,浮虚之主也,方有聚魂魄,凝血气之能。
“请您务必帮忙。”纡盈语气恳切,为了那个人,她付出了太多。
“你可知道……”卯时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匀出迷蒙的光晕,恍惚了慕尘的眼,她的目光太热切,像足了三年前的她,罢了,就为了这份相似的执着吧。缓缓地,她开口:“好吧,你要我怎么帮?”慕尘扯了扯纠结在一起的发尾,“仅仅一滴血根本治不了他的眼睛,而必须补完整他的魂魄。”
“我知道,因而我找到了四位能看到妖魔的书生,取了他们各自一魂一魄,好替他重铸新魂。”
慕尘陡然间觉得手里的茶陡然一凉,脑中浮现出卷宗里记载的可怖场景,不禁拔高了声调,道:“四位书生?!你是神啊!擅自提取凡人生魄无异于逆天。”
“我知道。”纡盈又道,这句无奈的话语里饱含艰辛,她下意识的往胸口探去,攥紧。慕尘知道,那里有着一颗曾经只养了一魄的灵珠,如今是已是空的,她不止一次在梦境里见到过,她记得,那条悬着灵珠的丝线已然褪色。
“我知道……”她道,“可是,我终究要救他的,纵使赔了这条性命。”要知道,失了堇洛,内心什么都没有的她,将无以为继。
慕尘沉默了半晌,问:“为了什么都不记得的他,值得么?”
纡盈却是偏头一笑,无比肯定道:“值得的。”有那么一瞬,慕尘仿佛看到了她的身影忽的虚了一下,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慕尘脑袋一热,道:“好,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