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过了亥时,碧梧城入了子夜。风中残留着香烟红花的香气,若有若无地拂过鼻翼。街上的灯火渐渐少了,倒衬得天边那一弯月牙越发皎洁。
此时,怕是早已过了那对恋人相会的时刻吧。传说里那对永隔银河两端的有情人会在这一天见面,故事也好,愿望也罢,只是人们就是这么一厢情愿地相信着,相信那两颗天各一方的星辰的星轨会在爱的星野里相交,这样执念——可笑的执着。
慕尘想,或许其实故事早就在二人分离时就已经结束:相连的二人从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牛郎依旧清贫,将孩子拉扯大,看着他们一天天成长,然后看着他们成婚、生子,而自己回忆着娇妻,老去。而织女,会在仙人那漫长的生命中逐渐淡忘,然后继续以神的姿态傲视苍生,忘了曾经她为了一个人而落入凡尘。
其实宿命之流就是那样冷然,爱情于其不过是须臾。须臾之间,又有很长久可言?
依稀的喧闹声里透着虫声,流萤飞舞。浅浅的,一阵呜咽响起,伴着被风吹散的断断续续的琴声。
焕轩停下步子,忍不住朝西边的坡上看了一眼。
“咦?”慕尘举了半串葡萄,当即愣了半晌。
两人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循声赶去。
“原来是世子。”半道上,一个人影蓦地出现,生生将二人截住。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袍,有些宽大的奇怪样式,更显得其身姿修长挺拔,一头银色的长发用红苏段随意一束,露出右耳耳垂上熠熠闪光的红玛瑙耳钉,本来女气的耳钉缀在他身上竟显得一点也不突兀,反倒凛冽了其周身的霸气。那男子微微低头,看定她。慕尘这才发现他的左眼原来覆了眼罩,剩下那只水蓝色的冰眸依旧绚烂无比,深沉的仿佛远处的海。异眸衬得他的面庞更加艳丽,仿佛午夜夜行的鬼魅。
此乃神人也。
这是幕尘见到他的第一印象,她歪着头想了半日,只觉这男子颇为面善,却如何想不起来这种熟悉之感来自哪里,她蓦地冒出这样一个古怪的念头:忘川河畔,三生石旁,我们可曾擦肩而过?
正当慕尘被自己的狗血的念头雷到之时,男子又开口了:“这位,想必就是慕尘公子了。”
“见过东方大人。”焕轩礼数周到,语气谦和。
东方大人?东方容!?这个年轻英俊的眼罩男竟然是呼风唤雨的一代国师?
这个刺激可不小,慕尘瞬间警觉。
东方容刀剑般的眼尾蓦地一挑:“世子多礼。”那冰眸却看定慕尘。
“时辰不早了,世子还是回府吧。这种探案游戏还是少玩为好。”年轻的国师老气横秋的吐出这样的字句,明明是很可笑的组合,东方容做来却充满威严。
“多谢国师大人提醒。若我说,这件事本世子管定了呢?”焕轩迎上东方容的目光,慕尘觉得他两只眼要比对方优势太多了。东方容闻言,冰眸锋芒未减,只是意味不明的勾起了唇角:“那,下臣就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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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君还来,夜雨漫霜。君无归期,满庭何芳?忘川秋水,送吾归乡。……”
琴声夹着略带呜咽的吟唱,渲染着一份无比悲凉的伤,琴音婉转,悄然空灵,声声催人泪,而弹者早已清泪两行。鹅黄的丝质长裙,纯白的披肩缎,青丝挽起,修长美丽的后颈只留几绺短发,那女子似觉察身后有人,立马断了琴音,惊喜的回头,姣好的脸带上依稀有未来得及拭去的泪痕。
“二位是?”她莫名有些失落,带着些许不确定开口。
站在竹林边的是二位容颜出色的少年人:着青衣的有着漂亮的琥珀色异瞳,身形高挑挺拔,手里提了只琉璃灯;而他身畔年纪稍小的白衣少年,正举了葡萄的残枝皱着眉眼底无比惋惜,那容颜仅是惊鸿一瞥,便叫身为女子的她都自愧弗如。顺着少年惋惜的目光望去,只见山间小道上滚落了一地饱满的葡萄,她顿时无语。
“姑娘方才唱的是《川问》*。”白衣少年仰头吞下最后一颗葡萄,将手里的残枝扔掉,捻开左手上那把通体乌黑的折扇笑道。她闻言登时一惊,眼前的少年用的并非问句:“这是首古曲……原本以为无人再记得了……难得小公子知道。”她掩了自己一瞬的惊讶,转眼又换做一脸悲伤,敛容起身,强笑下拜。
“敢问姑娘为何深夜孤身在此?”慕尘很是好奇。
“妾身纡盈,就住在这西山一座宅子里。夫君出远门已经许久未归……”纡盈夫人说着竟轻轻啜泣起来。
慕尘见自己一句话戳到了泪点,方慌了手脚,安慰也不是,道歉也不是,笨手笨脚的最后索性尴尬的挠了挠头站在一边准备等纡盈夫人哭完。倒是焕轩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上前几步将手里的琉璃灯塞到她手里,转身对纡盈夫人柔声安慰了几句。
终于,纡盈夫人哭声渐止,抬起泪眼,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却见她拿帕子拭干了泪,登时止了哭,笑道:“让二位公子见笑了……多谢二位,时间也不早了,妾身告退。”言罢她拿帕子又拭了拭泪眼,盈盈一拜,方抱了琴欲离去。却听得慕尘笑的连竹叶都扬起:“夫人孤自赶路着实不安全,不如就由我们二人送夫人走一遭,如何?”
“更深露重,怎敢劳烦公子?”纡盈夫人推辞道。
“慕尘说的极是,今日我二人遇到夫人,即是缘分,怎可让给夫人你一女子孤身走这夜路?”焕轩也出来搭腔。纡盈夫人思索了会,终于展颜而笑:“那便谢过二位公子了。”她又欠身一礼,慕尘焕轩亦不推辞,施施然受了。
琉璃灯的光晕泛着点点鹅黄,一路香草碎石,几分闲散的落叶卷起细微的花香。
焕轩提了灯在前面引路,纡盈夫人在中间偶尔指点,慕尘则悠然的在其后踱步赏阅月,偶尔蹦出前后不搭调的诗句来,惹得焕轩一阵嘲讽,哧笑一声不再说话,纡盈夫人却大赞其“满腹经纶”,于是慕尘一面心虚地笑,一面偷偷打量真正“满腹经纶”的京城第一才子,见他不语,便无声地踩着碎石小路走去。
“夫人走这么远的山路,却不带个仆人啊。”慕尘估摸真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纡盈夫人依旧说“尚远”。
“不想让别人担心……”纡盈夫人的步调明显慢了,语气里有股莫名的哀伤,“外子虽说出门在外两年多,但以前每年今日我们都会来这我们相识的地方……可如今便只我一人……”
“哦……”慕尘这一声应得歉然,一股迷惘蓦地蹙在眉前,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抬头望了望当空的皓月,不禁多了份惆怅。
又行了一段路,路间三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只有一路短促的虫声蛙叫。
“出来这么久,夫人家中的人怕是要担心了。”慕尘假装漫不经心的打破静谧道,此时她已与纡盈夫人并行了。忽的听焕轩在前面好整以暇的悠然道:
“前面似乎有灯火,可是来寻夫人的?”
正说着,几个男子便提了灯匆匆赶来,一见他们,好不激动:“是夫人!寻着了,夫人回来了……”
“既然夫人已有人来接应,想必不会再有什么事,我两便送夫人至此,就此别过。”焕轩欠身告辞,给了慕尘一个眼神,后者却很不给面子的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纡盈夫人见状,因笑道:“多谢公子相送,只是如今这天色已晚,怕是已入了子时。这山间还有不少野兽,赶夜路着实太危险,二位想必也乏了。妾身的宅子就在不远处,不如今晚二位就赏脸再寒舍一歇可好?”她将琴交予几个围拥上来的侍女,立身道。
慕尘一看便是乏了,此时闻言如遇大赦,不由得眼前一亮,不等焕轩拒绝,先下手为强:“那叨扰了。”他笑得粲然,恍若一缕明媚的阳光,晃得人一阵眼明,几个小侍女见状立马低下头去。
“慕尘……“焕轩还想说什么,却被某人回头一个无比明媚的微笑给尽数欺压了回去,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模样,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见他蹙了蹙英挺的剑眉,无奈的揉揉太阳穴:好吧。
众人又行了一阵,踏上一条铺满光滑鹅软石的小路,路旁是一簇簇开得正火的蔷薇,夹在中间的是几簇明艳的蝴蝶兰,还有几捧开败的杜鹃,精致小巧的紫罗兰……各类的不知名的花锦簇着,明媚的花香扑了一道,如此美丽的景致沿着小道一直延伸向一座朱门的宅邸。
恍惚间,几只泛着荧光的蝶绕过,在空中留了点点萤火。慕尘蓦地一惊,脱口道:“流光蝶*?”
所有人闻言都微微怔了怔。纡盈夫人末了笑笑,道:“前面就是,二位公子,请。”
*《川问》:古曲名,纯属笔者胡诌。
*流光蝶:冥界的专有蝶种,以彼岸花粉为食。亦是笔者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