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妁很长时间没有作声,而是慢慢将视线瞥向周围。破败的庭院,简陋的小屋,连院门前那株粗壮的杏树也早早就枯败了枝桠,歪了脖颈……看着看着,眼睛竟酸涩起来,苏妁赶忙用力地闭上。
这就是她现在过的日子,难道真的要任命地这么过下去?
琼妍看向闭目的苏妁,清秀的双眉紧紧地皱着,小巧的鼻翼在淡淡的光下显得有些刺眼,粉色的唇用力地抿着,明明才十岁的年纪,却经历了别的千金小姐一辈子都不可能遇到的困苦!为什么如此美丽耀眼的小姐,会是如此境遇?
琼妍想着想着,忍不住抽噎起来。
“琼妍!”
苏妁猛地睁开了眼睛,眸子里闪过一道光亮,嘴唇也跟着上扬了起来:“琼妍,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
“小姐,你要我准备作画的工具是要做什么?”琼妍声音有些僵硬,自从老爷去世之后,苏妁就再也没有拿过画笔!如今是——“小姐是想重新画画了吗?”琼妍的声音听着有些发颤。
“人人皆知苏三小姐琴技、诗情、曲艺皆佳,可又有谁知道我其实最擅长的是作画呢?”苏妁有些自怨地摇了摇头:“爹爹擅画,我刚好遗传了他,每当拿着笔,他的一颦一笑总也挥不去,所以我才不敢再动笔作画!如今我们所剩的银子不多了,娘不能断了药,想来想去,只有卖画了!”
琼妍从一开始的激动,到后来的无奈,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最终拗不过苏妁,只能把收在后院的画具拿了出来。
如今,安素国在位皇帝姓柏名泽昭,十五岁登基,至今已满三年,他曾经举着“武力保国”的大旗与敌国淮远奋战边境最终使之议和,后又秉持“文韬养国”的策略,将安素国治理的国富民强。
央城,这座安素国的都城,更是一派富饶景象。可再繁华的地方,也少不了挨饿潦倒、无钱医病的穷人。
苏妁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不由地发出一声冷笑。
“看到了吗?”
苏妁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那里摆着一张桌子,一个一身白色衣衫的中年男人低着头坐在桌后,手里拿着笔,不断地在桌子上方挥舞着,然后不时抬起头看一眼坐在对面的一位年轻女子。桌子的旁边立着一个牌子,上面有力地飞舞着几个醒目黑字:与人作画,一两一幅。
琼妍看了看前面,又低头瞅了一眼怀里的东西,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眼睛猛地瞪地溜圆:“天啊,小姐,你不会要在这里当街卖画吧?!”
“你这小丫头,就不能小点声啊!”苏妁拍了下琼妍的头,有些气闷。
她也不想自己一年多来第一次执画笔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太太如果知道的话……”琼妍欲言又止。
“你不说,娘亲不会知道的!”苏妁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没落:“只可惜我现在这岁数太小,等再长大些,要是能考上宫廷御用画师就好了!”
“可小姐……”虽然现今落魄,毕竟还是千金小姐,怎能当街卖画呢!
“怎么了?”苏妁了皱了皱眉,心口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掠过,生出一阵疼痛。
“没,没什么,我就是想问小姐,我们没有带桌椅,要怎么画呢?”琼妍赶忙撇开话题,有些话她不能也不想说出口,只能吞进心里。
“傻丫头……”苏妁将琼妍的反应尽数收进了眼底,聪明如她,又岂会瞧不出对方的心思?不过她也选择了将之一笔带过,眼睛再次看向了前面:“就在这里,那位作画先生只会待到晌午,这里整个下午都是闲着的。”
说罢,抬头看了看天色。不出一会,那作画先生果然在日头下收拾完东西离开了。
“小姐,我们要多少钱画一幅呢?”琼妍一边将宣纸整齐地在桌上铺好,一边问着。
“因人而定。”苏妁略一思索,答到。
“那具体要怎么定啊?”琼妍顿时就来了兴致。
“你这丫头,平时在我娘跟前乖的很,怎么到我这里就这么多问题?想知道本小姐如何定的这价钱,你就给我乖乖地看着!”
“什么嘛,小姐就会卖关子……”明明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个月的小孩子,却总是一副大人的样子来“教育”她!琼妍显然不服气地嘟起了小嘴。
“琼妍,你又在那嘀咕什么了?”苏妁佯装生气地质问,可眼里却尽是笑意。对于这个打小就跟着自己的丫头,她从心里喜欢。
“我是在说,小姐的画最好每一幅都能卖到一百两银子,然后我们就能请城里最好的大夫给夫人瞧病,我们还能有钱买好多好多吃的……”
“真是个傻丫头……”
时间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中过去了,太阳渐渐隐去了炽热,可却没有一个客人上门。
“哟,这么小的女娃子,你会作画?”一个粗犷的声音传了出来。
苏妁猛地抬头,看见不远处一个背着箩筐的年轻大汉正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会呀,你要是画的画,我收你——”苏妁将大汉的打扮看了一番,然后扬了扬手:“三十文!”
“那要是给我家的娃娃画呢?”大汉晃了晃背上的箩筐,里面缓缓地冒出了一个小脑袋。
“二十文”苏妁看向那个一脸好奇的小男孩。
“还是算了,有这钱,我还不如攒着给娃娃长大娶媳妇了……”大汉犹豫了一下,便迈开了步子。
“我还没说完呢……”苏妁笑了笑,朝琼妍扬了扬头,琼妍立刻就会意地开始研墨。
“给你跟你的娃娃画一幅,不收钱!”苏妁朝着那箩筐里的小家伙作了个鬼脸,逗得他一阵大笑。
“你可说的真的?”大汉还没有回过神,苏妁便拿起笔沾了墨汁挥舞起来。
人人都知她一岁便开始认字,生在名门望族,可又有几个人了解她身为苏家之女的难处?早起晚睡,整日练字、背诗、抚琴、排舞……记得她第一次拿笔是两岁,竟然没有写那些平日里默背的字句,而是画起了身前的一片花丛……
晚风轻拂,母亲竟惊喜地落了泪。
“妁儿,锋芒太露反遭妒,你答应娘亲除了爹爹不要告诉别人你会画画!”夏毓媛抚着怀里的小人,声音听不出喜忧。
“好,妁儿听话!”只要娘亲跟爹爹说的话,她都会听,虽然当时的她并不明白个中原因。
曾几何时,她也如现在这般趴在爹爹的背上。
“等爹爹生辰的时候,妁儿给爹爹画一幅画像好不好?”
“妁儿要每年都给爹爹画一幅!”
苏妁如珍宝般摆在床头的箱子里,至今还躺着那幅苏汶身批戎甲战前阅兵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