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贼带着一个叫做何貌的中年男子跟随苏妁回了别院,一进到那个破败的院落,小贼的面色不由地一滞,看向苏妁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娘亲怎么样了?”苏妁几步就走进屋里,拉着守在床边的琼妍,急急问着。
“太太一直昏迷着,不停地喊着小姐的名字!”琼妍眼神黯淡,声音沙哑,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小贼看着床边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的苏妁二人,神色一秉,朝着身旁的何貌摆了摆手,何貌会意地点了点头,立刻就走到床边。
“让在下给这位夫人看看吧!”
“有劳何大夫!”苏妁赶忙将琼妍拉起,从床边让开,眼睛则紧紧锁着床上之人。
何貌将药箱拿下放在床边,伸出手给夏毓媛把脉。本来平静的脸色忽然阴沉了几分,但是多年来经历过的无数生死过往又很快让他平复了心神。轻轻地将夏毓媛的手重新盖在被褥下,何貌转身瞟了眼苏妁,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病了太久,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了!姑娘做好心理准备吧!”
“何大夫,你不是医术高明吗,难道治不好吗?”
“这……”何貌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苏妁的肩:“病人的内脏早就破裂,能托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奇迹了!姑娘还是让病人安心地走吧!”
“不会的,娘不会抛下我的!”苏妁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何貌的话,她猛地转身扯住身后人的衣角,狠声道:“你不是说他医术高明吗?那他为何治不好我娘亲!你说啊,说啊!”
小贼被苏妁一拉扯,整张脸都阴冷了下去,凌厉的眼睛射向何貌:“何貌,你可瞧仔细了?”
“主子,病人五脏六腑都破裂了,任谁来都无力回天了!”何貌见自家主子发了火,吓得浑身生出了一阵冷汗,慌忙解释。
“太太!你怎么忍心丢下小姐呢!”琼妍听完了大夫的话,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大哭着扑到了床边,使劲摇晃着床上之人。
“妁儿,妁儿!”夏毓媛的嘴巴快速地张合了两下,褶皱的眼皮渐渐抬了起来。
“娘亲,我在这!”
苏妁颤巍巍地伸手握住夏毓媛的手,然记忆中的温暖感觉没有再出现,握住的那只手早就冰冷异常。
“别为难大夫了,娘的事情娘自己知道!妁儿,你叫他们全出去,娘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夏毓媛的声音飘忽低哑,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轻柔。
夏毓媛出生在清苦之家,很小的时候便被卖到坊间,后来成了一名歌姬。这个出身一开始就决定了她嫁到苏家之后的悲惨命运,可她从未后悔过。在嫁给苏汶之前,夏毓媛有一个要好的姐妹,名唤折花。两人曾经一唱一舞,心心相惜,也算经历过一段美好的日子。
要是说夏毓媛此生还有何遗憾,那就是无法再见上这昔日里的姐妹最后一面了……夏毓媛想着想着,终是泪眼婆娑。
“妁儿,你可曾记得娘跟你说过的那个姐妹?”直到屋里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二人,夏毓媛才缓缓开了口。
“记得!”苏妁轻轻将头靠了上去,触着夏毓媛的冰冷额角,小声地应着:“醉似弄竹若折花!娘亲挂在嘴边的人,妁儿都记得!”
“妁儿,你听好,娘走了之后,你一找到机会就离开这里!然后就去找她!”夏毓媛伸手摸了摸苏妁早已被泪水打湿的脸颊,叹道:“娘只是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活着,折花一定会保护你的!”
夏毓媛说完,便将手伸到了枕头下面,一封黄色的信笺被拿了出来。
“一年多前,她知道了你爹的死讯,就给我写了信,我一直没回,信上有她的住址,你好生收着!”
“娘!我只要你,妁儿只要你!”苏妁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头扎进夏毓媛的怀里,痛哭起来。
“孩子,娘不能再陪你了……娘对不起你……”夏毓媛勉强挣开的眼里已浸满泪水。
“我不怨你!不怨你!”
“我的妁儿真——乖……”夏毓媛的声音渐渐小去,直到最后没了力气。只剩下,那点滴微弱的记忆,飘飘忽忽,悲喜杂乱。——倾城之才情,宛若潋滟之绝尘。
“折花,苏汶说,将来我跟他的女儿一定会像我这般才情潋滟,像他那般英勇绝世!”
“你呀,嘴里除了你那个苏汶,就是你女儿!可你又如何知道你将来会生女儿呢?”
“我自然知道!”
“倘若真是女儿,有才情固然是好,可这英勇要从何说起啊?”
“这……你明显是妒忌,我不跟你说了!”
……
漆黑的夜色渐渐转亮,当天空的一角泛起了鱼肚白,破落的小院里传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声,“娘!”这个最简单却最动人的字符,将所有悲痛都爆发了出来,震得院中的歪脖子树都摇晃了枝叶。
夏毓媛在这个阴冷泛白的晨间结束了年仅三十的生命。
屋门被重重地推开,苏妁像极了一个人偶,迈着僵硬的步子走了出来。
“小姐!小姐!”琼妍已然猜出了发生了什么,可她如今也已是心神俱疲,除了一遍遍哭着喊着这两个字,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人去已矣,你就别过多伤怀了!”小贼走到苏妁的身边,声音依旧冷冷,只是眼中难掩忧色。
“如果我一早就能给娘请最好的大夫,她便不会死,不会死!”苏妁哭着,吼着,几步跑到歪脖杏树下,挥着拳头捶了上去,白皙的指间立刻就染了血色。
“你这样作践自己,她就能活了吗?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伤怀!”小贼用力地捏住苏妁受伤的手,直到她疼地似要昏厥过去,才放开。
“知道你为何进不了宫门吗?”小贼的话在苏妁耳边幽幽响起,如刺般扎进她的耳朵:“这就是权力!若不想死在别人的脚下,就要变强,谁想踩你,你就要把那只脚咬烂!否则你永远都只能是个废物!”
“你!”苏妁骇得面色一阵煞白,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时常嬉笑的少年会说出这番如此狠厉的话。
“怎么,怕了?”小贼嘴角微微上翘,似在微笑:“这些话是我爹教我的!我虽然有父有母,可却不如没有!我的命,比你好不了哪去!可是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谁今日负我,来日我必百倍还之!”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跟你也不是同类人,我只想平顺地过日子!”
“是吗?”小贼呼出的热气扫着苏妁的耳尖,苏妁只觉得半个身子已经僵硬,而那似笑又似嗔的话依旧未完:“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其实跟我是一类人!”
“我叫风浅墨,记住,我还欠你一条命,如果哪一天你想要了,欢迎来找我!”小贼突然大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塞进了苏妁手里。
“替我收着!”
苏妁捏住那块尚有体温的玉佩,中央刻着一个繁琐的字,她并不认识。
风浅墨面上笑得热烈,心里却是冷若刺骨:苏妁,苏家三小姐,安素第一才女,曾经才气精绝却又弱小可欺,失去所有依靠的你,会变成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