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杀手百合
半个月后，十一月之初，入了冬，一场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三日，却不是很大，仅仅让这座城市披上了一层浅浅的银白。
早在三个月前顾明思就不辞而别，只留下了一个地址，楚羽绝知道，自己这个师父，只要想走，无论怎样都不可能留住他，“老土，过来一下，”他坐在药铺最里侧，安逸的喝着茶，“东家，您有什么吩咐，”那个叫老土的中年男子听到召唤，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快步走到楚羽绝面前，“我明天要离开这里，时间还要蛮久的，我不在的时候，店里的一切皆由你来作主，明白了？”楚羽绝饮尽残茶，缓缓述道。
“是，”老土低声应道，他对楚羽绝有一种以生俱来的敬畏，仿佛天生就该成为他的手下，“我走之后，如果有谁找我，就说我去办货了，”楚羽绝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内堂，取过一个精巧的暖炉，双手笼在上面，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陷入了沉思……
翌日，清晨，昨日的雪下到半夜便停止了，此时，一轮红日刚从东方升起，在银白色的残雪之上撒下淡淡的玫瑰色，仿佛是天上的霞光落在了凡间，一驾马车缓缓驶出帝都的东门……
云郡，川锦城，十一月初，大雪袭城，仅仅一个昼夜，便有一尺来深，街上静悄悄的，偶尔有几个人为了生计匆匆掠过，这个时候，街边，城里最大的酒楼里，客人寥寥无几，显得十分清冷。
“您好，很抱歉让您久等了，”一个稚嫩的女声传入这家酒楼内唯一开着的单间，里面有一个身穿皮氅的老人，坐在桌旁，静静看着窗外皓白的世界，“你来了，请坐，想吃什么随便点，别客气，”老人轻声，却没有去招待来人，“我觉得我们还是先谈生意的好，”来人微笑，即使她知道老人不会去看她，“这样也好，”老人长叹，似乎极不情愿，“那么，你开价多少？”
“一千个金云币”那人应道，“我付十倍！这里是一万金云币的兑单，你拿去，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必须在十天之内，带着他的人头到这里见我，如果违约，你知道后果的！”老人将一张兑单冷冷，“当然，”来人似乎很愉快，“那么我先走了！”
“走吧，”老人像是极度疲倦，颓然俯首，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来人欠身，微微一躬，然后缓步离开，“胜儿，这是你逼我的！”老人口中喃喃，轻抚手中的玉佩，两行浑浊的泪流下，掠过被火灼伤的脸颊……
三天前的深夜，川锦城里有名的织锦大户，霞锦庄的老主人枢羽，所居的豪宅发生大火，烧死其中男女仆役近百人，枢羽失其所踪，其子枢胜因此获全部家产，引得全城热议，川锦城内，众所周知，枢胜嗜赌如命，常常一掷千金，在外债台高筑，枢羽怒其不争，不予丝毫帮助，因此有人怀疑，他为了还债，纵火行凶，弑父夺财。
雪，一直下，豪宅的废墟被掩盖只剩下，虚空中，似乎还弥漫着焦木的味道，远在分部的枢胜并不在乎失去这一栋豪宅，比起这些，他所得到的，要多几百倍！即使猜到是他做的又怎么样？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全都已经死于非命，就算知道会下地狱，也得等他享受完人生之后再去，他是这样想的，所以，没有任何的掩饰，日子越发过的骄奢了！
“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有个叫枢胜的人吗？”一个娇媚的女声在赌场门口响起，混合着焚香、劣酒以及脂粉的味道弥漫在虚空中，带给人一种颓丧、狂乱的感觉，原本此起彼伏的叫喊，在这一刻鸦雀无声，里面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样一个天仙似的女子来这种污秽之地干什么……
几个方才赢钱的男人见到她，不禁眼前一亮，如此恬静、典雅的女子，绝非那些从坊间叫来的艳俗艺姬可比，纷纷投去那种让人憎恶的猥琐目光，“没有在吗？”那女子环顾四周，却没有人回答，脸上显露出些许失望。
“美女，既然来了，就别着急走啊！”一个满身肥膘，五短身材，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的男子上前，拦住想要离开的她，“没有要找的人，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呢？”那女子娇声反问。
“我知道那个人在哪里，陪爷们玩儿两把，赢了的话，就告诉你，怎么样？”那个肥膘男微笑，身后几个长得比较对不起世界的人连连点头，“好啊，不过我不怎么会呀！你可一定要让让我，”那女子无奈道，“当然，当然，不过要是你输了，就得……嘿嘿，亲爷们一口，只亲脸，”肥膘男笑的更加猥琐了。
“知道了，说吧，怎么玩？”那女子翻了个白眼，“既然你不会，就玩个简单点的，摇骰子，比大小，”肥膘男挥了挥手，赌场里立即让出一张桌子，其他人出于好奇，全都围了过来，“美女报个名字，好让我知道，待会儿亲我的是谁！”肥膘男朗声，在他看来，这样一个全然不通赌术的弱女子和自己这个赌场老手赌，无异于羊入虎口！
“百合，”那女子的声音瞬间降到冰点，“你先！”那肥膘男一愣，随即拈了三粒骰子，“爷们让让你，要是掷了一样大，算你赢，掷五局，比大，谁先赢满五次算胜，”肥膘男简单的讲了下规则，便将手中的骰子掷入碗中。
“哈，开局大利，三个六，最大！”肥膘男高兴的怪叫，百合轻蔑的瞥了一眼，随手丢进碗里，骰子停下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不约而同的看向她，“三个六，平，我赢了！”百合轻声，“看我再掷个大的！”肥膘男拍了拍脸，再掷，结果不如上次，只有一个六，另外两个分别是三和一。
百合轻哼，依然是随手掷出，结果和那肥膘男掷的一样，接下来的三局全都如此，不管那肥膘男掷出什么，她就掷出什么，因为有言在先，平就算她赢，所以最后是百合完胜！
赌场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知道，想要掷最大或最小，还能出千作弊，要想连续五局都出平，几乎是不可能的，“好了，说吧，枢胜在哪里？”百合柔声，“我……不不不……知道，”肥膘男有些结巴，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凌人的杀气从眼前这个女子身上散出，“原来是这样呀！早说嘛，浪费人家那么多时间，很讨厌呢！要怎么惩罚你才好呢？”百合微笑，却带给人一种从灵魂深处发散而出的寒冷！
“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她一个弱女子吗？”周围不解其故的人起哄，百合瞥他们了一眼，抬手一挥，数道白影闪过，那些人的脸上立即多了个血印！“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插嘴，”百合冷声，随之欺近肥膘男，伸出左手在他满是油汗的脸上抹了一把，笑道：“这里这么热，你还穿这么多啊？”
话音刚落，只见她右手一抖，那肥膘男身上瞬时绽开无数朵银色的莲花，“记住，以后别没事就骗人，浪费我那么多时间！”还没等人看清，她已经收手，挥一挥衣袖，折身离开，冷冷丢下这句话，下的那肥膘男一动不动，待她离开后，方敢动弹，谁知，刚有一点动作，上身的衣服随之裂开，雪花般，纷纷扬扬的落下，每片都只有指甲盖大小，落了一地……
五日之后，临近午时，楚羽绝的车驾来到山前，往来的道路，完全被雪所覆盖，车马难行，楚羽绝不得不弃了所雇的马车，背上行囊，徒步行进，崎岖的山路，纵是平常天气好时，也不是那么好走，何况如今此处风大，地滑，步履艰难，过完了山路不久，天色渐晚，山里的夜晚本就较平原要冷一些，加上寒冬雪后，哪怕是一丁点的风，也异常刺骨……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星月隐耀，伸手不见五指，楚羽绝只得从背包里取出为数不多的，用油纸包的炭团，在路边折了根枯枝，将炭团固定在上面，掏出火捻，找个背风处蹲下，擦着了火捻，点燃了炭团，这炭团是燃油调和炭粉制成，一点就燃，可以持续烧小半个时辰……
火，在寒风中摇摆不定，能照亮的，不过面前四五步，凭着这微弱的光，他才得以继续前进，“对不起，请问我能和你一起走吗？”没过多久，楚羽绝的面前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大晚上的，漆黑一片，忽然冒出一个声音，饶是楚羽绝再大胆，还是被吓了一跳！
还未等他反应，一个窈窕的身影已经闯入火光照到的范围，是个极美的少女，“拜托，姐姐，大晚上的，能别吓人不？”楚羽绝瞥了一眼她的脚下，见影子清晰的印在那里，方才拍了拍胸口，长长吁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少女俯首歉道，“算了，我也不是那种爱计较的人，”楚羽绝摆摆手，示意她过来，少女微微一躬，缓步走到他身旁，“谢谢，你真是个好人！”少女柔声，楚羽绝轻应了一声，二人便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缓步前进……
过了近一柱香的时间，二人发现路旁有一座废弃的木屋，此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别无选择，只得进去歇息，楚羽绝从背包里取出皮褥子，铺在地上，又踹碎了屋内朽烂的桌椅板凳，将木条子架在一起，将炭团摆在下面，用手中的渐熄的火把去点，不出片刻，便燃了起来……
楚羽绝用木条拨开滚热的灰烬，取出两个生面团，用极大的干树叶包了，放进灰中，接着将火堆移了一些到面团上，等了约有半柱香时间，他将两个面团挑出来，撕掉染灰的表皮，递了一个到那女子面前，“谢谢，”少女接过微笑。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楚羽绝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手中的烤面团，低声问道，“我叫百合，你呢？”少女蜷着身子，愣愣看着他，“我叫楚羽绝，”楚羽绝轻声，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了很久，方觉困倦，不约而同的睡去……
“咣！”
睡了不知多久，木屋的门忽然被踹开，楚羽绝随之惊醒，发现篝火已经熄灭，三五个蒙了面的彪形大汉立在那里，手里拿着各色武器，显得十分凶恶，“你们要干什么？”楚羽绝坐起身，怯怯问道，他这是装的了，别说这几个废柴，即使再多十倍，他也有把握全部击杀！
“干什么？嘿嘿，说了怕吓着你，哥几个是拦路抢劫的盗匪，识相的就把财物交出来，或许还能留一条命在，要是胆敢说个‘不’字，休怪老爷们，管杀不管埋！”为首的那个人大吼。
楚羽绝抬头，看了他一眼，右手已经从腰间摸出数枚飞镖，他确信，只消一次呼吸的时间，这些人铁定死，“我当是哪里冒出来的野狗，在这里乱叫，原来是一群不知死活的强盗！”不远处，百合直起身子，扫了一眼，冷声道。
“我倒没看见，这里还有个长得这般标致的女人，抢回家作老婆，倒也不错！”匪首闻声回头，见她那娇媚的模样，当即笑的跟朵花似的，“啪，”他刚说完，脸上立即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
“再乱说，小心舌头！”百合沉声，“XXX，不识抬举的贱女人，是想死么！”匪首勃然大怒，“嚯”一声抽出腰间挎着鬼头大刀，二话不说，迎头砍下，眼看就要香销玉殒，却见她足下轻点，整个人如纸一般飘然向后，没有伤到丝毫！
“吟月·皓千里！”百合低吟，双臂一振，两条白绫随之从袖中飞出，霎时，虚空中飘起无数白影，她的身影瞬时变得难以捕捉，楚羽绝此时全然明白，收起暗器，装作一个孱弱的旅人，蜷缩在破屋的一角，细细观看，想知道她所用招术的路子……
破屋内惨叫不断，那几个盗匪全然不知怎么回事，身上便出现了数十处深浅不一的伤口，百合几乎不给他们任何反抗的机会，手中白绫舞的越发快速，“月吟·妖旋舞！”百合双目闭起。
白影陡然消失，刹那间，诡异的血红在破屋内如莲花一般绽开，楚羽绝看得出来，这其实是一条赤绫在虚空中疾速舞动的结果，“吟月·赤莲殇！”她双目睁开，却是火一般炽红，手中赤绫如利剑般贯穿了一名盗匪的胸膛！
那只是一条极为普通的赤绫，正常人稍一用力就能扯破，此时正值严冬，盗匪们所穿的衣服不可谓不厚，却被一条赤绫贯穿了身体，可见其中所施力道是多么的恐怖！
楚羽绝也不甘示弱，暗中射出两枚飞蝗石，先后击中了剩下那两个盗匪的咽喉，使其在偷袭百合时，动作滞了几分，其实，他也知道，就算自己不出手，百合也一定可以摆平这两个家伙！
“噗！噗！”两声，那条赤绫穿透几乎是同一时间贯穿那两人的胸口，“杀人了……，”楚羽绝见事情已经解决，便装作极度恐惧的样子，口中喃喃，不住颤抖，实则是想借此看看，面前这位有如杀神的女子究竟是好是恶，“你别过来，我怕……，”楚羽绝怯声。
百合刚准备走过去安慰一下，见他如此只得作罢，长叹一声，远远坐下，幽声道：“你都看见了，是吗？”楚羽绝怯怯点头，“放心好了，我不会伤害你的，这些人是坏人，所以，我才杀了他们，你人很好，”她淡然，话音刚落，楚羽绝便长长吁了一口气，随即低声问道：“阿姐，你这么厉害，是游侠么？”
“我是个杀手，”百合柔声，“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就来找我，我可以免费帮你杀了他！”楚羽绝听了急忙摇头：“不用了，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这种机会的，而且，杀戮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你是这样想的么？倒也与众不同呢！”百合微笑，“我作为一个杀手，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永远不会懂我！”说话间，瞬身欺到楚羽绝面前，冷冷问道：“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楚羽绝听罢，面色顿时一沉，随之又恢复了平静，轻声道：“和你一样，也是杀手！”
“就知道你没那么简单，还真会装，差点就被你蒙过去！”百合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松起来，“我一开始也没有想到你是个杀手，”楚羽绝耸耸肩，送给她一个友好的微笑，“蛮奇怪，你怎么发现的？”
“刚刚坐下的时候，被这颗飞蝗石硌到脚了，在这种地方，除了你以外，还有谁会有这种东西呢？”百合抬起手，两根玉葱似的纤指夹着那颗飞蝗石，这种用废铁渣掺了少许铜屑重熔后制成的，只有蝗虫头部大小的暗器，因为缺少实际杀伤力，所以用的人并不是很多。
“原来如此，”楚羽绝点点头，“顺便问一下，你是在执行什么任务么？”百合一愣，随即倩笑道：“杀手之间是不能相互打听任务的，你难道不知道？”
“当然知道，不过我又不问具体内容，你就算告诉我，又能怎么样呢？”楚羽绝无奈地笑了笑，“我是有任务在身，而且已经过去一半的时间了，还没找到目标，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百合摇头苦笑，“会很快找到的，相信我，”楚羽绝安慰，思索了片刻，取出一只略显陈旧的皮匣，推到百合面前，“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什么东西啊？”百合轻轻拿起，却没有急于打开，仔细端详了片刻，确信没有问题方才小心翼翼的打开，“血色下弦月！”百合看了一眼皮匣内的东西，不禁叫出声来，“原来你认识啊！”楚羽绝一愕，“杀手传奇，封号王爵碎影的武器，在本行，谁人不知！”百合将血色下弦月紧紧的拿在手里，显得十分激动，“这么宝贵的东西，你真的要送给我么？”
“当然，就算这东西价值一座金山，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把它送给你！”楚羽绝微笑，“只要你喜欢！”百合听罢双颊微微泛红，点点头，将它小心的收起，楚羽绝抬头，看了看破屋外面，“天亮了，该走了！”
“嗯，”百合轻声应道，“那么，再见吧！”楚羽绝点点头，二人随即推开屋门，一左一右，分道扬镳……
两日后，清晨，云郡梦都城，霞锦庄分部中，织工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的领了号牌，开始一天的工作，内宅里，仆人打好了洗漱用的温水，端到枢胜的寝室外，门，是虚掩的，轻轻推开，阵阵花香扑面而来，“少爷又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家了么？”
端水的仆人暗想，叹了口气，生意是每况日下了，但是枢胜却不管这么多，每天起床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账上支钱，然后就去赌场，要是能赢，就去伎乐坊，心情好的话，还可能带一两个回来……
他收住思绪，轻轻推开门，没有想象中**的场景，屋内的陈设没有什么变化，很安静，安静的有些不大对劲，仆人照例将水盆放到桌上，以往这个时候，枢羽就该起来了，“少爷，您还好么？”
仆人轻唤，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枢胜可能病了，许久没有反应，他便来到枢胜床边，小心翼翼的掀开帐子，刚一看见里面，登时尖叫起来，枢胜死了，死的时候坐在那里的，一丝不挂，头颅不翼而飞，身后的墙壁上，一朵用人血描绘的莲花，凝固在含苞待放的那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