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迈尔斯!”
莎拉摇晃迈尔斯的手臂,而迈尔斯看上去却很疲倦,就像那些在网吧里熬了通宵的少年,他缓慢地抬起头看着莎拉,好像还有一层薄雾蒙在眼球上。
“昨晚电话又来了,仍然让我去取托比·埃里克寄来的包裹。”
“又是郑先生吗?”
“那不是郑先生的号码,上次见面的时候他把电话号码告诉我了。”
“前提条件,郑先生只有一部手机。”
莎拉摇了摇头,“郑先生不会开这种玩笑,而且也没有必要。”
“你应该马上给他拨回去。”
“对方关机。”
“关机?”迈尔斯转头看着她,“哈!这很有趣。”
“我没在开玩笑。”
“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
“你要怎么做?”
“你不信?”
莎拉很困惑。从第一天接到自称郑先生的人打来的以后她就一直处在一种很被动的生活中,她想要伸手去触摸但是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接触到。她开始对妈妈撒谎,试图把自己锁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面,身边的一切好像都在逐渐变得遥远。
“如果对方关机,即使告诉你号码也毫无疑义。”
“把电话号码告诉我好吗?”
“当然,没问题。”
莎拉拿出手机的时候又一次停住了。通话记录仍然没有那个电话号码,那个本应该存在的号码。
“怎么了,莎拉?”迈尔斯把手机从莎拉手中抢过去,“我就知道会这样,莎拉。”
“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你不信,号码就写在笔记本上。”
“你把它写下来了?”
莎拉拿出一本人造牛皮软壳的记事本,外面还挂了一把银色的小锁。这种笔记本在文具店里很常见,不过外面的那把小锁显得有些多余,因为真正的秘密肯定都被深藏在心底。
“该死,今天真见鬼!”
莎拉皱着眉头,眼睛盯着那些白纸。
“这太诡异了!我的确把号码写下来了,但现在找不到了。”
“这是一场噩梦还是别的什么?”
“上帝!这吓到我了。”莎拉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真的接到了电话,并且在这本子上写下了号码,我不明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你确定没有听说过托比·埃里克吗?”
“当然没有!我为什么要撒谎?”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而且我认为你遇到了麻烦。”
“什么麻烦?”
“我不知道。”
“我不明白。”
“昨天我向你借用手机,我查看了你的手机号码在通信公司网络上的记录,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莎拉摇了摇头。
“我什么也没查到,没有结果。”
“这是什么意思?”
“通信公司的记录说明最近没人给你的号码打过电话。”
“但这不是真的!”
“莎拉,你应该明白,每一次通话都会在留下痕迹,除非通信公司出于某种目的删掉了你记录,或者你并没有接到电话对不对?”
“你认为我在撒谎?”
“不,我只是想确认这件事情的过程。”
莎拉脸上不安的表情变的剧烈,“通信公司可以删掉记录,但他们无法去除我写在纸上的数字。”
“我当然明白。而且我认为通信公司不可能对一个中学生做这种事。”迈尔斯看着莎拉的眼睛,“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在这个本子上记下了数字吗?”
“我——”她忽然犹豫了,“上帝,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该死!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的上帝!这太糟糕了,现在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这个电话,或许是我疯了?”她看着迈尔斯说:“告诉我,你认为我精神失常了吗?”
“你看上去完全正常。”
一阵沉默。
“听着莎拉。我想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有足够的耐心。”
“你对我说耐心?”
“因为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你接到过电话。虽然我知道托比·埃里克这个名字让你感到恐惧,但别人无法相信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一点。”
“你身陷危险,莎拉。”
“噢,上帝!”
“如果你再接到电话,你必须记住来电号码。”
“我需要联系警察。”
“他们帮不了你。”
“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只要警察和通信公司核实通话记录,他们就会认定你在撒谎。警察没时间处理这种电话恶作剧。”
莎拉低下头,她没有说话。
“相信我,莎拉。”
“你不需要安慰我。”
“我没有安慰你。只是因为我认为你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莎拉直起身子,“为什么你总是对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感兴趣?如果是你,你会感到不安或者是害怕呢?”
迈尔斯忍不住笑了起来,“害怕?为什么要害怕呢?能买到热狗吗?”
“这一点也不好笑。”
“你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莎拉盯着他,“你很古怪,知道吗?”
“我向你承诺。”
“为什么?”
迈尔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不会有事,莎拉。但我们必须等到这个人再次给你打电话,等到你记住电话号码。”
莎拉趴在桌面上不动,或许迈尔斯是对的,她可以隐约地感觉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而且正在朝她逼近。但莎拉只能选择等待,主动摆脱危机的做法不是她的天性,电影中的女主角都比她强大太多了。
盯着转动的指针,莎拉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但如果这时候忽然窜出来几个穿白大褂的精神科医生,莎拉肯定不会跟他们走。现实总存在的心理障碍有很多都是患者自己想象出来的,他们怀疑自己深陷危险,甚至遭到追杀,有时还感觉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最后开始尖叫,失去理智地求助。
莎拉做了一个完整的深呼吸。这种时候就应该一个人去参观博物馆,艺术品总是能够消除杂念。莎拉去过很多艺术馆,她喜欢欣赏油画,有些画面粗犷迷人,近看就好像是把一整块油墨拍在画布上。凹凸不平的表面,相互渗透的色彩,还有诱人的立体动感。
“莎拉!”
戴勒对她招手,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锁链状的项链,她总是穿着简洁的运动衫,就好像随时都会偷偷跑到球场去训练。
莎拉很喜欢戴勒右手臂上那块心形的斑纹,那不是纹身,而是紫外线的馈赠。首先在皮肤上贴一块经过特别裁剪的遮光纸,然后只需要尽情享受阳光的沐浴就可以拥有一块像她那样的斑纹。自然廉价,又不失风雅。
“今晚你想去看电影吗?”戴勒问她。
“这个月我已经看过二十部电影了。”
“今天去哪家餐厅呢?”
“托尼餐馆可以吗?”
“不去彩虹花圃吗?”
“连续两个星期都在彩虹花圃,我想换口味了,”
她们穿过新世纪摩厦的中央广场,那里有很多穿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在发传单,就好像正在筹备一场盛大的万圣节晚会。购物广场总是会想出各种方法来吸引顾客的眼球,虽然有很多活动比电影《治疗失眠》还要无聊乏味,这部电影片长5220分钟,而购物活动的时间却是永无止境。
选择餐厅和咖啡馆,在教室里翻阅小说和杂志,然后在黑暗中昏睡,只要还活着就必须为今后的事情打算。莎拉终于下定决心了,是时候向戴勒效仿了,等托比·埃里克包裹的事情解决以后她决定迎来自己疯狂的生活。没有人愿意每天都待在同一个地方闲逛,或许莎拉的确应该换一种生活方式,就像妈妈说的,“你只是缺乏尝试。”但是莎拉必须承认的是她的选择永远不可能比戴勒更多,戴勒可以适应一切而莎拉做不到。戴勒以前说过:“生活即体验”,她很乐意接受去拉斯维加斯做一名脱衣舞女郎,而莎拉只会摇头,她甚至不可能在那些嘈杂的舞厅里当一名听话的观众。
走到那张迪奥香水广告底下的时候,戴勒忽然问她,“你最近看新闻吗?”
“偶尔会看。”
“你应该知道丹卡星桥的飞机吧?”
“是的,或许掉进时空之门了?”
“我有个朋友......”戴勒马上停顿下来,“朋友的朋友,她就在那架飞机上。她失踪了。”
“我很抱歉。”莎拉说。
“我只和她见过一面,三年前在布里斯班。她叫黛米·法莫,比我还要活泼,还要招人喜欢。”
戴勒总是把自己归纳为招人喜欢的人,这种感觉有点像自恋狂在自我追捧,不过这是事实,无可非议,莎拉绝不会反对。
“实在是太不幸了。”
“黛米是空乘人员,她在飞机上工作,客机出事的前一天她在facebook上发表了动态。”
莎拉在等待戴勒继续往下说。
“她说她又去泰国了,曼谷的街景还是一如既往的迷人美丽,她承诺购买礼品和明信片,最后让朋友们在云端大陆酒吧(CLOUDLAND)等她回去继续狂欢。过了这么多天,现在她的朋友们只能为她祈祷,给她留言:我们在云端大陆酒吧等你回家。”
莎拉咽下一口唾沫。生命逝去的时候会显得尤其珍贵,所有的人都会祈祷,然后送上最美好的祝福,致我可爱可敬的爱人们。过去莎拉一直坚信灾难都离她很遥远,今天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一切离她非常近,特别近。
“为什么今天忽然告诉我这个?”莎拉问到。
“因为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在社交网络上关注她了,昨晚打开页面竟然看到了这个。”
“我希望她还活着——”
“她回不来了。虽然人们都在机场等待,但事实上没有人期待那架飞机在空中悬浮几天以后还能安全地着陆。”
“这绝对是我今年听到所有新闻中最糟糕的。”
“空难调查组至少应该找到残骸是不是?”
莎拉用了地吸了一口气,“你以前听说过乌鸦旅吗?”
“没听过。”戴勒耸耸肩,“你知道吗,莎拉?我一直很讨厌坐飞机,因为引擎的声音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事实上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
“是吗?意外发生的时候你就不会这样想了。恐惧,绝望,所有的情绪全都会混杂在一起,而这是我最不想体验的。”
糟糕的谈话,紧接着是更糟糕的午餐。莎拉从不是那类可以轻松地接纳不幸的人,距离遥远的事情可以选择无视,但身边的人很容易就可以影响到她。最近莎拉感觉自己变脆弱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困扰到她,她开始隐藏自己的想法,身边的恶作剧又开始困扰她,她把这一切都怪罪给了郑先生的电话。
过去的旧杂志都被扔掉了,杂志上的谜题和答案也都不记得了。过了这么多年,莎拉第一次产生了要把某个疑问彻底搞清楚的想法。现实中没有写在纸上的答案,只有不断困扰着你的疑问和谎言在等待解答。
牛肉焗饭还是和以前一样棒,不过莎拉没有机会去仔细品尝。从托尼餐馆离开以后莎拉还在想那个不见的电话号码,她甚至没有给戴勒说话,而事实是什么呢?莎拉不停地问自己,我已经疯了吗?
“抛射体帝国”的动感音响发出的声音在几百米以外都可以听到,最先进的德国音响系统正在轮番播放最新的嘻哈,摇滚乐和R&B。那些穿着炫酷的年轻人围在外面相互拥抱,亲吻,然后拍打对方的脸颊,听说曾经有人甚至流着口水想要把舌头贴到别人的皮肤上。可以想象那种肌肤相互接触,灯光闪瞎双眼,失去理智地狂笑的场面。酒精在体内沸腾,全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大脑一片空白,就好像正被某种力量所支配,沉浸在荒诞的幻想中。
“莎拉?”
戴勒在叫她,而且声音很大。
“莎拉?”
“我刚才正在思考。”
“思考什么?”
“未来。”
戴勒咧嘴一笑,“那不用思考,我把我的未来卖给你好吗?”
“那取决于它们的性价比。”
“肯定比你的高。”
“我不信!那只会无比混乱,不会比我的更好。”
“嘿,你看到那两个人了吗?”戴勒把手臂抬起来,指向广场对面的小门。
那扇门很小,门缝里看不到有光线露出来,平时都被锁上了铁链。沃利跟在杨唯宇后面,莎拉看到他们小心地朝周围看了看,然后用用钥匙打开铁链。门被拉开了,里面的空间显得狭窄很脏乱,可以看到一条很破旧的楼梯,这里以前可能被用来堆放过装修时使用的工具。沃利走进去以后马上关上了门,他们都没有看到莎拉和戴勒。在新世纪摩厦没有人会注意两个躲在废旧楼道里的高中生,他们不像“抛射体帝国”里的青年那样狂野张扬。
“沃利和杨唯宇?”莎拉问戴勒,“你猜他们在那里面做什么?”
“没好事。”
“那扇门一直都锁着,你见过有谁进去吗?”
戴勒耸耸肩,“或许想要躲在垃圾堆里聚众赌博?”
“那样的赌局肯定无聊透顶。”
“或许就像那些家伙说的一样,我们无处不在?所有自负的笨蛋都喜欢这样说,你认为那句话也包括了那扇门后面的垃圾堆吗?”
“两个傻瓜的约会。”莎拉嘲讽到。
在学校里扮演魔鬼的确是很愚蠢的决定,既然想要选择疯狂的命运为什么还要待在学校呢?或许大人们会吼到:“你才十六岁!在高中毕业以前哪里都别想走!”有些孩子在愤怒中跑开了,他们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或许还有了自己的职业,选择了自己的风流,但亦或更加堕落,变得愈发疯狂,在黑暗中被制裁然后再反抗。有的孩子退缩了,接下来所有的选择都开始在这一句话旁边徘徊,你才十六岁!你才十六岁!他们会隐藏自己不好的嗜好,把压力和愤怒都释放到未知的角落,有些孩子甚至会在父母面前假装得非常听话可爱。为什么莎拉会认为他们愚蠢,因为真想要创造独属于自己的帝国就应该摆脱家庭的干扰,只听从自己和命运的摆布。
中午校园里很安静,因为学生都躲在教室里打闹。
圣地亚国际高中的A、B教学楼中间有一条很长的空中走廊,外观很像架空的运输管道。走廊的地板上铺了灰色的地毯,两边挂有介绍近代科学历史的图片,每隔十米左右可以看到一个很像游艇舷窗的圆形的窗口,站在旁边可以看到走廊下面摆放了石凳的草坪。
莎拉平时更喜欢走外面的草坪,今天是一个例外,因为戴勒让她陪伴去取昨天落在美术室的雨伞。戴勒有一个很有趣的习惯,她喜欢把撑在走廊里的雨伞整齐地排列在走廊两边,不过她同样也擅长忘记取回自己的雨伞。
莎拉眨着眼睛,“和你喜欢露营的朋友们说好了吗?”
“当然。我告诉他们星期六晚上要参加彼得的生日晚会,他们都没意见。不过我希望彼得会在晚会上花心思,他让我浪费了一次去海滩露营的机会。”
“你每周都去露营,所以不算是浪费。”
“假如每周露营一次,从十岁计算到六十岁,机会也不超过两千五百次。浪费两千五百次机会中的一次在我看来是一笔很大的损失。”
两千五百次?或许戴勒的计算能力没有她想象中糟糕,莎拉正想着,忽然她看到了什么东西,让她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谁?”
戴勒和莎拉同时停下脚步。那个男孩躺在走廊中间,下面的地毯已经浸满血迹而变成深色。他颤抖着抬起沾满鲜血的左手,手指上的血滴溅落到他的脸上,他的腿部在缓慢地蜷缩扭动,脑袋紧贴地面,那把小刀插在他的下腹中间。
“帮帮我!”说完以后他闭上双眼。
莎拉捂住嘴唇,“我的上帝!”
“该死,真他妈该死!莎拉,叫救护车!”
二十秒过后,莎拉终于有所反应,她立即拿出手机。
“嘿!有人听到吗?”戴勒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吼到,“该死的混蛋,这里有人需要帮助!噢,上帝!”
男孩停止挣扎,他的手臂垂落到地面上。戴勒看了看莎拉,然后朝那个男孩跑过去,然后在他的旁边蹲下来。
“嘿,你还好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只有沉默。
戴勒加大音量,“嘿!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男孩艰难地睁开双眼,他的声音很小并且带有震颤,所以戴勒无法分辨出来。
“你会好起来的!我朋友正在呼叫救护车,医生很快就来了!”
“他......他,是他干的......”
“什么?你想说什么?”
沉默。
“见鬼!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不明白,那很奇怪......因为他——”
“他?”
“那个男人,他带着黑色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