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不过那双明亮的眸子瞬间变得极为冷冽,右手轻抚在剑柄上,冷声说道:“你当我不敢杀剑阁弟子吗?”
陈墨一拱手,身体似乎都被婢女手上的剑给无形中压低了,低声道:“,殿下您的身份尊贵,自然谁都杀得。”
婢女的眉毛微微一扬:“胡言乱语!你有何依据?”
陈墨不急不躁地问道:“敢问您是陛下?”
婢女皱了皱眉头,答道:“陛下日理万机,坐镇与皇城之中,哪里有闲暇来这偏僻的西凉地?况且,陛下还能是个女人不成?”
“那敢问您是太后?”陈墨听到了婢女越发冷漠的语调似乎反而是更加的胸有成竹。
婢女不耐烦的呵斥道:“胡闹!太后已然年近五旬,莫非你觉得我也是一个年近五旬之人?还是——”
仿佛想到了什么,婢女的话才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而陈墨依旧站在原地,半弓着身子。
仿佛各有所思,两人之间便陷入了沉默。
北魏从一个在蛮族和大楚之间的夹缝中求生存的国家变成现在这个可以南抵大楚、北御蛮族的强国,除了北魏民风剽悍以及剑阁的横空出世外,不可否认的是太祖皇帝在北魏变强的这个过程中确实做到了一个贤明的君主所应做到的一切事情。即便日后的史书中对于太祖皇帝好大喜功、轻启战端等昏庸表现毫不留情的进行批判,可是对此北魏的百姓们显示出了极为难得的宽容,大部分百姓认为与齐氏皇族对于北魏的贡献相比,那些偶尔的昏庸根本不算什么。
相比与齐氏皇族的功与过,北魏的百姓们更惋惜的是那位英年早逝的太祖皇帝。太祖皇帝留下的皇室血脉极少,只有一男一女,曾经很多人也对北魏的未来产生了怀疑。不过北魏现在的小皇帝虽然年轻,但在太后和诸多贤臣的辅佐下表现出来的那份贤明和帝王风范已经让百姓们对北魏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于是北魏的百姓们对于太祖皇帝也就仅仅停留在惋惜的程度,他们现在更加爱戴的是皇城中那位陛下、皇后以及陛下的那位妹妹——平阳公主齐眉。
陈墨深深一揖:“小人陈墨拜见平阳公主。”
齐眉叹了一口气:“罢了,既然你是剑阁中人,知道了也无所谓。不过——”齐眉凝视着陈墨,“管住你自己的嘴。”
陈墨丝毫不怀疑眼前的平阳公主手中大河剑的锋利程度:“小人不敢乱说,不过我真的不是剑阁的人。”
齐眉内心里其实真的希望陈墨不是剑阁的人,这样也就为陈墨的贪生怕死找到了理由,可是那块木牌终究是造不得假,而且齐眉不相信在北魏还有人敢冒充剑阁弟子,难道就不怕剑阁里那位剑圣弹指间就让他灰飞烟灭?
思索了一下,齐眉开口道:“你若不是剑阁中人,为什么跑到这里做一个军卒?”
陈墨在脑中编了无数个谎言,但觉得都无法瞒过眼前这个看似清纯实则极有城府的平阳公主,于是陈墨便实话实说:“跑到这里,是因为我住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而至于做军卒,则是为了混口饭吃……”
虽然整个北魏都是齐氏皇族的,可是齐眉也无法了解每个村落的位置,也就无法考证陈墨所说的村子是否存在,但是齐眉好像并不在意这些,只是随意的说道:“本宫记得第一次在路上遇见你的时候,你要是顺着那条路的岔口向东走,便能到河畔大营附近,既然是为了混口饭吃,怎么不去那边?像你这样主动要求戍边的士卒无论到哪里都是很稀缺的。”
齐眉说话的语气越发的随意,不过陈墨的神经还是保持着适度的紧张:“南方虽然环境好,军饷高,但是北魏和大楚却一直保持对峙的姿态,很难积攒军功。若是两边真的打了起来,一个普通的军卒,恐怕……连命都保不下来。”
虽然在北魏民间言论还是比较自由的,但陈墨的这番话还是有些触及了一些不该触及的东西,陈墨看了一眼正在把玩那枚白色围棋子的齐眉,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接着说道:“而北方,蛮族一直不成气候,却还一直对北方边境不停地骚扰,小规模的战斗虽然不能积攒大军功,但小军卒却容易活下来,时间久了,军功便很容易就累积起来,有了累积的军功便能得到军部的推荐信。”
“北方……的确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战事了,这点你倒是看的很通透,不过军部的推荐信……你不是口口声声跟我否认你是剑阁弟子,为什么还费这么大的周章去混进剑阁?”齐眉似乎是对陈墨极为感兴趣,问题一个接一个抛给了陈墨。
陈墨忽然觉得腰有些酸痛,于是在心里大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表面上陈墨却不敢流露这些情绪,直起身子,在齐眉不可察觉的情况下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腰,然后用一副极为怯懦的目光看着齐眉,就像一个被戳穿了心中小理想的孩子一样:“这……因为剑阁的弟子如果不进山,就可以从军,而且可以直接获得从七品武骑尉的勋级,这样就能加入河畔镇国大将军的麾下……”
这时候齐眉露出一丝笑意,不过却是冷笑:“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就是想加入孟起的飞骑军而已,本宫还以为你这个给剑阁大弟子松柏指过路的人会有什么鸿鹄之志呢!不过——”
齐眉话锋一转,“你到了飞骑军之后想做些什么呢?武骑尉的勋级在飞骑军里似乎与普通军卒并没有区别。”
陈墨脸上原本的一丝紧张也消失了,面无表情,也不反驳,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而一直不紧张的心里却是真正的紧张了起来。
“从军”、“攒军功”、“进剑阁”、“加入飞骑军”几件看似极为寻常不过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竟是让齐眉几乎猜到了陈墨内心深处的想法,陈墨对这位平阳公主的小视已经烟消云散,而变成了一种带着些许讶异的敬畏。
陈墨忽然想起两年前在草庐时与几位老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
北方蛮族的一个部族领袖在降服和吞并了诸多蛮族部落之后,忽然宣称自己是蛮族“天可汗”的后裔,自封为“太阳汗”。并且在之后的几年内把蛮族内较大的势力几乎吞并殆尽,矛头直指北魏。那时候正是太后退居幕后,北魏小皇帝刚刚亲政的第一年,多年前长途奔袭汴京的“天可汗”给北魏留下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导致北魏举国上下皆是人心惶惶,这时候平阳公主主动要求嫁给北方的草原上的那位“太阳汗”,而民风一向剽悍的北魏在历史上就算是最危险的时候也未曾要皇帝嫁女求和,为了此事小皇帝摔碎了先皇传下来的寒玉宝砚,太后更是哭瞎了自己的双眼,满朝文武皆长跪于殿前以示反对,镇守大河畔的镇国将军孟起则是连续起草十二封书信表示自己愿率领大军长驱北地斩尽蛮族,而最后当时只有十三四岁的平阳公主更是泣血求皇帝陛下指婚。北方的一代雄主“太阳汗”听说这件事后,对于这位敢爱敢恨的平阳公主则是极为爱慕,当即派遣使者携万只牛羊作为聘礼向北魏的皇帝陛下求婚。
当这位平阳公主出嫁当日,举国人民群情悲愤,汴京的十里长街上竟是拥挤的连立足之地都没有,无数百姓在路旁哭红了双眼请求这位公主回心转意,更有甚者在公主出城两日之后还哭拜在地。
曾经有人觉得北魏百姓对于太后的爱戴是因为太祖皇帝,而后来太后以铁血手段斩杀北魏中伺机而动者,证明了那些人是错的。
曾经有人觉得北魏百姓对于小皇帝的爱戴是因为太后,而后来小皇帝亲政不到半年便以极为老练而又强硬的政治手腕让整个朝廷上下面貌一新,证明了那些人是错的。
曾经有人觉得北魏百姓对于平阳公主的爱戴是因为对太和小皇帝的爱屋及乌,而后来平阳公主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向世人证明了自己有资格去接手北魏臣民的爱戴。
陈墨也曾经觉得这位公主的爱国情结和勇气是极佳的,值得尊敬,可是现在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让这位公主站在自己的面前并且与自己聊了这么一番话,但陈墨对于这位公主的才智和城府已经是有了更深的了解。
齐眉见陈墨不言语,开口道:“本宫只能说你的计划很好,可是这依旧只是一个计划,而且就算本宫不去干预,你也成功不了。”
人就算伟大如平阳公主,就算渺小如陈墨,都有自己心里的那份追求,就如雄鹰追求于翱翔天空,而麻雀则追求于地面上的米粒稻谷。然而雄鹰虽然有嗤笑麻雀的权利,但永远不会去抢夺或者干扰一只麻雀的梦想。
陈墨小声道:“殿下您要是真的不干预,也许……”
齐眉一直觉得陈墨的头脑还是不错的,不然在茶铺的时候也不会提醒自己那个店小二有问题了,然而在陈墨说出这么一句话之后,齐眉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有些城府和心计的少年单纯的有些傻,于是齐眉有些意兴阑珊,说道:“本宫自然干预不了你,但你的军籍和推荐信本宫还是觉得烧掉更好一些……”
陈墨赶紧接过齐眉的话茬:“小人愿意给殿下当马夫!”
齐眉点了点头,便转身就要离开,陈墨忽然又开口说道:“殿下,小人还有件事情想问殿下。”
齐眉显然心情不错,和颜悦色的说道:“问吧,本宫已经问了你好多为什么,你不问一些也显得本宫办事不公。”
陈墨压低了声音,单手挡在嘴边,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请问驸马大人为什么没来呢?”
齐眉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小麦色的肌肤泛起了一层几乎不可察觉的红晕,言语间则是充满怒意:“哪有那么多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