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口的一战实际上在老人与中年书生的胜负分出来的一刹那就已经结束。
今日中年书生受邀——或许用受命更为合适,来到这里刺杀那位公主殿下。
有了详尽的情报,有了极好的准备,更有车队里的内应为他们提供车队的方位。
本来以为是一件极为轻松的事情,即便知道那位公主身边有一位大念师,但已入不惑之境的他并未觉得有任何困难,但当一名大念师与一名大剑师同为不惑之境的时候,一名骄傲轻敌的大剑师又怎能是那位大念师的对手?
念力在不知不觉间进入身体,深入了丹田之中,几缕极为不起眼的念力在战斗最关键的时候发挥了真正的作用,丹田内的一丝气息紊乱,让他有了一瞬间的分神,于是便有了那最为致命的一掌。
此刻的他的体内内脏俱碎,全凭一口气才撑了这么久。
然而即便知道今日必然要埋葬在这茫茫秦岭之中,他也要多撑一会。
因为有些事情,即便是死,也要去完成。
中年书生看着婢女身后的几名极为艰难的保持站立的侍卫,开口道:
“不愧是金甲御林军,自从我入剑道以来,那柄白玉短剑还不曾让俗世的兵器的打的如此狼狈,今天你们那几名死去的战友给我上了一课。”
中年书生默默地环视了地上众多将长眠于脚下泥土之中的北魏军士,“你们都是北魏最优秀的军士,有你们这样勇敢无畏的战士,是我北魏的骄傲。”
婢女身后的几名侍卫并没有回答,而沉默则代表着他们并不反对中年书生的话。
周兴本来不想再说什么了,不过见到中年书生十分诚恳地说出这些话,于是周兴便开口说道:“你生于汴京,习剑于剑阁。汴京是我北魏的国都,而剑阁更是我北魏的根基,况且你既然心中有我北魏,为何还要从贼行事?”
“贼?哈哈……”中年书生笑的时候口中鲜血上涌,看上去极为凄惨:“何为贼?周长老既然是天枢院的长老,想必不会不知道舟山寺那位金蝉子十年前所说的话吧?冥王临世,天下不宁,将星于北,落于王室!”
中年书生显得极为激动,手指指着头顶微暗的天空:“即便你们从史书中抹去这段话,也不能抹去这段历史!我不管孟起将军想如何,但我今天来就是要杀死你们队伍里的那名妖女!剑道亦属道,念道亦属道,周长老你难道不相信天意吗?”
周兴听到中年书生的话不禁想起了十年前舟山寺金蝉子那句令天下震惊的话所带来的一场沸沸扬扬的风波,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既然自认为是道门中人,就应该知道天意非人力所能改变,若是天意,又何须你我来插手?况且我与殿下在草原上相处一年有余,我觉得她并非金蝉子口中的应召之人,天下王室有四,你为何不去质疑那蛮人的金帐中人?”
陈墨此刻听到这些草庐的书中绝对不会记载的内容,还有这恐怕底层民众也不会知晓的内幕,隐隐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这位公主殿下为什么要加入草原,而她的那位皇帝哥哥又怎么狠下心来把她嫁入草原。
而那位婢女那张菩萨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怒容,脸色变得极为冷漠,明亮的双眼中似乎满是寒霜。
而那位中年书生此刻也不住的咳嗽,终于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双腿一软便跪坐在地上,口中鲜血更是不要钱一般不住地上涌,却是抬起头盯着周兴,目光中露出一丝坚决。
“你一个将死之人还不愿平静地离去吗?”
周兴眉头紧蹙,此刻的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认识眼前这个眼睛里充满疯狂的书生:“你的内脏已经被我一掌震碎,而你此刻根本无法在丹田中汇聚元气,加上你的本命白玉剑已经化成粉末,现在的你连一个普通的士卒都不如,莫非还要我一掌直接击碎你的身体?”
跟在公主身后的几名侍卫虽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然而殊死的及血液的流失还是让他们的身体处于一种极限状态,此刻听到周老先生的一番话,才放松了身体,而疲惫和伤痛便随之而来,仿佛此刻连一根手指都已经无法动弹。
而陈墨此刻却愈发的紧张,握着黑色长剑的右手心不住地流出汗水,看到那名书生的眼神,让陈墨嗅到了极为浓郁地危险的味道。
听到周兴周老先生的一番话,中年书生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虽然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那名妖女藏在哪里,但他知道如果把眼前这名对方实力最强的老人拼掉,那么自己便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对于中年书生来说,这就够了。
中年书生闭上双眼,感受着自己体内已经不再充沛的血液和元气,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闭紧双唇。
随后他的双手、双脚甚至躯体都在一瞬间仿佛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极为迅速的变得干瘪,犹如一根根干枯而死的树杈一般。
而此刻他的头部青筋暴涨,腮帮鼓胀,嘴唇紧闭,似乎是在忍着不吐出什么东西,而眼中鼻中耳中不断流出黑红色的血液,本来极为白皙的皮肤此刻却变成了一种极为恐怖的紫红色,整个人你就像一只厉鬼一般。
噗!
书生的似乎终于无法忍住口中的东西,张开嘴唇,一口鲜血急喷而出,像一团血雾一般,而这口鲜血中还夹杂着一道红色的血剑。
血剑的形状与书生的白玉小剑极为相似,甚至连大小宽度都极为相近,唯一不同的是,这把剑是红色的。
虽然是血液凝聚成的血剑,但并不是像书生身上的血液那般暗红,而是一种极为惊艳的红色,犹如女子出嫁时的唇彩一般惊艳的红色。
中年书生极为艰难的睁开眼睛,在所有人看来也只不过是一条被血红色的缝隙,而在那条血红色的缝隙中,中年书生却看到了十年前在北魏的某处。
如同此刻,山影微摇,天色微暗,夜风微凉,视线也不是那么清晰,微黑的视野中只有一种令人感到惊艳的颜色——红。
就如同此剑。
“对于你这种在天枢院中养尊处优的人来说,终究不会明白什么才是绝境,什么才是生死。”中年书生缓缓地说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句话,然后干瘪的身躯无力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