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大街上行人如织。余致力撒开两腿跑了起来。他灵巧地躲过前面的行人,在他们的身边一闪而过。有人瞪大眼睛望着他,猜想他是不是正在逃跑的小偷,见他的身后并没有人追赶,也就放下心来,走着自己的路。遇到人群特别密集的地方,他只好戛然刹住脚步。一旦人墙中露出个缝,他就会使自己的身体变成一缕轻风,从人缝中钻过去。一旦穿过人墙,他又开始加速奔跑。跑着跑着,他就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他的家离学校也是好几里山路,他每天清晨从家里跑到学校,傍晚时又从学校跑回家,那条路上的一草一木,一坡一坎,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跑着跑着,他又仿佛置身于上学路上,金黄的水稻,白云一样的棉花,礁石一样的水牛,歌声悠扬的耕者,黏着泥巴的花儿一样的少女……故乡的风物一件件展现在他面前,他感到浑身上下都舒畅极了。
一家家商铺在他的身后一闪而过,他像一头强健的小鹿一样越过路边的护栏,冲锋的战士一样爬上高架桥,老鹰俯冲一样钻入地下通道。是的,他就像在故乡的田野上撒野。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收到了一条信息,是林黛芳发过来的:你快到了吗?他一边飞跑,一边回了两个字:快了。
由于跑得太快,也因为太兴奋,没多久,他就把自己折腾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放慢脚步,稍微休歇一下,恢复一下精力后再跑。一个穿着粗布青衣的乡下老妇,手里拿着一个破瓷碗,像是从地下钻出来似的,向他乞讨。他掏出两元钱,小心翼翼地放进老妇人的瓷碗中。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鼻子不禁一酸。
这时手机又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常志勇发来的:“要不要我来接你?”
“我就到了。”余致力给常志勇发了短信,心中还是有些感动。他不知道戴名世为什么偏偏要他一个人打车去,他是在警告他吗?他以前已经委婉地劝他不要和常志勇走得太近,但他没有听他的,这肯定是戴处向他发出的对他不满的一个信号。他不是不想听他的,常志勇实在是不好拒绝啊。他和常志勇在一起,也是朋友和同事之间的正常交往,又不是搞什么阴谋,他觉得自己很无辜。
余致力气喘吁吁地赶到春秋食府的唐朝包厢时,菜都上了好几道了。余致力连忙在林黛芳身边的一个空位上坐下。
戴名世心情很好,因为是庆祝会餐,喝酒的氛围就特别热烈,喝了一瓶茅台,又有人叫了一瓶。
“衷心祝贺戴处高升。”
“你们也要好好干,一定要团结,团结团结再团结,来来,为我们的未来干杯。”
一个集体最重要的就是团结,听了戴名世的话,余致力很受鼓舞,举起杯一饮而尽,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古人说得好,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在心里责怪自己太过敏感。
自从从老家回来后,余致力感觉到林黛芳变了很多,比以前一段时间要阳光了。她以前天天把自己隐埋在无穷无尽的工作中,还满腹心事的样子,一个人长久发呆,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余致力早就知道,她和老公曾锋关系不好,但这又能说明什么,有的夫妻争争吵吵摩摩擦擦了一辈子,虽然称不上恩爱,不也还是夫妻。现在,他们两个人在相处时越来越默契了,彼此的关心里渗透着暧昧的成分,但隔在他们中间的那层窗户纸,谁也不会去捅破。
那天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林黛芳慌慌张张地来到余致力的办公室,神神秘秘地对他说:“快点跟我来,有相当重要的事情。”她也不说什么事,余致力只得跟她走。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在路上,余致力问她什么事,她也不正面回答,只说,等下你就知道了。他跟着她一路小跑,来到了机关大院的西北角。西北角是一片荒芜的空地,面积有四五亩,长满了杂乱的野草,几棵女贞树上爬满了植物的藤蔓,还有好些粗枝大叶的野蓖麻混杂其间。这块空地已经荒弃若干年了。荒地的一角堆着很多脚手架和竹节板,原来是准备建一幢高楼的,据说,是由一个香港人投资,搞一个集娱乐、射击、餐饮为一体的综合性经营大楼,结果那个香港人投了两百万进来,水响都没听到一个。后来,由于手中资金短缺,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就跑了。于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建筑队伍刚刚进场不久就烟消云散了。
余致力来到这片荒地,不知林黛芳到底要他来干什么。
“过来!”林黛芳穿过杂草丛生的荒地,不停地向他招手。
“里面有蛇!”余致力吓唬她。
林黛芳并没有被他吓着,她就像一头身手敏捷的小鹿,轻盈地穿过深深的杂草,跑了过去。她来到一堆竹节板跟前。用来铺在脚手脚上的竹节板码得就像一座小山。他们来到这座“小山”的后面,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处隐蔽之所,一个适合于恋爱或者是幽会的地方。“难道,她喊我到这里来,是想向我表白什么?”
余致力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他感觉到血液在体内沸腾了,他的心狂跳起来,不敢正面看林黛芳一眼。
“你还傻待着干什么啊,过来!”林黛芳朝他喊道。
余致力高一脚低一脚地来到了林黛芳的身边。
“嘘,”她把右手的食指竖在嘴边,问余致力,“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你到底搞什么鬼啊?”余致力左顾右盼,很茫然。
“你仔细听听。”她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什么都没听到。”余致力竖起耳朵。
这时,一阵细风吹了过来,送来植物的淡香。
“喵,喵。”一个微弱的声音终于传入了余致力的耳朵。
“是猫叫,”余致力肯定地说,“我听到了。”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猫的声音是从竹节板的缝隙中传出来的。那些竹节板码得很高,很整齐,同时,也很雄伟。猫的叫声不仅微弱,而且稚嫩,应该是一只小猫咪,说不定刚出生不久。他们把耳朵贴在竹节板上,透过竹节板的缝隙往里瞧,却连小猫的影子也没有看到。那微弱的叫声,从缝隙中断断续续地渗透出来,从它的声音中可以听出,它是多么恐惧、凄惶、孤独、饥饿和无助,就像一个在野外迷失的小孩。
“怎么办?余致力你说怎么办?”林黛芳急得团团转。
“我不知道。”余致力说。他甚至觉得她有些好笑,不就是一只小猫吗?它自己钻进去出不来了,那怪得了谁呀?它又不是老虎,不是大熊猫,需要我们来保护。偌大的一个公安厅机关大院,是野猫的乐园。野猫出没成了省公安厅机关大院的一大奇观。有时,人们在大院内的一条林荫路上散步,眼前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吓人一跳,等你明白过来是一只猫时,它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它们会在深夜号叫,令失眠的人心慌意乱。有时,它会在屋顶上晒太阳,静静的,像个思想家一样沉思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