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正德十四年,大安朝江南陈城比较繁华的留香街上。
陆玉抬头看了看远处高高钟楼的指针,已过了巳时(9:00-11:00),快要午时(11:00-13:00)一刻了,街边的饭馆小二们正热情地招呼着来吃饭的客人们,摸摸干瘪的肚子,琢磨着是就近解决还是回姨母家吃。
前方一个拐角处突然吵嚷起来,定睛一看,哦,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跪在地上,旁边一张草席盖着个人,一位长相颇为凶悍的女子用手勾起男孩的下巴,满脸的横肉因那猥琐的笑容增加了几分杀伤力。女子脚下踩着一块脏兮兮淡黄色的棉麻布,依稀可见歪歪扭扭的“卖身葬母,纹银五两”
看热闹的的人群里议论纷纷:“哟,看那女子凶神恶煞的,这小孩估计讨不了好啊。”
“看你这样子是外地来的吧?那抢人的女子,是这陈城一霸,外号叫‘虎头’她姑母就是咱陈城知府家的二管家,据说很得知府夫郎重用。”
“嗨,早就听说这虎头喜欢年少的,没想到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造孽啊啧啧啧…”
小男孩长得颇为伶俐,一身粗麻布衣裳反衬出别样的清新,本来清秀的小脸此时又惊又怒又怯,倒是更添了几分颜色。他跪着向那恶女哀求着什么,恶女则是志在必得扬了扬下巴,她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就过来拉了那男孩去。情急之下男孩四下呼救,突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陆玉,眼前一亮。
陆玉上身藕荷色绣花半袖,连白色抹胸,下身靛蓝色长裤,配着黑色金丝纹的靴子和腰带,腰间挂着梅花镂空白玉玉佩,双螺髻上只绑了两条红色金丝带,奢华低调的外出穿着。再看面貌,眉间一颗娇艳欲滴的胭脂痣,大大的丹凤眼扑闪扑闪,挺直的鼻梁,嘴唇不薄却精致小巧,呈现淡淡的桃红色,配上白玉似的晶莹肌肤,活脱脱观音座下的小童女。
两人四目相对,陆玉一晃神的功夫男孩已经挣脱婆子要扑倒她脚下,陆玉身后的大丫鬟柳色一步挡在身前,男孩这才没有扑到。
“小姐,求您买了奴吧,小奴什么都会做,也认得字,求您买了奴吧,求求您了小姐”男孩使劲的磕着头,滴溜溜的大眼睛充满了恐惧和期盼。
“哎,那小姐,看你也是富贵人家,就做好事买了他呗,小孩怪可怜的。”也有人这么起哄。
陆玉眨巴眨巴眼,张嘴道:“滚开。”
字正腔圆,纯正的京腔。
一时间在场的人都安静了几息,陆玉则是耸耸肩准备绕过小孩离开。
那恶女回过神后冲过来一把揪住男孩的头发往后拖,一边大声骂着:“小贱人,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知好歹!”
心里则是嘀咕着面前这小姑娘气度不凡,听管家姑姑说最近陈城来了个京城的什么世女,十有八九就是她了,能存活在京城的世家,咱可惹不起啊。“虎头”是霸道,但不代表她蠢,要不然只凭她的管家姑姑她也不可能就在陈城作威作福。
这么想着,将男孩提起来“啪啪”甩了两耳光,转手把男孩扔给两个婆子:“给姐带回去好好调教调教,姐就爱这嫩的,嘿嘿嘿~”
两个婆子抓住小男孩王后退了步,更好挡住了陆玉的去路。
陆玉往左她们往左,陆玉往右,她们也拖着小孩右移。当然,而且速度比陆玉还总是那么快半步。
看样子抓着男孩的两个婆子都不是普通的练家子,因为此时在外人看来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陆玉堵着婆子不让带男孩走。
这下陆玉没脾气了,她无奈的站住脚,看着眼前的三人。小孩奋力的向陆玉挣扎着,没有说话,只有红肿的小脸上那殷殷期盼。
一时僵持。
陆玉站着没动,脸上也没表情。不过她的大丫鬟柳色知道,她的主儿快要生气了,陆玉的性子,越是生气就越是沉默,冷冷的一眼能把你寒毛看的都竖起来。这可不行啊,柳色忍不住抖了下,往前一步护住主儿,正要说话,那后面的恶女却开始嚷嚷了:“怎么着,小妹妹想跟姐抢人?也行啊,拿五十两银子出来这小子就让给你!”
“虎头”是不想惹陆玉,但是不代表能在陈城这地界被人下面子,只是看起来陆玉要找事,她拿不准陆玉是不是真的看上这小孩了,干脆给个台阶下,她要真是世女,五十两银子对她来说肯定pi都不算。
看热闹的人不由得都纷纷吸了一口气,现在市场上这么大的孩子就是死契最多也就四两银子,这人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一时间众人都好奇的看着这小姐。
柳色是练过武的,早就看出不对了。见两个婆子拽着小孩就是不让陆玉走,脸一下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也敢挡主儿的路,活得不耐烦了。上前挡在陆玉身前,对着两个婆子一挑下巴,“让开。”
恶女则是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陆玉她们真的要找事,顿时火了。
“你家主儿都没说话用得着你个奴才哼哼唧唧!”
说着捋起袖子想打人。
柳色凉凉的看了恶女一眼,直接转身一掌劈晕了小孩,又转手捏碎了身旁面摊子上一只空茶碗,放了一锭碎银在面摊老板的手里,又转身向恶女拱了拱手:“得罪了。”
之后就退到陆玉身后低头不语。
柳色的动作一气呵成,轻松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两个挡路的婆子。
陆玉两人就在一众目光中扬长而去。
路边二楼的茶馆雅间里,少年十五六的年纪,一身月白暗红花色直裰,发间一枚白玉簪,黑漆漆的杏眼望着远去的陆玉,不知在想什么。他身后的小伺傻在窗边,张着嘴指着陆玉的方向:“这...这…那小姑娘抢人不成就对小孩报复?”
小伺觉得他没看明白,只能这么解释:那富家小姐抢人不成怕那恶女,可是又不甘心,所以才欺负小男孩泄愤然后跑路?
在楼上离得较远所以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小伺暗自默认那个丫鬟捏碎茶碗是为了吓唬那两个婆子,防止她们追上来算账。
“非也非也。”
随着清脆的声音开门而入的,是一年约二十的女子,琥珀色的高腰襦裙,深红的束带,两支步摇斜斜插在云髻上,妆容精致,华贵而明艳。
女子身后跟着位表情严肃的嬷嬷。
大安朝的女子皆有“裙”和“裤”两种打扮,长裤是开国皇帝洪武帝发明推广的,大多数女子外出行走方便着长裤,但是面见客人和重大场合都是要着裙装的。
“有时候事实的真相并非亲眼看到的那样,安国公世女倒是个聪明的。”
能在安国公府那个深潭安然活到现在还封了世女,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要知道陆玉上面三个嫡亲姐姐可都折了。
小伺下跪行礼,少年起身作揖:“四公主。”
四公主洪宣睿颌首:“宋将军。”
女子是皇后的第二个嫡女,行四。少年是当今唯一的男将军,宋润。
话说安国公世女陆玉走出约一条街后,晃了晃头道:“鸟二啊~”
“属下在。”
声音当然不是柳色发出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就是世家才有能力培养的暗卫了。
“去查查刚刚那两个婆子吧~嗯,那小孩也查一查哟~”
“是。”
陆玉抽出别在后腰上的扇子打开来遮了遮阳光。太阳太大了,初夏的午时有些热。她找了家看起来很大很干净的饭馆进去,决定吃完午饭叫辆马车回去。
到了雅间点完了菜小儿退出,柳色就有些迫不及待:“主儿,奴今天表现可还好?”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满脸期待夸我吧夸我吧的样子。
陆玉“噗嗤”笑出了声,拿扇柄轻轻蹭了蹭柳色的脸颊,“好,干净利落,有主儿的风格,下月休沐多放你两天假可好?”
柳色大喜过望:“谢主儿!”
柳色是家生子,父母姐弟都陆玉名下在郊外的庄子上,她二姐生的小侄女今年五岁多,最喜欢粘柳色,柳色也爱和她玩,想不出相差了八岁的俩人咋就能黏糊到一块。
柳色笑嘻嘻谢过后才想起了什么,面有疑惑道:“主儿,您刚才…?”
真的看出那两个婆子有古怪?古怪的恐怕不止那两个婆子,巧合的有点过于自然,刚刚好有人卖身葬母,刚刚好有喜欢童男的恶霸经过…
只怕那小男孩也是提前安排好的,至于那个恶霸,倒像是个傻的。
陆玉则是撅嘴皱眉双手托腮,“其实我是想等没人的时候悄悄把那男孩救出来的,没想到那些人那么沉不住气。”
转头头看向窗外,默默哀嚎:尼玛,走个路都要碰到这种事,难道这就是穿越女的命运?这事要是被有些人知道了,又要拿来做文章了吧…
果不其然,第二日就传出流言。安国公世女陆玉的名字迅速传遍江南,流言到最后传到京城就变成“安国公世女陆玉因为小孩挡道,生气打了小孩一顿,为了泄愤还把遍体鳞伤的小孩送给当地恶霸,又生生逼死了小孩父母……”
市井传言说安国公世女小小年纪心狠手辣、铁石心肠什么的,沸沸扬扬都传进了皇宫。
安国公陆念柏因为这事也被参了个“教女不严”,被皇上在早朝的时候好一通骂。
气得安国公把陆玉揍了顿又送去寺庙吃了三个月的素,这是后话。
那一年陆玉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