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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玉豹把会计刚从工商银行抄回来的他自己的存款数目单据拍打在钱全中的办公桌上,黑着脸坐在钱全中的对面:“全中,我申玉豹待你咋样,你心里该有杆秤。你把这件事给我解释解释。”申玉豹想起来查账,起因只是对一种看不见的危险的本能的敏感。钱全中拿起单子认真看了一会儿,不解地说:“玉豹,我不明白你为啥给我看这个东西。平日里,支票都是你一支笔在签,前一段你去北京、上海,转账支票你锁在家里,现金支票带在你身上,你留下三十万加工那批驼毛羽绒,账目一笔一笔都记着,回来都给你看过的。听你这口气,好像我搞了什么手脚似的。你这么看我钱全中,还不如早点把我辞了算了。”申玉豹嘿嘿冷笑着:“那******才日怪哩,没人取钱,我的一百多万能从银行的金库里自己飞走?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要是三五万,哪怕十万八万,我申玉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一百多万,值得惊动法律了。我让你看,是想让你回忆一下是不是挪了这笔钱救了什么急,你多啥心?”钱全中腾地站了起来:“你说这话我更不爱听了。你别说一百万,不是我钱全中的,就是一个亿,我也不稀罕。跟你干这一年多,你说说我是个贪财的人吗?把出纳、会计都叫过来,咱们把账对一对,若真是我的事,我把骨头锯成钢镚儿也要还你的。”
话说到这种程度,不查账是不行了。四个人忙了小半天,查出的结果是钱全中没私自动用一分钱。钱全中认真起来:“玉豹,你这活儿没法干了。没听人说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然对我起了疑心,我只好走人。贸易商场家电门市进货用的四十万,转账支票是经我手交给门市吴经理办的,当时你也在场。我只问你一句话,这笔钱要是出了问题与我有没有关系?”申玉豹已知道理亏,心里还没琢磨出这笔钱到底用在哪里了,怔了一下答道:“这笔钱已经交给小吴了,自然由他对总公司负责,出了事也是他的事。”钱全中掏出一串钥匙,扔在桌上道:“总经理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将来有啥事真牵挂到我,好歹你们说句话帮我洗洗清白。我来帮玉豹干事,原是李副书记引见,本来该去该留要听他的。可如今关系到我钱全中的名声,顾不得问他的意见了。账也查清楚了,我清清白白,你们把这个月两千块工资给我开了,我拍拍屁股就走人。这个月还剩两天,顺便把这两天的工资给扣出来,我不想占这点小便宜。”
会计和出纳忙当和事佬劝钱全中留下,钱全中贵贱不肯。申玉豹终于上了脾气,站起来说道:“这种话都听不得,还叫啥朋友。你攀了高枝我也不拦你。别说那种扣不扣工资的话。我申玉豹是啥人,你最清楚。全中帮我干了几件大事,让他这么走了,下面人看了心里寒。你们开张两万元的现金支票,我签个字盖个章,算是我对全中的一点小意思。”钱全中也没推辞,拿了两千元现金和现金支票去了银行。
申玉豹百思不得其解,埋头想了一会儿,叫过门会计问道:“****的该不是你查错了吧?”门会计皱着眉头道:“我干会计干了二十二年,连抄个数目也会弄错?这不是扇我的耳刮子吗?你所有存在银行的钱,确实是这个数。我就是不明白,这个数和账上留的数合槽合辙的,你为啥硬说少了一百万?”申玉豹大惊道:“你说啥?”会计嗫嚅着:“刚才算账时,我已经留心核对了,没有错,总数我也算了,收支一减,可不是就剩这个数。想着你怕是嫌钱副总经理用着不合手,又碍着李副书记这个介绍人的面子不好硬开他,这才用这个法子逼他滚蛋,也就没把这一层点出来。没想到你开了他,却又送他两万。这我就搞不懂了。”王出纳也附和道:“可不是嘛。我也想着你是不是要开了他哩。没想到他火爆脾气一碰就着,我心里这个想啊:总经理到底是总经理,谁的气门在哪儿,一塞一个死。后来呢,又听他要扣两天工资,心里还盘算,扣下这一百三十块,你总经理一高兴,我和老门不是能白捡两顿小酒喝吗?你一说要送他两万,可不也把我给弄蒙了。”这段时间,申玉豹已经悟个明明白白了。他让门会计去查账,是叫把他所有的存款一起查了,自然也包括李金堂存在他名下的一百零八万。门会计回来一报数,一对大账,确实又少了一百多万,心里想着会出点什么事,倒没想李金堂的钱会被人取出,认定了是钱全中做了手脚,气才朝钱全中那儿发。如今想明白了,勾股里就冒出一股莫名的寒意。怪不得钱全中要走,这笔钱一定是他帮李金堂取的,奶奶的,装得真像!他跳了起来,高声骂道:“你们两个蠢货!咋不早说哩?早说了老子就想透了。妈那个,钱全中算计老子一百零八万,老子竟还送他两万块作盘缠,我才******是个蠢货!”会计和出纳听呆了,张着大嘴看着申玉豹,不敢吱声。申玉豹像条疯狗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突然来个狮子大甩头,喊叫着:“老子还有一张一百零八万的定期存折,这下你们明白了吧?少这一百多万就是这笔钱。门会计,你去银行,是不是让他们一笔一笔全算了?”门会计道:“我说让全查,或许他漏掉了这笔钱。有这种可能的。你这笔钱存得这么机密,我跟你两三年都不知道,说不定他真没算上。”王出纳一听事情有了柳暗花明的可能,试着玩笑道:“那当然机密,怕是为娶哪个大美人备的吧?”申玉豹气笑了:“胡扯!这笔钱我存八年定期,那时我老都老了,娶个屁美人。”出纳一看是火候,上杆子道:“不迟不迟,到四十几你还不整他个亿万富翁当当?弄个大牌小妞歌星、影星的也不在话下,嗷嗷叫的。”申玉豹心里真对这笔钱生出了一线希望,说道:“别扯这些闲屁了。走,陪我去银行再查查。一百多万不是小数目,身份证我一直带着,对啦,这一茬我倒没想起来。要是这笔钱还在,中午我请你们好问酒吧喝他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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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笔钱确实不在了,还剩五十元存在折子上。申玉豹忙对营业员说:“你查查是哪一天取的。”营业员报出四个日期道:“这事我记得清楚,库里一次提不出这么多现金,分了四次提走的,每次二十七万。”申玉豹急了:“你们银行是咋弄的?我这是定期存款,提前取要带身份证。身份证一直带在我身上,这钱咋就叫取走了?有问题,一定有问题。肯定是你们算计我。”营业员在里面站了起来,伸手抓住铁栅栏,把脸贴过来:“申总经理,你说话要有点根据,小心犯了诬蔑罪!这是国家办的银行,不是我家开的钱庄!我们严格按照规矩办的,钱取走了关我啥事?”申玉豹喊道:“这是冒领,冒领!冒领储户一百零八万,难道你们一点责任都没有?”营业员笑了起来:“准确地说,是正常取走一百零七万九千九百五十元,按活期利息算,这折子还留着几十万吧。这是国家的银行,我再说一遍,嫌存这里不保险,你把你的钱都提走,我决不拦你。”这一吵,把营业部主任惊动出来了。问了事情原委,营业部主任道:“小张,顾客是上帝,你咋忘了?声音不要那么高,脸上不要忘了笑。你把取钱的手续拿出来看看不就解释清楚了吗?申总经理,你是我们营业所的大主顾,不敢怠慢你的钱呢!那一天,两个外地人带着你的身份证和他们自己的身份证找我们商量提前取这笔钱,说是你买他们的货付给他们的货款。我多了个心,怕有诈,就让他们取了你们公司出具的介绍信再来。你看,这规矩能算不仔细?按规矩,这私人存款,带身份证,也就是存款人和取款人的身份证,就能取了,我还为你多兴了一条规矩哩。第二天他们拿了你们公司开的介绍信,我就没办法不付钱。我拒付,就又坏了规矩。如今呢,凡事都该留神小心。我当时还记下了三张身份证号码,留下了那份证明。”营业员找到了那张证明,递给申玉豹道:“你看看,你的身份证号码写在天头上,第一个就是,你可以对对。”申玉豹已经冷静下来了,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一对,号码准确无误,又不太甘心,再问道:“你们真没记错?那天他们真带着我的身份证?”营业部主任道:“提走一百多万,多大的事,我们能马虎?那几天所里的人都在,你问问他们吧。”一个女营业员探头看看申玉豹的身份证,惊诧道:“咦!那天你那个照片好像胖些,唉,记得右边的耳朵露得少一些。”门会计听得心惊肉跳,禁不住嘀咕:“这假身份证也敢造呀。”王出纳说:“假人都能造,别说一个身份证。****妈,干得更绝。看来这钱放到哪里都不保险,吃进肚里才叫钱哩。”女营业员笑道:“也没那么玄,要是一发现丢了存折,就来挂失,肯定不会出这种事。”申玉豹明白李金堂已经开始动手了,一时想不出任何对策。申玉豹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刚才营业员说那存折上还有几十万利息,又折回来道:“****妈,人家连我的身份证都有地方造,我认他这一壶了。你们不是说丢了折子要赶紧挂失吗?我就把这个折子挂个失,别让人家又把这几十万也给弄走了。”办完挂失手续,申玉豹的心情突然间好了起来,心里道:“这一百零八万本来不是我的,这一弄,给我长出来几十万。李金堂送我几十万,我要不用这钱把欧阳洪梅抢过来,可就太对不住他了。”他大笑一阵,横行霸道走出营业所,吆喝道:“老门,小王,好问酒吧这一壶还该喝,走!”王出纳小碎步跟紧了,脖子一扭放射出一脸五彩缤纷:“大气魄,这才是大气魄,丢了一百零八万,颤噤都不打一个!我真服了,六体投地,三十六体投地。咋就能丢了一百多万不心疼哩!”申玉豹一脸得意的浪笑,说道:“心疼啥?这本来就不是我的钱。人家一只鸡,放我家放五六年,鸡人家抱走了,给我留下一筐蛋。就是这么档子事。”
第二天上午,申玉豹正在办公室为选个助手发愁,城关镇税务所五六个人拥了过来。走在前头的税务干部扬扬手里一叠子纸,似笑非笑说道:“申大经理,群众举报,上级批准,要查贵公司成立三年半来所有账目,不好意思。”申玉豹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拉了最后面的李所长,喊一声:“门会计,快带客人到接待室喝茶。”掩上门说道,“这是咋搞的?是玉豹礼数不周?弟兄们想好问酒吧坐坐咱就坐坐,别弄这。”李所长叹口气道:“这是执行公务。”申玉豹赔着笑脸道:“走走过场也就算了,这几年的事你还不知道?咱俩的交情也不算浅了。”李所长再叹一口气:“玉豹,这次不同往常,挡不住。本来呢,县局根本不让我们插手,吵个面红脖子粗,才让我们主查,上头派了两个监军。这回,不出出血,怕过不了这一关。”申玉豹鼻子哼了哼:“我一个个体户,没留那么多细账的习惯,见不了账,他们还能把你我吃了?”李所长急了:“玉豹,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就这,我都替你担待不少了。如今这偷税漏税,说是事就是事。电视报纸你都看了,人家多大牌的影星、歌星,哪个背后没几根粗腿?这不,说提溜就提溜出来了,闹了多大的丑闻。你又不是女红星,胯下没长那,要是你这么一抗,说拴人就拴人,就不是电视、报纸晒晒你了。我也不知你近来是迷上哪一道了。从前,多大的事,我李某人没帮你顶过?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以我俩多年的交情,忍不住想说你两句。这天下是谁家的天下?有的东西你就是家里有座金银山,也不能去碰。你发财了,心自然大些,大些也要拣合适的吃。在龙泉,你这就是想吃天呢!人家桂雁生,自由恋爱、明媒正娶的,如今还在伏牛山里躲呢,为啥躲?避嫌。你要是信老哥我,听我一句,出出血,把头上这把刀先熔了。弄烂的路,该修该铺,抓紧点。你要是那煮熟的驴圣,死硬,老哥只好回避了。出了血呢,以后日子还长不是?账嘛,不拿出个六七成,这一关恐怕难过。有这么六七成,下头的文章就好做了。舍财免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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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玉豹闷坐半晌,咬咬牙道:“****妈,不就剩这一个脓包了?要挤就挤个干净。瞒那三四成干,全部拿出来查,该多少,我认了。我就不信这个邪!”
一周后,申玉豹的荣昌贸易公司偷税漏税一案有了处理结果:补缴漏缴税款六十八万,罚款二十万。
又过一天,县贸易商场开了第一次董事会,李金堂到会作了简短讲话,董事长果真是冷藏有限公司的张东魁。申玉豹只买到百分之八的股份,勉强能保住他在贸易商场的原有经营规模,心里烦躁,也就没去开这个董事会丢人现眼,待在家里生闷气。
三妞从北京回来后,明显感到申玉豹变了,有时过三五天碰也不碰她一回。按她的脾气,早该和申玉豹大闹一场了。谁知三妞得知申玉豹追的女人是欧阳洪梅后,竟意外地显得平静,对申玉豹格外殷勤起来。在她看来,申玉豹简直在做着白日梦,欧阳洪梅不仅不会嫁给他,连一指头也不会让他碰。申玉豹的心扔到欧阳洪梅那里,三妞就一千个放心了。她知道,凭她一身床上功夫,加上模样俊俏,申玉豹在龙泉成家,十有七成是她做新娘。如果在这个当口上,和申玉豹吵闹,十有八九要叫申玉豹撵出细柳巷。分外对他好些,他就会有个对比,等他碰得鼻青脸肿,心灰得像燃尽的草了,他还能去哪里胡折腾?这几日,申玉豹回来就要骂李金堂,每骂一次,三妞心里就喜一分。李金堂整治申玉豹,申玉豹鼻青脸肿的那一天就不会太远了。这一分一分的喜积多了,就变成得意挂在脸上了,脸上挂满了,再积,就要从嘴里倒流出来。三妞给申玉豹续茶的时候,嘴里就轻轻哼着一支歌,歌子自然有点欢快。申玉豹一听就恼了:“唱个屁!老子倒了霉你倒高兴起来!硬割下我八十八万呀!你******什么都不懂,还唱这种高兴的小调。”三妞笑了一声道:“那我就给你唱个《白毛女》。”颤着哭音儿唱道,“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想要逼死我,瞎了你眼窝。我是舀不干的水,扑不灭的火!这下你就听得舒坦了?”三妞一时起了性子,收不住,声音高了起来,“一个大男人,和女人发火算啥本事!要是我,我就是要去参加这个董事会,让他们看看你申玉豹是个啥角色!倒驴不倒架,老虎死了也能吓跑一群狼哩。”申玉豹竟笑起来:“嘿嘿,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见识!你说下去,说下去。”三妞说:“我哪有啥见识。我只是觉得光生闷气不管用。不让你当这个董事长,你还是这县城的首富,谁还敢低看你?税的事了啦,还有啥小鞋给你穿。”申玉豹的眼睛渐渐黯了下去:“我以为你能说出啥惊天动地的道道。你呀,没有那个当我贤内助的命。我看呢,你还是离开我,寻个人嫁了算了。”三妞终于按捺不住了,仰起头冷笑道:“玉豹,我看你是把药吃错了!你想扔了我,娶那个欧阳洪梅呀?别做你那个春秋大梦了。李副书记要算是我的恩人,我不想说他坏话,欧阳团长也算是我的恩人,我也不想说她的坏话。你别拿眼瞪着我。跟你不明不白这么久,我还没有痛痛快快跟你说过话哩。我不想让你伤心。我三妞从前可不是这个性子。唉,也不知咋的,我竟越来越迷上了你。
你可别打断我和我吵架,我就是想说说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心。欧阳团长要是想嫁人,早嫁了,也轮不到你如今瞎子点灯白费蜡。为啥?恋着李副书记呗,就像我现在恋着你一样。你可别小看了我三妞,别说这小龙泉,也别说这柳城,就是大北京,我要是浪起来,也能红遍京城。我为啥赖在你这里不走?我那份心死了,想正正经经跟你过辈子日子。你去送了几回东西,那件貂皮大衣在哪儿,我都知道。你别以为我是个瞎子,我在等着你回头哩。我恋你个啥,你知道吗?就为你是第一个有身份的人不仅仅要我的人,还要和我结婚!你刚到酒吧,料你也不知道我的底细,可是你竟看上了我,要和我交朋友,要娶了我。我十五岁就走到那条道上,经见的男人几百,除了上床就是点钱。我活了二十二岁,还没听到一个我看上的男人像电影里那样说我爱你我要娶你呀!”三妞抽泣几声,“可你说了!不管你是真是假,不过我想你那时候说的也是真心话,所以我就不能不恋上你。那些年,我等啊等,就是没等到这句话。我干爹,也就是林苟生说过要娶我的,比你说得还早,不过他说迟了,开始他只是把我当个****,你懂吗?虽然我恋上了你,可我还没想到要嫁给你,因为我还觉着配不上你。后来知道你做那种生意,知道你老婆的死与你有关,这才觉得配得上你了,这才死心塌地要跟你过。有时候我甚至巴望你出点事,哪怕坐两年牢。为啥?这样咱俩就更半斤八两了。前些日子我还真盼着因为这些税把你抓了判个年儿半载的。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承认这种念头有点可怕,可我知道你一旦顺了,就会撵我走。其实你用不着撵我,只要欧阳洪梅答应嫁给你,我就走人,一分一厘也不要你的。世界这样了,还能饿死我三妞不成?我为你那几句暖心的话,可以记你一辈子。在你还没飞到天上前,我不走,我还觉得报答你没报答够哩。现在你就是揍我,我也不走,你正在走下坡路,需要个女人陪你。”说完了,呆坐在椅子上抹眼泪豆儿。
申玉豹听了三妞这番声泪俱下的倾诉,不知该表个什么态度,把头埋在膝上,两只手揪着头发,不言语。说三妞疯了吧,又不像;说她正常吧,有的话听起来,又感到瘆人。这个女人还真有点说不清楚哩。李金堂正在发动凌厉的攻势,欧阳洪梅态度怪异、暧昧,申玉豹的心真有点灰了。娶了三妞?这成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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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正在屋里闷着、怄着,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三妞翕翕鼻子,出去开了院门。门会计脸皱得像两瓣晒得半干不湿的茄子,插进一只脚就喊个哭丧调儿:“总经理,不好了。”申玉豹弹出堂屋:“又出啥事了?”门会计道:“贸易商场门市吴经理,一月没照面,门市缺货,小温找到公司,我打了几个电话到柳城,都说没收到货款。八成是小吴带着四十万跑了。”申玉豹拍打着脑门叫着:“我咋把这一茬给忘了!小吴是钱全中引进的人。他跑?他能往哪儿跑?还能跑出龙泉不成?报案,报案!”门会计摇摇头:“听小温说,小吴挂了一个温州女子,这女子本来在影院前街开一间发屋,小温常去做头发,昨天又去做头发,才发现温州女子不在了,一问,说是把房退了回了温州。有这四十万,到哪儿不能吃香喝辣一辈子?”
申玉豹一副有苦难言的苦相,张口骂道:“李金堂,你不得好死!我****妈,勾子真黑。老天,你咋不打个炸雷劈死他哩?”他双手伸向干燥的空气里,仰着脸诅咒着。三妞没说话,静静地看申玉豹,目光复杂。
李金堂下午看了连锦策划拍摄的十集电视片的部分样片,决定晚上在家请连锦、夏仁、尹常青这几个年轻主创人员吃顿便饭,并指定朱新泉作陪。申玉豹咒骂他的时候,他正在家里等候客人的来临,连喷嚏也没打一个。
夏仁前不久荣升了宣传部新闻科科长,今天又蒙李金堂错爱,心情之激动简直一言难尽。他对仕途本无多的奢望,前一段又因《柳城日报》发白剑文章的事挨了朱新泉一顿好骂,本来升科长岌岌可危了,突然间又来个几喜临门,不免就收获一些不知所措。李金堂家的便饭难吃到,全城几乎尽人皆知。夏仁把有限的几件衬衣试了两遍,最终选择一件白衬衣穿上了。把儿子夏冬的晚饭作了安排,夏仁匆匆往李金堂家里赶。李金堂只在住院时收些补养品,这在全县也是尽人皆知。夏仁觉着第一次吃李金堂的饭空手不好,可又不能带礼物,就想早些去,帮助做些闲杂,以平心中的忐忑。
李金堂见了夏仁,马上笑道:“小夏呀,你以为我是王母娘娘开蟠桃宴呀?不用当成多大的事。”夏仁讪笑道:“想着春英阿姨一人忙不过来,我本想帮她打个下手。别的我都不在行,打整个鸡呀鱼呀的,我还能干。”李金堂摆摆手道:“用不着,你坐下来。”端过一只果盘,“这是香艳托人带回的桂圆,尝尝。吃饭,我讲究个吃心境,心境一好,红薯稀饭也能喝出琼浆味。饭很简单,四热四凉,再吃一碗你春英姨的手工拉面。”夏仁哪里吃过这么大的桂圆,像只耗子一样夹啃着,说:“那我去帮她和面吧。”李金堂道:“小夏,你真实在。是不是不喜欢桂圆这味道?”夏仁紧忙吞了一个,不留神把牙硌一下,一咧嘴道:“好吃好吃,我只是觉着这仙物长这么大。”李金堂道:“好吃就多吃点。香艳带回不少,你回去时带些给夏冬——是叫夏冬吧——尝尝。”夏仁一听李金堂随口说出自己儿子的名字,大为感动,欠了欠屁股道:“李书记真是好记性。”李金堂像是动了感情了:“夏冬上次参加全县少儿书画展不是得了二等奖吗?我一见好字就爱。你们朱部长,就是因为字好,我才把他调到县上来的。你又当爹又当妈,孩子丁点大,就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心血呀。你爱人调动的事,我限他们三个月办成。我不能看着一个书法家苗子夭折了,他妈回来把家务事干了,你就有更多时间催逼小夏冬练字了。”夏仁再把屁股欠出沙发几分,身子几乎正对着李金堂,像是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嘴翕翕,却没说出来。
又有人敲门,夏仁蹿出去开了,看见是连锦。连锦腋下夹了个塑料袋裹着的方盒走进院子。夏仁闩了门扭身看了,心里不免替连锦担心:他竟不知道李副书记的规矩?连锦把方盒取出来放在茶几上,是一瓶茅台酒。李金堂脸就拉长了,鼻子哼了一声。夏仁心里一紧,也不敢插话替连锦说。只听连锦说道:“李叔,这酒不是送给您一个人喝的。”身子扭转过来,面上一副坦然。夏仁心里有诧异,只听连锦又道:“李叔的规矩,我能忘了?正因为没忘,我才带了这瓶酒。若是李叔没这个规矩,我带它还嫌累赘哩,拉拉您的酒柜就是。李叔要是遇到特别高兴的事,一定要喝茅台。李叔您出钱买了饭菜,小半个月工资已经花了,再让您拿钱买酒,就显得我们下边的太没眼色了。再说呢,这么大个事完工了,也该喝一次茅台,这酒带来是给大家喝的。没坏您的规矩吧,李叔?”夏仁心里叹道:原来话还可以这么说呀!只见李金堂脸上满满地爬上了笑,伸手拍拍连锦的头道:“你这个鬼东西,就是鬼点子多。规矩你是没破,可你又逼我多破费了。本来呢,我准备的八个菜,正配上咱这杏花山牌黄酒,你拿了茅台来,这菜又该加了。春英——”春英应一声从厨房走出来,站在门口问道:“啥事?”李金堂道:“去三碧居餐厅,叫他们做一个油焖虾仁、南京咸水鸭、水煮肉片、青炒荷兰豆,七点钟送来。”春英应了一声,解下围裙出去了。夏仁心里好生后悔:“送来的机会你都抓不住。顺口说句话,把点菜的事揽下来,花几十块钱,不也勉强和连锦平起平坐了?笨,真笨。”正这么想着,春英又折回了院子。夏仁想:“三碧居离这里两三百米,哪能这么快就回转了。说不定是回来拿钱的。”正要开口揽下这个美差,春英说话了:“出门碰上文化局的小尹,他说三碧居他熟得很,就去了。”李金堂哦了一声,春英又回厨房了。夏仁心里好生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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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堂把剥开了的桂圆递给连锦说道:“片子总体上讲拍得不错,站得高,有气势,基本上把龙泉改革开放十几年来的方方面面变化都表现了。我个人有这么两个意见,提出来供你们参考。为啥我要先看一下呢?我怕你们有些地方分寸把握不住。第一个意见,我个人的特写镜头太多,删去一半,加补县里离休老领导的镜头,不能忘了老同志贡献的余热。另外,刘书记是第一书记,最后一集中,我的镜头比他的多六个,这不好,不合规矩。第二个意见,龙泉出干部,省、地两级领导中,有好几个是从龙泉走出去的,你们要去采访一下,让他们谈点指导性意见。”停顿了好一会儿,又补充道,“当书记虽没在龙泉干过,也要加进他的镜头。”连锦连连称是。
正说着,尹常青和朱新泉一路交谈着走进院子,走到门口,尹常青熟练地作个停顿,让朱新泉先一步进了屋。闲扯一会儿,尹常青夸张地惊叫一声,从带来的黑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大牛皮纸信袋,从中抽出一张叠着的宣纸:“李书记,上次记得您谈书法,挺偏爱省里张老的字,这次去省城开创作会,朋友托朋友,为您求来一幅。”李金堂眼睛一亮,忙站起来展读,见两个斗大的“淡泊”,眼就笑眯了:“好字好字!张老的字奇险而不怪异,已入化境,省内怕早一字千金了,难为你竟能求来一幅。两个字意思也好,正合我的心境,马上就到耳顺之年了,还是淡泊些好哇。”尹常青接道:“本想替您裱了的,一看这两字和题笔可拆可合,想着您是行家,说不定您慧眼一拼,效果就锦上添花了。再说呢,送给您自裱,还能省我一笔钱哩。”朱新泉打趣道:“抠!说是有个作家,为了节省水,总是屎尿憋在一起拉撒,一月节约一吨水,后来憋出了尿毒症。”大家忍不住,都笑了。夏仁笑了一半,闸住了,似乎在参悟一个什么高深的道理。李金堂小心叠好了字:“小尹哪里是个抠人!抠人只钻一行,无暇旁骛。小尹既写戏也写小说,如今又留意书画,全面,是个文化部长的料子,生在小龙泉,有点屈才了。挪了桌子,吃饭。”
春英把凉菜端上,便饭就开了。李金堂亲自为几人都满了一盅,端起来道:“我借花献佛,为你们这些龙泉县未来的栋梁,干一杯!”大家一起干了。喝了几杯,三碧居的菜端来了,不是四个,而是六个,多了一个清蒸河蟹,一个东坡肘子。送菜的小姐说:“李书记家有喜事,能想着我们三碧居,我们程经理特送一个河蟹、一个肘子,表点心意。”李金堂很严肃地说:“回去告诉你们程经理,下不为例,要是再这样,我可不敢再去你们三碧居了。”尹常青打圆场道:“这个信儿由我去捎更好,小姐们请回吧,让你们捎为难了你们。”夏仁一看,心又灰了一层,大虾鲜蟹也吃得无滋无味的。
又喝两盅,开始划拳了。连锦和李金堂猜了六枚,竟猜个三比三平。李金堂喝了三杯歪过头对朱新泉道:“新泉,我这枚在龙泉城数一数二,今天连锦竟和我打个平手。没想连锦还有这一手。团县委小陈的调令来了没有?”朱新泉道:“听说快了。地区本来要调他,团省委中间插了一杠,有意要他去当学生处长。这一到省里,就前途无量了。”连锦挪过酒壶,自倒一杯道:“李叔承让。按龙泉规矩,平了要栽个小树娃儿,这棵树我拔了。”一仰脖喝了进去。李金堂碰碰朱新泉的胳膊道:“小陈走了,这个缺你觉得谁顶起来合适?”朱新泉哪里不知李金堂的意思,马上送连锦一个顺水人情,笑道:“还用找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么大的片子小连不到两个月都弄好了,团县委那点事,还不够他塞塞牙缝哩。”连锦红着脸谦虚道:“我,我怕挑不动这担子。”尹常青说道:“要不是我舍不得离开文化界,我可当仁不让。李书记像你这么大,组织部长都当腻味了。你谦啥虚呀!”连锦马上说:“我怎好和李叔比哩。”李金堂笑了:“有啥不能比的。战争年代,你这么个年纪,当军长、师长的多啦!你也不要骄傲,先安心做你的事吧。”
陈远冰进来了,一只手当扇子扇着,气喘吁吁道:“白、白剑回回……”突然间发现了朱新泉,张着嘴不说话了。李金堂低垂着眼皮:“是不是白剑回龙泉了?”陈远冰不回答。李金堂火了,提高了声音道:“白剑是国家通讯社记者,在座的都是党员干部,一家人,有什么话不好说?”陈远冰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瞥了朱新泉一眼道:“白剑前天就回到龙泉了,当天晚上就去了刘书记家。昨天他又去了一趟申家营。今天有个叫张雪梅的,竟向法院递了个状子,要告公安局哩。”一屋人都静了下来。连锦心里暗自高兴,想起那天申玉豹讲的那些下流话,一肚子喜悦就喷薄出来了:“这下够申玉豹喝一壶了。这个暴发户也太猖狂了,也该他倒倒大霉。听说他漏了几十万的税,只是罚罚款就了事了,太便宜他了!”李金堂乜斜了连锦一眼,腹腔里滚出一个不高兴的低音,咳一声说道:“上次白剑在龙泉挨了一顿不明不白的打,伤没好就走了,龙泉对不住他。你明天去招待所,代表县委向他郑重道歉,再通知公安局关局长,重新调查这件事,严惩凶手。好久没见到玉豹了,听说他每天早上去公园练拳脚。老陈,你去告诉玉豹,今天晚了,让他明早在公园等我一会儿。白剑是身负重任的大记者,你们要好好照顾他的生活。”朱新泉当晚就知道白剑回来了,没和李金堂说,是想看看,现在一看陈远冰的脸,感到这事怕包不住,黑着脸道:“夏科长,你还是老任务,明天你还要住进招待所和白剑同吃同住。有什么重要事,马上向我汇报。一时找不到我,可直接向李副书记汇报。”李金堂招呼道:“老陈,坐下喝两盅。饭嘛,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盅一盅喝。白记者这回带点气来,也很正常。出点麻烦事,也正常。礼数不能省,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嘛。唉,小连啊,你是不是在和白剑的妹妹白虹闹恋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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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锦心里一沉,吞吞吐吐说道:“也,也就是比一般朋友亲近些。我算是她的老师,又和她一起负责几个节目,接触多些。”似乎又觉得推得太干净了不妥,补充道,“白虹如今在全县也是名人了,上个月地区节目评比,她的几个节目都名列前茅,加上她又有这么个哥哥,从龙泉飞走是早晚的事。我就是动了这个念头,也不敢打这个水漂。再说,她心气很高,眼早往上看了。”李金堂哦哦了两声:“是这么个道理,俊鸟飞高枝嘛。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个问题也该考虑考虑。”连锦犹豫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痛下什么决心,咬着牙说道:“我这方面眼拙,李叔干脆帮我参谋一个吧。”李金堂朗声大笑:“还是你自己去碰吧。李叔一个老头子,哪里能懂你们年轻人的标准?不过呢,你既然信得过我,我也帮着你留意就是了。我要是忙起来,说不定就把这事给忘了。你别只指望我,当心把你耽搁成大龄青年。”
第二天一大早,李金堂带着一身的轻松,早早慢跑到公园,去等申玉豹。
申玉豹并没爽约。过了一会儿,两个被仇恨的毒液浸泡了很久的一老一少并排坐在公园假山后面一蓬刺儿梅架下的一条双人长条椅上。被刺儿梅叶子剪碎的朝霞在他们身上溅落着游动的光斑。李金堂问一声:“玉豹,最近你在忙什么呢?”申玉豹道:“没忙什么。”
“生意不做了?矿业公司下一步就要实行股份制了。”
“我想透了,钱已经挣够了,不想再干了。我想应该听听你的话,读读书,练练内功,然后干点别的。舍财免灾,这话真是好,出了一百二十八万的血,买到一个清白,值得。”
“这么说,你是真的准备就这么干了?”
“可不是嘛。商场小吴拿走我四十万,带个女人到哪儿都可以好好过一辈子。我剩下的钱,也准备带个女人好好过它一辈子。公鸡头、母鸡头,我总会占一头。”
李金堂侧了侧身子:“你不要执迷不悟。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求你干什么,还是要救你。”
申玉豹狡黠地笑了:“你是为那些利息才想起我的吧?其实,你当时可以全部把它都取走的。为啥没取完,我就不知道了。我已经在银行办了挂失手续。你要想要回这笔钱,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有些条件。”
李金堂大笑起来:“痛快!痛快!我就是不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能提出条件。你也太不自量力了!”
申玉豹脸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情:“那你就用不着找我谈了。我知道你在想些啥,你在想当年在大洪水中为什么没用机枪突突了我。你后悔没想到养虎可以伤你自己。最近我才弄懂了一句话,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取钱的手段一般人也干不来,你当时只让人给你取回一百零八万,还让人留下五十元,事后想起那几十万的利息,你才又觉得我可以用了,这才找我。你也把我看得太傻了,竟想着一压一哄,我就把这几十万乖乖地送给你。其实,送给你也没啥,这钱本来就是你提着脑袋弄来的。可是,这些钱给你不给你,你都要往死里整我,我就不想给了。我已经丢了一百二十八万,你给我补回几十万,也在理不是?人家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你也把我逼到河边悬崖上了,不跳也得跳。我仔细想过了,你再也拿捏不住我的什么了,我怕啥。你越逼,我就越想欧阳。”
李金堂意识到事情再没有和平解决的可能了,嘴里却追问一句:“你真的决心吞我这笔钱了?”
申玉豹笑笑:“我说过,给你也不是不可以,本来就是你的鸡下的蛋嘛。这钱推迟到我和欧阳的婚礼上给你怎么样?你快六十了,和欧阳保持这种关系实在不合适。你有兴趣了,想玩玩小姑娘,我出钱给你找,保证不坏你的名声。只要年龄超过十四周岁,发现了顶多免了你的官。这也是早晚的事。我老早就想用这种口气和你说说话。”
李金堂努力克制着,摸出一般情况下不抽的香烟,递给申玉豹一根,用打火机燃了:“有种!你就不怕有人告发你?现在有国际刑警组织,你在非洲作了案,欧洲的警察也会抓你,然后把你引渡到欧洲处决掉。你的那些假驼毛假羽绒,虽然卖到英国了,出了事你照样跑不掉。你不要以为你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你老婆的案子,去年可以翻过去,今年就可以翻过来。”
申玉豹怪笑道:“你翻吧,翻过来我也不怕。坐两三年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想再吓唬我。”
李金堂再也忍不住了,从口袋里掏出存折在申玉豹面前一晃:“看见了吧,我现在就把它送给你。”点了打火机燃了存折,“前些天补罚你的八十八万,算是赎一部分我李金堂的罪过。只要你在龙泉,这笔债我会让你申玉豹替我还给国家。你听着,你好好听着!从现在起,你我再没有瓜葛了。我是龙泉县委副书记,你是荣昌贸易公司总经理、贸易商场董事会董事。你今后每走一步,都要好好想想,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哪些东西该碰,哪些东西不该碰!李金堂做事从来就坦坦荡荡。我告诉你两件事,你早作点准备。白剑已回龙泉,公安局已经决定重新调查他上次被打一案,只要他认定是打击报复,这件事就是柳城甚至H省的一件恶性案件,会从重从快处理。张雪梅已向法院递交了状子,状告公安局草菅人命,公安局可以马上复审这个案子。作为县政法委书记,我现在可以在你面前表明我的态度:重审此案。”说完,李金堂站起身,对着初升的朝阳作了一次深呼吸,微笑着看着呆若木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申玉豹,慢慢抬起右手,把冒着青烟的烟头在申玉豹面前捏成了碎丝丝,硬冷地补了几句,“玉豹!我两次放你,就像放两个屁!干掉你,就像干掉这个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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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玉豹看见李金堂背着手走了几步,突然间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直笑到李金堂收住脚步转过身才收住了,说道:“那咱们就来个两败俱伤吧。那一百零八万是钱全中帮你取的,肯定千真万确。告诉你吧,我老婆吴玉芳就是钱全中用凳子砸死的。我妈这个老****,你不知道吧,玉玲不是遗腹子,是这个老****在我爹病重时偷汉子养的!是我妈用开水泼了玉芳,钱全中为了讨好我们全家就把玉芳做了。一审时我们都没供出钱全中,因为我告诉我妈和玉玲你会救我们的。我打了白剑,天大的事?能从重从快我多少年?钱全中死罪,我供出你存的钱是他取的,他一供出来,你也身败名裂。这样我是得不到欧阳了,你也得不到。你要觉得欧阳对你死心塌地,你就不会这样对待我。那时候你什么也没有了,我却还能有个死心塌地恋着我的三妞。你简直想不出,三妞本来就巴望我能坐两三年牢。你这就回去让他们查吧,我回细柳巷等着。”
李金堂感到头痛,两道浓眉兀自一跳。钱全中真的干了这件事?若真是这样,还真不能把他逼急了。
一大早,白剑就被公安局长关五德请到公安局询问上次挨打的详情。关五德暗示白剑可以把问题再说严重一些。白剑轻描淡写,很大度地说:“不必费心了,那完全是一场误会。时隔这么久,不是你今天提说,我早忘了这件事。你看我的身体,已经提供不出任何证据了。”当事人不准备追究,又不作任何配合,这件事就无法再查。
路过刑警队的办公室,白剑看见了着了一身制服的赵春山,犹豫片刻,走了进去。赵春山笑道:“我猜你会回来的,没想到你回来这么迟。”白剑也笑道:“不晚,如今有了行政诉讼法,民也可以告官了。赵队长也该有点表示吧?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我早晚能成忘年交。”赵春山道:“硬激将不行,来软的了?法院受不受理,还说不定。你要能搬动地区中院,我倒很愿意当一回被告。眼下还不行,我想我总不会一直让你失望的。”一听赵春山的态度变了,白剑也不再纠缠,说道:“我明白了,你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呀!告辞。”赵春山也跟了出来,边走边说:“我应该送送你。你的这股子劲让我感动。”
两人走到大门口,白剑听见有个声音有些耳熟,禁不住放慢了脚步听。“没有金刚钻,使这种下三滥手段,太不仗义了。本来我不想出山,又是请将,又是激将,我就来切磋切磋。牌桌上,脚下使绊子也好,狸猫换太子也好,咱都不怕,上水银骰子我也不怕,没想到来了这一手。抓就抓吧,偏只抓我一个,咱不服。”又一个声音道:“你也别吵别闹找不自在,交不上罚款,别想走人。”赵春山问道:“白记者,是不是熟人?”白剑道:“认识,申家营的三绝之一,牌绝申玉全。听说他从不滥赌的。”赵春山道:“进去问问。”
两个人进了值班室。小李子站了起来:“队长,昨晚抓了一个赌场,别的人交了罚款放了,只剩这么个大赢家,硬是不出钱,说是来比武的。”申玉全争辩道:“那个叫岁铜锤的,找我三次,把他的几个朋友的牌技吹得天花乱坠,说要和我比试比试。我没说假话。”白剑有心解申玉全一难,就把申玉全的本领讲了一遍。小李子一看赵春山亲自送白剑出门,心里有了计较,抹着脸说:“拿出本领让大家见识见识,算你不是来赌的,交一百罚款就放了你,也不通知你们乡来领人了。”申玉全从鞋子里抠出两个骰子,抬起头说:“报个数。”小李子道:“两朵梅花开。”白剑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赵春山答道:“这是行话,是要他扔出两个五点。”申玉全微闭双眼,随手朝桌上一扔,果真是两个五点朝天。小李子笑了一下:“撞上的。日头月亮各出在天上。”申玉全又一扔,第一个骰子停出个二,第二个骰子再滚了一截,眼看要停在四上了,谁知那骰子刚好碰到桌上脱了漆的地方,一个翻转,竟又把一翻转了上来。小李子略带惊异地看一眼申玉全:“侥幸遇到个坑洼,来个一条花龙上青天。”申玉全一掷,两个骰子一前一后紧紧挨着停在桌面上,两个三点刚好连成一线。“城门楼上挂朵花。”扔出来果真是个四加五。小李子道:“果真有两把刷子。你要能一连掷出三把小二姐进花园,一百块免交,因为你有这本领,用不着到城里来赢钱了。这罚款就由岁铜锤出。这浑账竟一手策划了这场赌,为拿耳目钱,实在可恶。”申玉全一手拿一个骰子,从左右两侧向中间滚。两个骰子不紧不慢,滚了几滚一碰,果真碰出个二加五。申玉全把一只骰子放在桌上,三点朝天,把另一只从一侧朝桌上的骰子滚,后一只骰子把前只骰子碰翻成个五点,自己晃了几晃,停在二点不动了。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惊叹一声。申玉全又把两个骰子拿起来,从桌子上空先丢下一颗。这骰子碰到桌子只上下跳,并不翻滚,大家都看清朝上的是个一点,只见申玉全把另一枚骰子砸向尚在跳动的那个,两个骰子一撞,各翻两转,果真又是个二加五。赵春山伸手拍拍申玉全的肩膀道:“小伙子,若要贪财,你怕是很快会来常住的,好自为之吧。”申玉全谢过白剑要出门,小李子叫住他道:“你把骰子带进了赌场,不交出来就走呀?”申玉全掏出骰子,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轻轻放在桌上,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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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剑路过电影院,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定睛一看,是申玉全。申玉全抱拳道:“白大哥仗义。以后若有用得上玉全之处,尽管说。”白剑支吾几句,打发走申玉全,自己一人拐向一条小巷。进了巷口,只见一个慈眉善目、身穿紫红袈裟的胖大和尚立在巷里,兀自愣了一下。胖和尚道:“施主是否愿意让老衲观观面相?”白剑又是一怔,摇头道:“谢谢了。我不信这个。”胖和尚道:“老衲乃菩提寺晦明,平素不常到县城走动,更不是相士。只是见施主面相非凡,这才动了点恻隐之心。”白剑心念一动:面相非凡,又有大难,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笑了一下道:“法师是不是觉得我有大难,才动了恻隐之心?”晦明法师目光如炬,仔细看过白剑的脸道:“奇!奇!施主两眉如刀,似泄出绵绵杀气。身后又留暗影,似追随有无数孤鬼冤魂,这股阴气似又于你无害。怪哉!若往前去,怕是要引出大劫。及早抽身,方可相安无事。”白剑听个一塌糊涂,笑道:“大师能否明示?”晦明道:“你太阳欠满,主早年别离双亲。额骨前凸,示你兄弟无靠,人行孤寂,早晚要有漂泊异乡之灾。印堂泛青紫,像是有亲人近来亡去。”
白剑把这几句和自己的经历加以对照,觉着似是而非,将信将疑,又问道:“大师能否再给个破解之法?”晦明微微一笑,吟道:“一柄龙泉出凤凰,百年恩仇结冰光,利剑出鞘难收回,认作他国是故乡。”白剑感到这四句似有玄机,忙问:“请大师解释清楚。”晦明念声佛道:“天机不可泄漏,施主保重,保重!”说罢,飘然而去。
白剑在巷口呆立良久,想不出个所以然,兀自笑了,心里道:“本来不信这个,听了心里又嘀咕,人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走进古堡大厅,林苟生一脸哭相拦住了白剑,大手搭在白剑肩头上轻轻拍着:“小兄弟,县委办公室陈主任来向你道歉,为上次挨打的事。”白剑问道:“人呢?”林苟生道:“走了。咱们收拾一下,回八里庙。”白剑不解地看着林苟生。
林苟生眼圈一红,垂下头道:“刚才白虹来过,爷爷今天凌晨不在了。”白剑身子一颤,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