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明生顺利地进入了“都得利”,而且就在梅红雨身边工作,这在陆承伟眼里,就成了这个多雨的春天里,极少能让他开心的事情之一了。到底能不能用这个刁明生酿出一杯让史天雄难以下咽的苦酒,眼下还无法讨论,但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开端,总能引发出无限的美好联想。至少,从此以后,梅红雨在“都得利”的生活,在陆承伟这里,不再会是一团迷雾了。陆承伟决定在菜根香酒楼宴请一次刁明生。
菜肴是丰盛的,白酒上的五粮液。这种规格的宴请,开始的时候让刁明生心里七上八下。他以为陆承伟接下来会向他下达堵枪眼或者是炸碉堡的命令了,相当紧张。谁知陆承伟只对梅红雨的日常工作感兴趣,这让刁明生感到意外。陆承伟问刁明生对和金月兰复婚有没有新的计划,刁明生实话实说道:“我没敢做这个梦。月兰很恨我。”陆承伟给刁明生夹了只大虾,鼓励着:“别着急。好女怕磨,只要工夫下到家了,你的目的一定能达到。刁先生,你的工作累不累?”刁明生忙说:“不累不累。我现在在学习电脑,原来懂的财会技术,都用不上了。梅经理和那几个姑娘,这些日子可累坏了。下一步,各分店都要实行电脑管理,要建立一个网络。梅经理她们正在忙着做一个软件管理系统。几个女孩子每天都在往电脑里敲什么合同啦,销售计划啦,商品价格啦。梅经理说,等把这个系统做成了,技术部的工作就轻松了。”齐怀仲眼睛猛地一亮:“刁先生,这项工作,什么时候能完成?”刁明生摇摇头:“不清楚。可能还需要一个多月吧。”
陆承伟说:“刁先生,安心在梅经理手下工作吧。我们对你前一段表现十分满意。听说你的住房条件不好,我们给你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上次,我就向你保证过,绝对不会让你做违法的事。不过,我还想重申一点,我们之间的合作,只限于我们三个人知道。刁先生是个明白人,剩下的,我就不用多说了。”刁明生忙点着头道:“我懂,我懂。你们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定尽力报答你们。”
齐怀仲把一把钥匙、一个牛皮纸信封、一个汉显传呼机放到刁明生面前:“房子在玉林小区圆通巷五号院五幢五单元十号。不要在公司里张扬这件事。这一千块钱,算是上次演苦肉计给你的慰问金。听说你在你女儿面前演得很投入,吃了一点苦。这个呼机你随身带着,有事我们会呼你。你在‘都得利’要好好挣点表现,争取能成为梅经理最信得过的人。一两个月内,不会有特别重要的事要你干。若叫你出来,也就像今天一样,吃吃饭,喝喝茶,聊聊天。”刁明生把钱和东西都小心收起来,说了一番肉麻的奉承话,赔着笑脸问道:“齐先生,这呼机是哪个台?号码是多少?”
陆承伟站起来走出雅间,边走边说:“我们知道就可以了。”刁明生吓得浑身一颤,再不敢多嘴了。
庄稼刚刚种上,暂时还算风调雨顺,可以对秋后的好收成抱有一些期待了。也仅仅是期待而已。如果遇上去年大洪水那样的天灾人祸,长势再好的庄稼,也有可能颗粒无收。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陆承伟都没想起过这个刁明生,对齐怀仲构想的信息战既没投入太多的精力,又似乎缺少一些热情。和天宇方面的秘密谈判,正在如火如荼的热恋阶段,而沪、深股市依旧不文不火,需要陆承伟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个多亿的投资还没有一分钱的回报,陆承伟确实没有更多的精力琢磨如何对付史天雄。
金月兰进入了一个情绪的低潮期。高中生金晶晶看着母亲一日日消瘦,每晚吃安定,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几次主动提出请史天雄来家里吃饭,金月兰都没表现出热情,金晶晶知道事情有点严重了。她知道父亲到“都得利”上班会有副作用,可万万没想到副作用会有这么大。想来想去,她找到了梅红雨这个罪魁祸首。她决定采取一些行动,帮助帮助可怜无助的母亲。一个周五的傍晚,金晶晶把梅红雨约到了和“都得利”总店只有一街之隔的老树咖啡屋。
梅红雨走进老树咖啡屋,四下张望起来。咖啡屋里没有她靠想象勾画出的干练能干的小女老板。金晶晶端着咖啡杯,看了梅红雨一会儿,喊道:“梅经理,梅小姐,请到这边坐。”梅红雨没想到心目中的金女士会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女中学生,走到金晶晶对面坐下,迟疑地说:“你就是西平宏达软件公司的金小姐?”金晶晶得意地笑着:“那是我未来的身份。我不能不赞美你一句,你真漂亮。小姐,再来一杯咖啡。我喜欢喝原汁原味的苦咖啡。梅小姐,你呢?”梅红雨仔细打量着金晶晶:“我喜欢喝加糖的。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金晶晶道:“人说缺什么想吃什么,我吃苦太少,所以才喜欢喝苦咖啡。你的观察力不错。我很像你们‘都得利’的创始人,从前的董事长、现在的副董事长兼总经理金月兰。她的相貌基因对我影响比较大,性格方面,她对我影响不大。比如,我将来要创办一个IT公司,一个我喜欢的白马王子千里迢迢来帮我做,他永远只能做我的助手。她有点理想主义,有点爱情至上。在现在这个社会里,这种东西已经很脆弱了。你说呢,梅经理?”梅红雨已经感觉到了金晶晶的不友好,朝咖啡杯里放了两块方糖,用镀铬的小勺轻轻搅着,说道:“你叫金晶晶。我听说过你。口才挺好,肯定是个学生干部。你冒充软件公司的职员约我出来,肯定有特别的目的吧。我耽误不起时间。我还得回去给我妈做饭。我不会喝苦咖啡,已经证明我们的生活基础很不一样。”金晶晶孩子气地说:“我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我约你出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一是想向你请教几个问题,几个关于人生和爱情方面的问题。”梅红雨忍不住笑了起来:“挺严肃的。我能不能高攀上你这个朋友,还要看缘分了。”话一出口,突然觉得犯不着和一个女高中生较真斗气,缓和了语气道,“请教言重了。我很愿意和你平等地讨论一些问题。”
金晶晶说道:“先从提问开始吧。以德报德和以怨报德,你会选择哪一种方式?”
梅红雨正视着金晶晶:“当然是以德报德,甚至是以德报怨。”
金晶晶道:“你怎么不喝咖啡呢?现在,时兴的是吃人家的嘴不软。今天我请客。你的话说得很漂亮。‘都得利’公司,毕竟在你危难的时候,向你伸出过援助之手。你这种回答,让人感到欣慰。如果你能熟悉‘都得利’的历史就太好了。”
梅红雨失去了耐心,也失去了平常心:“听你的口气,怎么有一点法官的味道?”
金晶晶问道:“你对史天雄和金月兰的交往史了解吗?”
梅红雨冷冷地说:“我对别人的隐私通通不感兴趣。”
金晶晶再问:“你和你前任男朋友分手后,你本来可以选择另一份高薪的工作。可是,你选择了‘都得利’。我想问问你……”
梅红雨愤怒地打断道:“这是我的私事!你无权知道。”
金晶晶似笑非笑:“你别生气嘛。在人们的印象里,你梅红雨做事一贯光明磊落,喜欢较真。看来人都有两面性,心里都有不可告人的肮脏东西。想当元帅夫人,必须在元帅还是士兵时爱上他。这样的元帅夫人,让人钦佩。如果靠巧取豪夺,如果依靠漂亮的脸蛋使什么美人计,即便最终也能当上元帅夫人,只能让人瞧不起。我还想给你几句忠告。你要还想在‘都得利’发展,一定要牢记你和史天雄只能保持上下级关系。如果你想嫁给他,最好辞职另谋高就,这样就比较公平了。”
梅红雨气得满脸绯红,站起来道:“金晶晶,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种话。‘都得利’要是你们金家的私人作坊,你请我我也不会来。史天雄是个未婚男人,爱上他,法律都管不着,你管得着吗?谢谢你给我提了这个醒,从今天起,我知道我可以光明正大爱史天雄了。”说罢,愤然离开了老树咖啡屋,出了门,又折了回来,对金晶晶耳语道,“晶晶妹妹,让你妈把我开除了吧。”留下一串笑,闪了出去。
金晶晶六神无主地坐了一会儿,骂道:“******,脸皮真厚!这可怎么办呢?”她有点害怕了。
这次会面,彻底击碎了梅红雨对金月兰的钦佩之情和感激之情。这种心态的变化,让她在处理和史天雄的关系时,增加了三分目的性两分主动性和三分理直气壮。从这一天起,梅红雨真正把史天雄当成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来看待了。史天雄在她心目中父亲和兄长的形象,渐渐淡化了,慢慢朝背景处隐去。
史天雄、梅红雨和金月兰之间的关系,随着梅红雨的心态变化,悄然变得微妙起来。
开始的半个月,史天雄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无非是梅红雨到他办公室的次数多了,逗留的时间长了。有时候,梅红雨上楼,跟他转述一些刁明生谈到的过去的生活,他也饶有兴趣地听了。有些,他也觉得挺有趣,忍不住的时候,就让笑声飘出了房间。初夏时,美国的导弹,把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给炸烂了。做了多年强国梦的中国人都愤怒了。最敏感、最无所畏惧的大学生率先行动起来,到美国驻中国的大使馆、领事馆门前表达了这种愤怒。西平的年轻人干脆想办法把美国驻西平总领事馆的国旗点着了,用的是节日放的烟火。政府十年来,第一次批准了社会各界举行大规模的游行示威活动。“打倒美帝国主义”、“血债血还”的口号,在中国的各大城市响了几天。结果呢,美国政府连一声道歉都没表示。北大的学生又提出了新口号:中国不能软,中国不能乱,中国不能变。不到一周时间,社会生活又重归正常。梅兰积极地参加了游行,呼口号把嗓子都喊哑了。没把美帝国主义打倒,她自己先倒在病床上了。史天雄跑了几趟医院,又在梅兰出院后,去牌坊巷探视了几次,吃了几顿便饭。
史天雄意识到这么下去可能会有问题。一天他去牌坊巷帮助梅红雨修好漏水的水管后,说道:“红雨,以后这些活儿,我不能帮你干了。另外,技术部的事,我也不好直接管。”梅红雨听得很不高兴。
杨世光一看这么下去,恐怕要影响到“都得利”的未来,及时地提醒道:“天雄,我不敢相信,你辞官来西平办‘都得利’,只是为了摆脱陆家,寻找自由幸福的个人生活。破例让梅红雨来‘都得利’,我就告诫过你,这么做会有后遗症。这几个月你都做了些什么?滥用董事长的权力,把金月兰的前夫安排到技术部这种要害部门。做了这件事还不够,又心甘情愿当了梅家的……当然,你现在是单身贵族,选择一个十八岁的女中学生做未婚妻,法律也管不着你。你没发现,开董事会的时候,金月兰不当哑巴,就是变成了应声虫。难道你真的希望金月兰和那个刁明生破镜重圆?”
史天雄道:“我对月兰的感情,一点都没有变。我跟梅红雨……这,这怎么可能呢!我,我可以做她的父亲。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过了几天,史天雄请金月兰看了一场电影。电影是斯皮尔伯格新拍的《拯救大兵瑞恩》,春节期间,这部大片在西平上演时,正是销售旺季,两个人都没时间看。看完电影,把金月兰送到宴园小区,史天雄把用彩纸包好的礼品盒递给金月兰道:“软件管理系统已经搞成了,这标志着‘都得利’进入了一个平稳发展的阶段。这件礼物早该送给你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回去后再打开……你要同意接受,明天上班,请你把它戴上。这件礼物很重要。”
金月兰上楼后,小心打开礼品盒,一枚精致的镶宝石白金戒指呈现在她的眼前。她拿起戒指对着灯光看看,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第二天,金月兰戴着这枚戒指上班了。
七月里,******被政府定性为邪教组织。梅兰看见电视里播放的那些触目惊心的镜头,忙不迭地把买来几天还没来得及看的几本******的教材,扔到院子里烧了。过了两天,街道办事处来人催缴这些书,梅兰拿不出来,只好说自己没买过这种书。街道干部显然不信这种解释,做了必要的说服工作后,走了,经这一惊一吓,梅兰又病倒了。
生活的重压,加上史天雄有意疏远,十来天的工夫,往日里光芒四射的梅红雨,竟变得灰头土脸了。这一日早晨,梅红雨又是带着一脸愁容进了技术部的机房兼办公室。刁明生和张小琳都关切地问候起来。小琳说:“梅姐,想开点,阿姨的病会好起来的。”刁明生敲打着键盘,说道:“面包会有的。多笑笑好。你这几天不笑,这屋子都像是老了十来岁。”梅红雨挤出一个苦笑,说道:“我妈这病,是富贵病。不住院,我的工资加上她每月挣的三百元,刚好能维持。她这种神经元病,只要一住院,没有两三千块钱不行。你们说,我笑得出来吗?”
两个人只好改口安慰梅红雨。刁明生正在讲自己这两年吃的那些苦,腰间的传呼机突然间震动起来,惊得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梅红雨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你看,脸都白了。”刁明生捂着肚子哎哟一声:“不好意思,恐怕是冷啖杯吃坏了肚子。”说着,出了机房。
刁明生躲到售货厅一个僻静处,取了传呼机一看,液晶显示窗出现一行字:我在你们门外停车场,速来一见。他装好传呼机,绕过几个货架,冲出了店门。
齐怀仲先交给刁明生一个信封:“这个月的工资,请你收好。”刁明生道:“梅经理的妈又病了,最近这十来天,她过得很不顺心……”齐怀仲摆摆手:“刁先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几个月,公司在你身上花了一万多了。陆总想看看你们刚做好的那个东西,就是装你们管理系统的磁盘。”刁明生没想到只让他办这么简单一件事,怔怔地看着齐怀仲,没有说话。齐怀仲忙问:“是不是有难度?”刁明生笑了:“我以为是什么难事呢!你等等,我去让梅经理再复制一张……”齐怀仲如释重负地出口长气:“刁先生,你是个聪明人,别犯糊涂。我们只是想悄悄看看这个磁盘。你想个办法,我们只用看一两个小时就行了。记着,你从梅红雨手里拿这个磁盘,还这个磁盘,最好能有个第三者在场。这样做对你有好处。”
刁明生心里嘀咕着,又回到总店。
走进机房,刁明生接着刚才留下的话茬说:“看来小便宜是不能沾呀。梅经理,刚才我碰见一个二分店的人,说他们的程序又出了毛病,他们王经理说再把磁盘拿给他们用用。我正好需要买点黄连素,顺便给他们送过去。”
梅红雨想都没想,起身打开保险柜,取出磁盘,交给刁明生:“肯定是操作员不太熟悉,慢慢就好了。你告诉王小丽王经理,实在不行,让他们店派个人来学两天。八个分店的微机系统都联网了,别让他们拖了后腿。”刁明生擦擦头上的冷汗,答应着出去了。梅红雨关切地叮嘱道:“老刁,下午你还是去医院看看。”
十分钟后,齐怀仲拿着磁盘进了皇冠大酒店顶楼的办公室,对两个戴着深度近视镜的男青年说:“赵博士、王博士,两个小时,我只能给你们两个小时。”赵博士笑道:“齐副总,中国的商用程序,一般只在读盘程序里加密。两个小时,我们至少能把它复制出来。你十万火急把我们从北京召过来,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齐怀仲擦擦头上的汗水,说道:“这里面的东西,对咱们的承伟实业,关系重大。要不,我也不敢惊动你们两大软件高手。”
矮胖的王博士熟练地敲打着键盘,屏幕上很快出现了“都得利商业零售公司”一行大字,接着,屏幕上又出了一行“价格管理系统”的字样。王博士道:“齐副总,这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齐怀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看看详细内容,这怎么可能呢?”
“都得利”与全国各厂家签订的合同,“都得利”出售商品三种不同的价格方案,“都得利”当年的销售方案,一屏一屏,清晰地呈现出来了。赵博士道:“全是核心机密。中国绝大多数公司,这方面的保密意识太差了。齐副总,‘都得利’这种民营公司,怎么会舍得花钱,编一套加密程序呢?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到处都是不设防的城市。加入WTO之后,不知道会交多少学费。”王博士道:“西平也没有超一流的软件高手。他们就是编了加密程序,又能如何?齐副总,复制几盘?”齐怀仲说:“先复制个五六盘。”心里道:“天雄啊天雄,这也是天意。这笔学费,你恐怕不交不行了。日后你可别骂我。承伟要是得不到梅红雨,不知道还会闹出多少事!”
半个小时后,齐怀仲带着复制好的六张磁盘上了奔驰车。刁明生问:“这么快就看完了?”齐怀仲拿出原磁盘递给刁明生,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掏出手帕把磁盘仔细擦了一遍,用手帕衬着交给刁明生:“看过了。都是些表格和数据,看得头都大了。你快点把它还给梅红雨,这里面的东西,意思不大。”刁明生一看齐怀仲连指纹都没留,心里有些慌乱起来,额头上又渗出一层汗珠,嗫嚅道:“齐,齐先生,我,我今后该怎么办?”齐怀仲拍拍刁明生的肩膀,安慰道:“老弟,别怕。最近一段,你照常上班,该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帮助了我们,我们不会亏待你的。即便将来出了什么问题,你也不用怕。你什么都不知道,磁盘又是梅红雨保管的。”车拐向大街,齐怀仲踩了刹车,“我要去一趟高尔夫球场,不能送你了。有事我会呼你的。”
刁明生看着奔驰远去了,举起磁盘看,看着看着,目光里有了恐惧,像是看见手里握了一颗冒烟的手雷,喃喃道:“奶奶的,这生意烫手。得去二分店走一趟,万一以后这磁盘真出了什么事,也好找个证人。”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用发颤的声音说:“去‘都得利’二分店!要快!”
这个时候,陆承伟和王传志已经打完了一局,各自找着球杆,走过第十八洞的博岭,在一棵垂柳下的两个白色沙滩椅上坐下了。
陆承伟用大毛巾擦擦汗,抬眼看看西站地区一年难得一见的如洗的天空,“我八十八杆,你九十二杆,都退步了,完全像个新手。中国有很多重要决策,都产生在旅游胜地、休闲场所。庐山、北戴河,如今都成了历史转折处醒目的纪念碑了。在这个球场上,每年谈成的交易,恐怕有几十亿之巨。很高兴我们能在这样一个好天气,这样一个好地方,谈成这件事。四块二一股,我没漫天要价,你没就地还钱,刚刚好。”王传志叹道:“老弟真的很善于发现和总结呀。”陆承伟道:“属于你的一千二百万,你是要现金、国内存折?还是香港存折?瑞士银行安全可靠,只是用起来太不方便了。你看,周五签字怎么样?”
王传志略略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周五签是不是急了一点?在国内生活,能用多少钱?放到瑞士,这点钱生的利息还不够机票钱。我们家没人认识洋文。还是存在香港渣打银行吧。”陆承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存折,笑道:“可以说英雄所见略同,也可以说我做了一次你肚子里的蛔虫。渣打银行,一千二百万港元,密码是阁下农历出生的年月日,里面字条上的电话号码,可以二十四小时查询你的存款。电话拨通后,输入账号,再输入密码即可。晚上你可以试一试。你也别问我为什么会提前支付这笔佣金,这是我这十多年来做事的规矩。我只有一个要求,周五正式签约,并向新闻界公布这个消息。”
陆承伟此举,大大出乎王传志的意料。什么后顾之忧都帮你解除了。商定的一千二百万人民币,变成了一千二百万港币,等于增加了近八十万元人民币!王传志接过存折装好,说道:“我也是个爽快人。周五举行正式的签字仪式。签字后一周内,付给你们百分之六十,余下百分之四十,半个月内保证划到你的账上。”
两个人伸出右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了。
不一会儿,齐怀仲和江小四前后脚到了高尔夫球场。
江小四埋怨道:“陆总,陆大哥,你真不够意思。嫌我是个累赘呀,还是嫌我的技术太臭?叫都不叫一声。”陆承伟正愁没法脱身,忙说:“你来得正是时候。你再陪王总玩两局。传志兄,失陪了,我回去处理一件急事。小四的技术怎么样,切磋切磋你就知道了。”
这么轻而易举就拿到了“都得利”的核心商业机密,陆承伟实在太高兴了。他必须好好利用利用这张磁盘。经过一下午周密细致的思考,陆承伟决定马上向史天雄发起进攻。
傍晚的时候,雪银大厦的总裁兰平章,进了陆承伟的客厅。兰平章还没坐下,就问:“老弟,你能支持我们西平国营大商场发起自卫反击战争,真是太好了。我们研究了几个月‘都得利’,都认为它已经坐大了,又没有明显的弱点,无法下手了。这一年多,他们已经用最低价和良好的服务,把牌子竖起来了。你说你找到了‘都得利’的弱点,快说说。”齐怀仲道:“弱点是他们的一个承诺。顾客当天如果买‘都得利’的商品不是全市最低价,可以凭别的商场同类商品的发票,到‘都得利’领取差价赔偿。”
兰平章叹息一声摇摇头:“最让我们头疼的,就是这一条。一个金点子成就一番商界霸业的故事,屡见不鲜。麦当劳不就是靠现做现卖,做成了世界饮食巨无霸?做好十分钟没卖掉就扔掉,这个承诺太厉害了。‘都得利’这一招也厉害。一个家庭,一天可以买两块香皂,五听饮料,七种点心。哪一家会一天买三台电视机,六台冰箱,八台空调机?这是一个聪明绝顶的点子。这一年多,没有一个顾客去问他们要过差价赔偿。他们成本低,机制灵活,最近又搞了联网电脑管理,已经治不住他们了。”
陆承伟说道:“据我所知,燕平凉代表的官方,已经对‘都得利’很头疼了。这时候你们发动对‘都得利’的战争,用不着担心挨燕平凉的板子。只要让他们最低价的信誉扫地,银行还敢给他们追加贷款吗?没有流动资金和银行贷款做后盾,‘都得利’只能收缩战线。特长即特短。只要能组织起足够的力量,集中打击他们这个特长,你就胜券在握了。以你在西平国营商界的号召力,组织一支能战斗的队伍,只是举手之劳。”兰平章仍在摇头:“除非我能知道‘都得利’的全部销售计划和价格方案。这是不可能的。”
陆承伟把一张磁盘放在兰平章面前:“奉我爸我妈的指示,我可以采取任何非暴力手段逼史天雄回到我们家。这是我用高价从‘都得利’买来的东西,你拿回去看看,看看它有多大的价值。我已经请北京的软件专家,给这个东西解了密。这半年多,兰兄帮我的陆川实业销售了价值数千万的产品。这张磁盘,就算我表达的一点谢意吧。至于怎么发动战争,你是行家。我只是希望你在对‘都得利’宣战前,告诉我一声。这场战争最不能缺的一个观察家,是我姐。她一直想寻找一个公子落难小姐搭救的机会,演一出破镜重圆的戏。”
兰平章拿着磁盘匆匆走了。深夜,他给陆承伟打来了电话,只说了一句:“再过十天,请你姐移驾西平吧。”
陆承伟自然希望这次打击“都得利”,自己最后能成为最大的赢家。第二天,陆承伟又在牌坊巷梅家走了一步棋。
这天下午,梅兰在院子里收晾晒衣服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都得利”天蓝色制服、长相狐媚的高挑姑娘,踩着模特们走的一字步,灿烂地笑着向她走来。任何人看见这样的笑脸,都不会联想到阴谋、危险这些狰狞的词汇。因为并不认识,梅兰也只好用笑容迎接客人。姑娘甜甜的声音响起:“梅阿姨,你身体不好,我帮你收吧。”手脚麻利地把衣服收了,朝堂屋里走。梅兰捶着腰跟了进去,说道:“谢谢你了,姑娘。”看见姑娘又坐在沙发上叠衣服,过意不去地说:“姑娘,你快放下,让我叠吧。”拉住姑娘的胳膊,不让姑娘再动。姑娘笑着顺势站起来,把梅兰扶到藤椅上坐下,说道:“我和红雨是好朋友,替她干点活也是应该的。”说着又弯腰叠起来。
梅兰一看客人这么随便,知道姑娘和女儿的关系肯定不错,也不再阻拦,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也在‘都得利’坐办公室搞电脑?”姑娘说:“她们都叫我甜甜。我没读什么书,搞不来电脑,坐不来办公室,在大厅站柜台。”梅兰捶着肩膀说:“这年头,有工作干,有工资领,就算不错了。还要注意身体。这年头,千万不能得病。”
姑娘叠好衣服,掏出个信封交给梅兰,说道:“梅阿姨,我是来给你送钱的。”梅兰把钱抽出来一看,惊问道:“什么钱?这么多。”姑娘道:“光靠那么点死工资,哪儿行!是这样,红雨和我们几个小姐们儿,做了一点别的生意。这是该分给红雨的一份。三千块,你数一下。”梅兰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说道:“数啥数,我还信不过你?”甜甜很随意地把梅红雨的衣服挑出来,往梅红雨的房间里走。梅兰赶忙喊道:“甜甜,甜甜,你放下,让我来。”
甜甜在里屋说道:“你走路不方便,一点点事,我顺手就做了。红雨是个孝女,我妈常夸奖她,还要我向她学习呢。”说着话,把两个信封放在衣柜的底部和梳妆台镜子的后面,“我在家好吃懒做,吃不得苦。阿姨,这大小衣服是不是都放到衣柜里?”梅兰道:“大衣服放在衣柜里,小衣服什么的,放在她床上。你也别夸她,她也很任性。”
甜甜放好衣服走出来,看见门内地上有一点纸屑,又拿扫把扫了,说道:“梅阿姨,给你钱的事,你暂时可别对红雨说。她的心大,想把这些钱当成本钱多挣点,当然,我们也分了一点。你说了,她可要埋怨的。”听了这个解释,梅兰释然了,把钱装好,说道:“不说,不说,你们都是好闺女。我这个病秧子,可把红雨拖累个不轻。这无商不奸,你们做生意,不能太善,要多长几个心眼。”
甜甜又说了几句闲话,起身告辞,又踩着一字步出了院子。梅兰望着甜甜左右摆幅很大的浑圆的屁股,心里道:“心眼还不错,走路太张扬了点,招蜂,怕都是从电视上学的。小雨可没这些坏毛病。”
甜甜走到巷口,上了早停在那里的橘红夏利车,脱着“都得利”的制服说:“衣服太瘦了,快把老娘憋死了。”老二取下墨镜,侧身看看甜甜,伸出手指朝甜甜丰满的胸部一点:“将就吧。事儿办妥了?”甜甜打了老二一巴掌,做出一副娇羞模样,嗲嗲地说:“讨厌!这么点小事,能难得住本姑娘?一看就是穷惯的人,看见钱眼里直放光。我骗她说这是和梅红雨合伙做生意挣的钱,偷偷拿来孝敬她,让她瞒着梅红雨,她还教我做生意要奸诈点。我还用她教吗?”老二把车发动起来,又把墨镜戴上,问道:“五千块都给她了?”甜甜大声说:“可不是都给她了。二哥,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老二抬手拍拍方向盘道:“要是哪一天陆总知道了这五千块钱的事,你怎么办?五千块是经我手交给你的呀。”甜甜忙拽住老二的右臂飞着媚眼说:“二哥,我看上一套化妆品,正好一千块……给她四千给她五千,有什么区别?别说陆总不可能知道,就是知道了,他还会在乎这千把块?”老二看也不看甜甜,声音变冷了:“我不喜欢对我撒谎的人!”甜甜赶忙双手勾住老二的脖子,亲亲老二的脖子说:“我给了她三千。二哥,二哥,你别生气,晚上我去陪陪你。”老二慢慢扭过脸,把嚼了很久的口香糖粘在甜甜的额头上,说道:“不让你拿这两千,你就不陪我了?”甜甜面露惧色,也不敢取粘在额头上的口香糖,默默从衣服里掏出一叠钱,怯生生地说:“两千块在这儿,二哥,二哥,以后我不敢了。”老二伸出手,取下那团白腻弹出车窗,伸手夺过钱,抬起手,用钱拂拂甜甜的鼻子、嘴,把钱沿着甜甜的领口塞到****处,咧开嘴笑了:“你个小浪货,还是空军呀。活儿你干得不错。走,咱们去买化妆品,然后去你那儿乐一乐。”说着,一踩油门,夏利蹿向滨江路。甜甜躲过一劫,伸着手把钱掏出来,噘着嘴道:“都怪你,早上喊得急。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欢光着睡。上头是空军,下边也是空军。不信你摸摸。”老二淫邪地瞥了甜甜一眼:“穿没穿小裤衩,一会儿就知道了。”甜甜伸出手摸老二黑硬的胡楂,说道:“等会儿我给你买个剃须刀,给你刮刮脸,要不你又会扎得我浑身上边下边都起红点点。”
做完了准备工作,陆承伟给陆小艺打了电话,让陆小艺提前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下周来西平看史天雄演出走麦城的戏。
周四上午,陆承业得到了天宇集团收购陆川实业的确切消息。他一刻都不敢耽误,马上去“都得利”见了史天雄。史天雄一听,惊得张着嘴,半天没说一句话。陆承业痛心疾首地骂道:“承伟这个浑蛋,这回要捅大娄子了。王传志真是疯了,天宇买陆川这些小企业干什么?红太阳盲目铺摊子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沉痛?必须阻止这件事。”史天雄马上意识到这次收购可能存在黑幕交易,说:“这件事很不正常。我们去找承伟。他的胆子也太大了。”
两个人赶到锦绣中华园,陆承伟正在看电视。房门开着,两个人径直闯了进去。
陆承伟怔了怔,说道:“两位兄长面带怒容,是来兴师问罪的吧?直觉告诉我,你们选错了对象,走错了门。”
陆承业一看陆承伟用这副嘴脸对待他们,怒气冲冲地说:“承伟,你要是不悬崖勒马,你会变成千古罪人!”
陆承伟挠挠头,笑道:“这么严重的罪行啊?我一定要洗耳恭听。请坐,请坐。据我粗浅的认识,谁想遗臭万年,都不容易。老齐,两位兄长要动家法,我不便离开,你上楼把今年新采的碧螺春拿来,好好润润他们的喉咙。”
史天雄开始发问了:“把陆川实业卖给天宇,你赚了几个亿?真是佩服你的胆量和胃口,什么都敢吃呀!”陆承伟轻松地说道:“应该换一个字,是胆识,不是胆量。用句孔乙己的口头禅,多乎哉,不多也,除去所有成本,顶多给我剩下一个亿,还是人民币。”陆承业气得脸色铁青:“听听,听听,听听你这口气!就要把一个亿国有资产装进自己口袋里了,还是这么一副嘴脸,真难以想象,这是陆震天的儿子做出来的事!”陆承伟也有八分严肃了,瞪着眼说道:“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做了叛徒了?”
史天雄紧接道:“你以为你这种行为,离叛徒还远吗?”陆承业道:“唯一补救的办法,就是停止这次交易。你要真为故乡好,自己用劳动而不是用投机,把这些企业搞起来。”
齐怀仲给两位客人沏着茶,笑着解释说:“陆川实业是个业绩不错的上市公司。净资产不低,负债率不高。同时,它也算S省一家小规模的明星企业。日本的三友集团也在和它谈合作的事。天宇是国有大型企业,由它来收购……”陆承业粗暴地打断道:“你是什么人?有你什么事?股市做壳的把戏,能骗谁?骗骗无知的股民还差不多。”齐怀仲只好上楼去了。
陆承伟笑了:“停止这种交易?这是走私呀还是贩毒?你们知不知道,是天宇先找的我!二哥,你既然提到了劳动创造财富的命题,我就得提供点本人的学习心得。《资本论》,我认认真真读过三遍。老人家要是活到今天,恐怕早就出几版修订本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精华,正在于它有一个充满着革命和自我革命的不凡气度。我不想和你们争论。既然你们站在卫道士的立场上指责我已经滑到叛徒的阵营,我只好说一句,我对这个政权的爱,可能比你们更加深沉。”陆承业道:“你先别标榜自己是个爱国者。事实是,你玩了一个金融戏法,一个亿国有资产从此成了你的私有财产了。”陆承伟也不客气了:“二哥,记得你还是全国十大企业家吧?这笔账你怎么都算不清?天宇集团控股陆川实业后,陆川可以得到一个多亿的流动资金。职工股上市后,又有一个亿的资金流入陆川。区区一个陆川县,有这两个多亿资金流入,能引发多少良性变化?天宇集团拥有陆川实业后,等于又多了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进军世界五百强的步伐也会加快。如果股市只能产生泡沫,中国干吗还要办两个证券交易所?我不知你们二位对现代金融运作所知多少。有一点你们总该明白,闭关自守的中国和改革开放的中国是有本质区别的。我在陆川搞的你们所说的戏法,它的功效就是把封闭的陆川,变成了开放的陆川。你们不算这笔账,就想当然地做出了是非判断,跑来兴师问罪,实在太没道理了。我所做的一切,都在国家现行政策、法规允许的范围内。你们凭什么宣布我这是非法交易?二哥,天雄,别动不动就提什么国有资产。你们都没资格谈论,更没有资格教训我。天宇集团是国家超大型企业,是利税大户,有先进的完备的制度,有董事会,有监事会,他们都不是白痴。要是白痴,天宇也发展不起来。中国现在已经有五千万股民,难道他们在你们眼里都是投机客,都应该吊死?看问题还是全面一些好。我提醒你们注意,陆川实业是个合法的上市公司,本人是这个公司合法的法人。做这个项目,我是赚了一些钱。这些钱是我的劳动所得。陆川为什么聘我做名誉县长?因为我对陆川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陆承业指着陆承伟的鼻子骂道:“你这是沽名钓誉!你赚的一个亿是什么?是国有资产!国有资产每天流失一个多亿,你也搞这种落井下石!你这么做,哪一点像个革命家的后代?”
陆承伟彻底愤怒了,喝了几口茶水,冷笑道:“准备把我的族籍开除了?天宇进行大扩张,是得到主管部门批准的。你们能阻止这件事?未必能行。理不辩不明,那就多费点口舌吧。二哥,国有资产每天从你们红太阳消失多少你算过吗?红太阳早就资不抵债了,硬撑着不宣布破产,产品卖不出去,工资靠银行贷款,早就是储户在拿钱来养活你们了。一旦储户取钱,国家又拿不出来,你们不是要陷国家于不义吗?前一段,你们搞的全员销售,让多少国有资产流失了,你算过没有?还有你,史老板,你的‘都得利’靠什么支撑着?也是储户的钱。没有银行给你们一笔又一笔贷款,你能由官员变成大老板?‘都得利’靠什么发展起来的?纳税人的钱!一旦‘都得利’破了产,你做董事长的逃走了、被抓了、跳楼了,银行怎么办?不是也只能拿国有资产填你们造成的窟窿?五十步笑百步。不要以为别人都在****反社会主义,不要以为别人都在挖国家的墙脚,更不要以为只有你们这种人才是社会的脊梁才是嫡亲的儿子才是正宗才配演主角。中国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已经进入一个多元的时代。我,这个你们眼睛里的异端危险分子,到目前为止,至少搞活了一个县的经济,为社会的稳定和发展做出了贡献。你们呢?一个人领导的有两万职工的大企业,如今全靠国家贷款苟延残喘;一个人主持的私营商业零售公司正在危及众多国营大商场的生存。史老板,你为什么不评判一下这个事实?你在西平每开一家分店,接受五十个下岗人员,同时又导致八十到一百个国营商场的员工下岗或隐性失业。你们这些行径,离叛徒很远吗?可能比我还近些吧。你们是忧国忧民的栋梁材,我是政权的掘墓人?这么评价我、评价你们合适吗?国家、政权、人民、家族,这些神圣的词汇,我一想起来,心里也是肃然起敬呀。我从未敢亵渎这些圣洁的词。也许你们能在二十四小时内阻止天宇收购陆川实业。可是,你们能阻止中国的环宇、地宇集团收购它吗?这种正常的资产重组,所有法律都开着绿灯,为什么你们看就变成了一宗肮脏的非法交易呢?共产党取得政权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发展生产力?难道不是为了顺应民心?空喊一些口号,没有用。你们还是先把自己碗里的稀饭吹凉了再说吧。我用不着你们来拯救。”
听完这一番驳诘,两个资深的共产党人竟哑口无言了。陆承伟确实已经变成一只翅膀坚挺的大鸟了。尽管他长得有些另类,飞翔的姿势有些怪异,发出的声音有些难听,但你必须承认他是一只大鸟。是的,在目前的情况下,一个上市公司还是不愁嫁的皇家女。陆承伟能把陆川县的小企业,变成一位不愁嫁的皇家女,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眼光和胆量,甚至还有不能小觑的才华。这样一只鸟不是外星的飞禽,不是来自西方的入侵者,而是中国本土鸟类的一个变种。这就是这次兴师问罪,给史天雄和陆承业留下的深刻印象。他们除了感到震撼,还意识到了肩上更加沉重的责任。
第二天,签字仪式如期进行。S省和西平的媒体对这次资产重组反应热烈。江丰年副省长拨冗出席这个签字仪式,一般人都能从中嗅到官方嘉许的意味。毕竟,这次收购增加了天宇这条大船的吨位。大船的吨位超过一定的界限,不就变成航空母舰了吗?
面对媒体的叫好声,史天雄感到迷惑了。
国营大商场对“都得利”的反击作战,在西平市政府门前打响了第一枪。
燕平凉市长中断市长办公会,走出市政府大院,六大商场近千名穿着制服的职工,已经在府前大街的人行道上静坐多时了。围观的人群已经把这条六车道的大街堵塞了一半。先到达现场的市政府王家勤副秘书长一看燕平凉和田明照出来了,忙擦着汗,迎了过去。
田明照黑着脸问道:“都是哪几个单位的?通知他们单位领导没有?来这儿静坐是什么目的?”王家勤道:“这是雪银大厦和其他五个商场的职工代表。已经让他们的领导火速赶来了。这次静坐,组织挺严密。你们看,坐得成列成行的。这些都是即将下岗的职工,抗议市政府这两年对‘都得利’零售公司的扶持。”燕平凉皱着眉头看看大门两侧静坐的职工,说道:“尽快平息事态。通知商业局赵文东局长,让他也来一趟。”
正说着,兰平章的声音响了:“雪银的兄弟们,姐妹们,你们怎么又跑来给政府添乱了?市政府连‘都得利’都支持,还能不支持我们这些国营商场?动不动就跑到政府门口静坐,像什么话?你们肯定是轻信了传言,才做了这种糊涂事。今天这件事,由我兰平章承担责任。我从一数到十,谁还不离开这个地方,一切后果由自己负责。一、二、三、四、五……”穿着枣红制服的雪银职工开始四下散去。另外几个商场的老总都开始喊话了。不到五分钟,静坐的近千名职工,散得干干净净。
兰平章和几个商场的老总跑到燕平凉和田明照面前。兰平章诚恳地说:“两位市长,又给你们添乱了。”燕平凉冷冷地睃睃兰平章:“双簧演得不错嘛。兰平章啊兰平章,你,还有你们几个,都是唯恐天下不乱呀!”兰平章委屈地说:“市长,这顶帽子可太大了。‘都得利’又搞换季让利活动,我们不反击,只有等死。别的商场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我们昨晚刚研究裁人方案,今天就……”燕平凉道:“你们这叫什么反击?遇到困难,只会给政府施加压力,真是有能耐呀!谁不想干了,现在就可以提出来。”用冷峻的眼锋扫扫几个人,“既然还想干,就得把责任先负起来。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就不是辞职了。‘都得利’一个让利活动,就把你们逼成这种样子?”
兰平章大着胆子说道:“市长,让我们背着大包袱和‘都得利’这种私营公司赛跑,不公平。我们要像‘都得利’一样经营,必须再裁员三分之一。这样,西平将增加两万下岗职工。这条路显然走不通。我们要按市场游戏规则解决,见点血,你们又要出面干预,生怕‘都得利’这个宝贝夭折了。两位市长,我们真的很为难呀。”
田明照副市长说话了:“‘都得利’不是市政府的自留地。它能不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生存,完全依靠它自己。如果没这能力立足,市场会把它淘汰的。市场经济,不竞争怎么能行?既然有竞争,流点血也是正常的。政府掌握的只是宏观调控权力。按什么样的游戏规则进行竞争,由你们自己选择。政府在政治上需要稳定,在经济上需要高效率。不抓老鼠的猫,只能下岗。”
兰平章道:“只要给我们这个政策,我们怎么会怕‘都得利’。请两位市长放心,我们和‘都得利’之间的事,以后就按行规处理了。”
“可也不能乱来!”燕平凉说,“不能伤了西平商业的元气。王副秘书长,你让史天雄马上来一趟。我实在不想再看你们搞血淋淋的降价大战。”
兰平章和几位老总一起走了。
半个小时后,史天雄赶到了燕平凉的办公室。这时,他已经知道了刚刚发生的静坐示威事件,心里对这种做法充满鄙夷。
燕平凉看看史天雄:“你们挺能耐的。你说我是裁判,上午,又有人指责我吹了黑哨,把屁股坐到你们‘都得利’的板凳上了。你们要继续搞让利销售,可能要挑起一场战争。你们能不能让一步?”
史天雄说:“如果战争不可避免,也只能让它发生。如果你坐在我们的板凳上,有利于西平商业的发展,应该继续坐下去。在所有市场经济体制完善的国家,商业零售都是私营。中国的商业零售,国营所占的市场份额,正逐年萎缩。你为什么不愿意继续支持完全符合中国现有国情的‘都得利’呢?是不是刚才的静坐示威,影响了你的准确的判断力?”
燕平凉严肃地说:“从你这番谈话中,我已经很难嗅到共产党人的气息了,感到的只是经济名词的冰冷。”
史天雄昂着头说:“共产党人,也必须尊重经济规律。在这方面,我们的教训远远多于经验。最近,陆承伟着着实实给我上了一课。他借助股市和我们的一些倾斜性政策,轻轻松松赚了一个亿,竟然能够引来上上下下的一致叫好声。陆川的民众把他当成救世主来看,还给了他一个名誉县长的头衔。媒体也把这件事的意义拔高了又拔高。陆川县的秦县长甚至这样说,陆承伟用一人之力,让陆川至少前进了二十年。如果这是个事实,一个严重的问题就跳出来了,陆川难道不是共产党治理了五十年的一个县?这五十年,共产党在陆川都干了些什么?事实不完全是这样。要不,陆川县的十几任********都该撞墙了。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共产党的本质特征和本质内涵到底是什么?共产党在取得执政地位后,它的责任是什么?这是一个重大的理论问题。燕市长,你说,这个理论问题是不是很重要?现在,我更加坚信我去年的选择是正确的。中国的社会正在朝市场经济转型,把共产党的本质特征、本质内涵和它作为执政党的责任,与现代企业制度进行融合,最终形成的市场经济才能叫作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样形成的商业文明,才与西方的商业文明产生区别。‘都得利’正在朝这个方面健康地发展着。”
燕平凉道:“也许你是对的。你的思考有高度、有深度,你的实践也有紧迫性、前瞻性。我自信还能理解你谈的这些问题。你思考的这些理论问题,一两年之内,中央会出台全新的论述。我并没有说我从此不再坐你‘都得利’的板凳了,变成你的旗帜鲜明的反对者。我只是提醒你注意你们生存的环境,放慢一些速度。你想过没有,照你们现在的发展速度,两年内,西平的国营商业会彻底失去它的主导地位,将有几万人下岗、失业。”
史天雄说:“千万不能低估人民的创造力、适应能力和承受能力。省长、市长不是幼儿园的阿姨。中国的大多数人,并不想永远待在幼儿园这个童话世界里,等待阿姨发糖果、点心。他们都有戴硕士帽、博士帽的梦想。离开幼儿园,他们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孤独、迷茫和恐惧这样的状态,但是,不离开幼儿园,他们怎么能长大成人?”
燕平凉看看时间,站起来道:“十一点,我还要会见德国客人,谈话只能暂停了。你们现在走的这条路,肯定不会一帆风顺。到目前为止,你们还没有经历太多太大的风浪。我只想问你一句,船长,你真的都准备好了吗?”
史天雄自信地答道:“都准备好了。我真的希望,希望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多受些磨炼,有利于我们成长。”
燕平凉笑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希望你们能成为一只具备环球全天候飞行能力的海燕。会不会出现这个结果,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