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能看出来我敢于在早年的著作中所提示的这个问题了么?我现在是如何歉疚,我在那时候还没有这勇敢(或者还不逊?),使我自己为着这样个人的思想和努力而有一种个人的言语
——我歉疚,我痛苦地去表现,用着康德和叔本华的名词,去表现那与康德和叔本华的精神和赏味根本相反的新奇的评价!例如叔本华对于悲剧的见解是什么呢?在《意志和观念之世界》里(第二章四九五页),他
说:“所给与一切悲剧的惟一的扶摇直上的力,乃是觉察到这世界和生活完全不能使我们满足,结果自不值得我们留恋。在这之中即构成了悲剧的精神!因此倾心于无可如何的听天由命。”但是狄俄尼索斯的呼声何等地异样啊!这种听天由命何等使我不能理解!但在这著作中有着最坏的一点,那比之于我以叔本华的道理来隐晦,来败坏了狄俄尼索斯的创始精神还使我抱歉,总之我以混淆了现代观念来破坏了这崇宏的希腊的问题了!当无望,当一切都分明地指出了一种临到的末路,我仍然期待而且希望!在我们后期德国音乐之基础上,我开始来构造“条顿
的精神
”之故事,好像它正在发现了自己,复归于自己。
——是的,我这样做,
在不久以前,领导欧洲,支配欧洲的德意志精神已经寿终正寝,并在建立了一个帝国的夸耀的口实之下,将它的恶果传给中庸主义者,传给德莫克拉西,传给一切“现代观念”。在实际上我从此知道无望和无爱地对待这种“条顿的精神”,恰
如我之对于同时代的彻头彻尾的德意志音乐,一切艺术形态之最反希腊思想者,第一等的神经质破坏者,这对于伦理主义者那样皆醉而愚暗的人是两重的危险,
——有着麻醉和麻木的两重的危险性。固然除了这些没落的希望和应用了近代观念而败坏了我的第一本著作的这些过错,那里也坚持着所提示出来的伟大的狄俄尼索斯的问题,甚至于坚持着这问题与音乐相关,我们如能感受到这么一种不再是浪漫主义之来源的音乐,不再是德国的音乐,而是一种狄俄尼索斯的音乐。
……
七
但是先生们哟,假使你们的著作不是浪漫主义的,那末在天堂之名是甚么呢?能有一种对于现在,于“现实”,于现代观念之憎恶,比之于你们的宁相信虚无,相信魔鬼而不相信
“现在
”的艺术之形而上学还甚的么?在所有你们声音的艺术和听官的诱惑之中,不是有一种根本沉浊的愤怒之咆哮和毁灭之快乐了么?这本书不是说到了一种狂妄的断案,反对了一切属于“现在
”的一种与实际
的虚无主义相去无几的意志,那好像说:“让无物真实,不久你就对了,不久你的真理胜利!”听听你自己吧,你们悲观主义的先生们和艺术之侮弄者,张耳而听,听听你自己著作中的一节,那不是非雄辨的屠杂者的一节,那可以有着一个诉之
于青春之耳与青春之心的迷人的吹鼓手。甚么?那不是一八三○年的卓越的浪漫
主义而戴上一八五
○年的悲观主义么?固然在那之后,一般浪漫主义者之终曲即刻激昂了,
——决裂,破坏,又皈依而屈服于旧时的信仰,旧时的神。
……甚
么?你们悲观主义者的著作不是一种反希腊思想的著作么?不是一种浪漫主义的例证么?不是同时是麻醉和麻木的一种东西么?总之不是一种催眠剂么?一种德意志人的音乐么?谛听这些话吧:
让我们想像这样一种复兴的时代,有着这勇敢的幻想,有着这渴望伟大庄严之英雄的欲望;让我们想像着这些屠杂者之勇健的步履,怀着矜高和勇敢,弃绝了一切乐观主义之女性教理以求
“决绝地生活”,完整地生活,丰
满地生活。那不是必需的么,这种文化之悲剧的人,由于他的严峻而恐怖之自己锻炼,热望着一种新的艺术形而上学的慰藉之艺术,即热望着悲剧,
——如希腊人一样,并与浮士德一同叫绝:
由于最高的热望,我不是要生活,
生活在绝对完善的形式之中么?
“那不是必需的么?”……否,第三次的否!你们年轻的浪漫主义者哟:那不是必需的!但或者你们的目的是如此,用我的名词说,即要安慰,而不要严峻与恐怖之自己锻炼;总之形而上学的慰藉,如同浪漫主义者所常有的目的,如同基督教徒所常有的目的一样。
……否啊!我的朋友们,你们应当最先学会了人世的安慰之艺术,你们应当学会欢笑,假使你们仍然想做悲观主义者:假使这样,你们或者将如同欢笑的人实际地将形而上学的安慰投掷给魔鬼,——最先将形而上
学投掷给魔鬼吧!或者用狄俄尼索斯的代表者的话,查拉斯图拉叫绝着:
我的兄弟们哟,将你们的心更高更高地举起来吧!但别忘记了你们的腿!也高举了你们的腿,你们优良的跳舞家,假使你们能倒立在头上那就更妙了!
……
这大笑者之王冠,这玫瑰花之王冠:我戴上了这王冠,我圣化了我的大
笑,现在我还没有看出别人有着充足的魄力。
查拉斯图拉这跳舞者,查拉斯图拉这轻捷者,他摇震他的羽毛,预备奋飞,示意一切鸟禽,整备而停当,一个幸福的,有着轻灵之精神的人:
查拉斯图拉这预言者,查拉斯图拉这真实的大笑者,非不忍耐者,非绝对者,一个喜欢前跳和飞跃的人;我自己戴上这王冠了!
……
这大笑者之王冠,这玫瑰花之王冠!我的兄弟们哟,我投送这王冠给你们,我圣化了欢笑!你们高人们哟,我请你们学习———学习欢笑吧!①
1886年8月西尔斯—玛利亚,阿伯林格登。
①《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第四部第七十三章。
——译注
附 录
楚图南和尼采著作的翻译
楚泽涵
一 父亲翻译尼采作品的背景
父亲楚图南在1932年9月先后翻译了尼采著作《看哪,这人》和《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当时父亲被东北的军阀政府以
“宣传与三民主义不相容之主义及不利
于国民革命之主张
”的罪名,在1930年12月被判处9年零11个月的重刑(“二等有期徒刑满贯”)后被关押在吉林监狱中。
20世纪20年代后期,父亲在东北从事共产党所委托的工作,由于在当时发生的学潮中有学生被军阀政府逮捕,在被搜查的进步学生的信件中有对父亲活动的记录,父亲因此以
“共党要犯
”获罪,被投入牢狱。为了不虚度牢狱中的岁月,在当时许可的条件下,由父亲朋友
——陈翔鹤、董秋斯、董秋芳等前辈,从狱外为父亲送来了一些英文书籍,其中就有美国
“邦尼与里夫特公司”(BaniandLiver。
ightInt)出版的《世界佳作现代文库》(TheModernLibraryofWorld’sBestBooks)的64开袖珍本中的两种,即《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和《看哪,这人》。
父亲在1931年5月和1932年9月完成了这两本书的译稿。但是直到1947年3月,这两本书才由白寿彝先生主持的文通书局出版,这是在中国较早的尼采著作的完整的译本。“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这样一个既能够反映原作者思维,又符
合中国文化人理解习惯的译名也从此定型应用和延续至今(以前有过“苏禄支语
录”、
“查拉图士特拉是这样说的
”等译法)。父亲说过,尼采著作的英文译本比较容易瞒过军阀政府的狱政当局,而被允许带进牢房;而且通过翻译英文书籍,可以巩固和提高英文的阅读能力。这就是父亲翻译尼采著作的背景——在监狱
中、在军阀政府的重刑酷压下,父亲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加深了对尼采作品和精神的理解,而且没有功利的动机(如果不算提高英文的阅读和笔译能力和鼓励同案的难友的话)。父亲在《看哪,这人》的译序中写道,当时的环境是“在死和黑
暗的严肃与无助中”,父亲向往的是
“经过战栗和斗争,渡到遥远的未来,光明
的未来”。对这两本书的出版,父亲曾经写道:“这令我有着将被折断的钢箭,终于又投射出来那样的欢喜。”—
——父亲作为一个战士,希望为实现新社会的诞生而战斗,父亲希望将西方的某些哲学思想作为反对当时旧中国黑暗社会的投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