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下的女孩睡得香甜，崖上的少年却全无睡意。他屈着左膝，右腿伸出山崖悬空，目光定在那高挂天空的冰盘之上，夜凉如水。
少年右手掌心中的金色刻印闪烁淡淡金芒，沧桑之声从其中传出，“你很不安。”
“不算。”面对对方对自己情绪的猜测，少年表现地很平静，“我只是有些茫然而已。”
“你的方向一向明确，何来茫然一说？”
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要甩去刚才那小丫头在他心上带起的波澜，“生在这世上，便已是一种茫然。我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师门，甚至可以说没有同类，你让我如何不茫然？”
“你还有她。”
少年轻笑出声，带着浓浓的自嘲，“我没有她，她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是。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走到缘分尽头，因为我们对彼此来说都什么也不是。”
“嗯~我想可以考虑恋人关系。”
“别开玩笑了。”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还恋人呢，那种麻烦丫头倒贴我都不要。”
“违心。你很在意她，会没有原因？”
“你也很在意她，能不能告诉我原因？”反唇相询，少年抬头仰望那高悬的明月，似是能看到月上至美的仙子，其实眼中不过倒映出一轮鹅黄淡月罢了。
“她只是人类的女孩，一个人类永远不可能进入我的世界，这点你该清楚——如果为她好，和我的接触就该极尽所能得少。”
“你觉得是我把她拉进来的？”那声音显得饶有趣味。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这次，沧桑之声很武断，还带着些微的埋怨，“推卸责任也是年轻人的坏毛病。这完全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和她有这样的缘。她早已走入你的世界，在你忘记的那些过往里，是你选中她的，也是她决定你的。”
“但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之前怎么可能有交集？”少年对雪卿兰的路数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这是因果，有因果就会有缘分。”
一时无声，少年陷入了沉思。
半晌，才有声音从他口中响起，“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在你有能力面对的时候。”
金色刻印暗了下去，清冷的月色中，只留下少年孤寂的背影，和牵扯着无尽记忆绵延不断的丝。
你还太嫩，还不足以承担以前的你所背负的。
你还太弱，还不足以匹敌以前的你所抗衡的。
只是如此罢了......
***
天被荒野外围的妖兽其实最高也不到三阶，只是因为其嗜血天性和强大的战斗本能，才让多数修士疲于应对，真正危险的地方都在内圈。
外围唯一会比妖兽更要命的，就是层出不穷的险峻地势，可这恰巧是莲未央最擅长对付的，所以在这时，天被荒野给雪卿兰留下的印象并没有多差。莲未央的手段雪卿兰其实并不太清楚，但他们穿过荒野的路程，除了“拦路抢劫事件”，甚至没碰上第二波对手。
莲未央自己却明了于心，他身上的味道对妖兽有一种轻微却不可忽略的迷惑作用，能掩盖他们本身的气息，而活动在外围的妖兽又没有多高的智商，自然发现不了其中端倪。
到了进入天被荒野的第四天上午，雪卿兰等人顺利抵达荒城古都。
看名字就知道，又是“荒城”、又是“古都”的，这地方就一曾经繁华的过去式。相传在人界还未分为四大部洲的洪荒时期，这座古都曾是蚩尤部落驻扎过一段时间的都城，后来因为要进行涿鹿之战而废弃，至今荒芜，在北俱芦洲同样遭遇的古城一抓一大把。
没有客栈这类良民建设，荒城古都处在无政府状态。
一进残破城墙，就能见到废墟之上无数临时落脚点。有的用洞府仙石开启的须弥空间，有的干脆三五成群露天睡在席子上，更多的是手持探测法宝搜寻空间漩涡的修士，毕竟时候已经不早。
荒城古都内显然被分成了两半。东边是正气凛然的道修领域，偶尔还能看见佛修的和尚尼姑；西边是魔性充盈的魔修阵地，其中不少肉体强悍的炼体巫修。两边都有妖兽，但待遇显然不同，道修这边的妖兽都是被驯化的奴隶灵兽，而魔修那边却是他们灵智颇高的战友同伴，高低立见。
在部芦城传送到天碑城的时候，雪卿兰也从几位道修闲谈中得知，玄殿丹老以一枚准九品丹药为代价，终于是从魔道之首【纳天宫】一位叛门弟子手中换取了螭血鸿方，于是向天下道修发出号召，愿共享遗泽，以抗魔道。因为玄殿发出的正道召集令，荒城古都的正道中人也是比往常要多好几倍，而魔道不甘示弱，不用说也加派了人手。
这里还不是主战场，所以双方都未撕开脸皮动手，只是明显地划分了阵营。
莲未央带着雪卿兰到荒城古都东边的角落内坐下，静候有人搜寻到空间漩涡的具体位置。虽说是定向的，但围绕着荒城古都这么大的范围，空间漩涡还是时不时会发生少许偏移。
正道阵营不像魔道各自为政，住的方式不同，却也隐隐围绕着中央一座金色洞府形成了涟漪状的分布。
“你猜那里面是哪路人物？”雪卿兰跃跃欲试地指指那座金色洞府。
莲未央却没这兴致，“七大派之一，否则没这号召力。”
道修相当高傲，不像魔修只靠个人实力。正道中人若要服众，往往要依靠家族、门派或是其他什么，没有一定势力是不可能成为荒城古都领导核心一般存在的。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也是同等级道修战斗力一般很难超越魔修的原因之一，人家靠的是自己千锤百炼的实力。而尹家作为慧眼识英雄的先进集体，打破了道修家族护短的传统，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魔修的培养方法，这才养育出一代代的变态儿童们。
“是玄殿的人啦！真搞不懂他们明明叫玄殿，为什么总喜欢弄个金光闪闪的临时洞府。”
忽然有人声在莲未央身后响起，几乎是伴随着第一个音节从空中吐出，雪卿兰腕上的乾坤镯已然到了莲未央手中，一端架上那人脖颈。
“别冲动。”被乾坤镯抵住咽喉的少女凛然不惧，坏坏地笑道，“我是看你们两个孩子独身来这荒城古都，才好奇心起，过来打个招呼认识下的。”
莲未央一旦警惕起来，声音就会不自觉地放冷，“想认识人，就不要无声无息地站在别人身后。”
二八年华的少女脸蒙轻纱，头上戴着一把鎏金云罗梳，三千青丝垂及腰间，身穿广袖紫襦裙。那面纱显然固化了某种幻术禁制，使得她的容貌哪怕是露在外面的部分都看不分明，若隐若现，引人浮想联翩。可她的身材无疑惹火到了极点，胸前丰盈完全不是少女能拥有的傲然，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摄人心魄，苗条的曲线黄金比例。要不是雪卿兰二人的位置过偏，还真没话说会成为众人焦点。
雪卿兰突然觉得很恼火，为什么她遇到的一个个都是这种级别高人百等的女同胞，而她自己却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好吧好吧，她承认就算是再过十年，自己也不可能比得上苗笑笑、游白水或是眼前的少女。
“武瑠，请多指教，小弟小妹~”少女友好地伸出一只手。
莲未央依旧没有回应，雪卿兰却傻乎乎地握了上去，“我叫卿兰，这是我哥哥......嘶~那个，武瑠姐姐叫他阿央就好了。”
被莲未央一个掌刀敲的生疼，雪卿兰只好改口，没有透露出莲未央的全名。
其实雪卿兰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武瑠身上的气质和灵力波动，都毫不模糊地彰显了她魔修的身份，她自己也不避讳这点。既然莲未央能断定雪家出事是出自一群道修手笔，那“道魔不两立”的基本原则就确保了魔修对他们没什么威胁。
会跟魔修合作的道修，本身就已入了魔了，所以不存在道魔联手这么一说。
武瑠身为魔修，竟然能潜行到他们这个位置，又在二人超乎同等级老远的感知中到了身后咫尺，你就是再防着也没用啊！人一看就是两只指头就能捏死你。
只有没见识的修士才会有魔修就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大魔头的认识，其实真正的魔修根本不在乎手上沾不沾血，会以杀生入道的只有万里挑不出一个的邪修。
魔修只是比较随性而已，他们大多不受拘束，为所欲为，而魔道的门规家条也向来比较简单。所以当正道要顾虑伦理道德、世俗舆论的时候，魔修却可以放浪形骸，随心所欲。这种开放的风气让魔修更接近雪卿兰的价值理念，所以自从她在尹玉泽那对魔修有了一定了解后，就完全没有身为道修的自觉了。
互通姓名后，荒城古都东南方向传来一阵骚动，莲未央拖着雪卿兰就走，只留给武瑠两个背影。
驻扎的道修魔修也开始行动，不一会儿，人就少了一半，全汇聚到东南角去了。
武瑠笑了笑，回到西边魔修阵地一座占地颇优的黑色洞府前。
此时洞府中的人已全部撤出，有人正在收纳须弥空间，大部分为紫边玄衣装束的弟子们在洞府周围未敢远离，各自聊着些什么。她们清一色都是女子，而且多数还是颇有姿色的美女。
可武瑠一回来，那些散乱的弟子们立马转向同一方向，朝她齐声行礼，神色恭敬而带着狂热的崇拜羡艳之情，其中不乏有权不穿入门弟子服的门派亲传弟子。
“大师姐好！”
武瑠挥了挥手，算是回应，“墨兰师叔呢？”
“回大师姐，”一个面容姣好的蓝衣少女出列答道，“墨兰师叔和狄师叔联系上了，让我等在此稍候片刻，待得会合了狄师叔，再前往圣地。”
武瑠若有所思地掐颌皱眉，旋即又望了望东南角，那里已经有人发现并诱导出了空间漩涡。再看看对面，金色洞府已然消失，白衣的玄殿弟子们整齐有序地在排头者的率领下朝东南角前进，当然其中也有目光一直牢牢锁定着他们这边。
触及玄殿弟子的视线，武瑠不禁冷笑，“呦~阵仗不小啊！玄殿这次倒真是大手笔，看样子至少萨孤湖白是缺不了的，只不知净莲古宗能派来几个有能耐的。”
一名黄衣少女上前应道，“回大师姐，狄师叔传来的消息中，古宗似是由莲派大长老莲箜老怪率封雪颜前来，徐梓辛是否在列尚未可知。玄殿一方从许清师叔那里确实有萨孤湖白的身影，甚至......”
“哼~”武瑠不屑地撩了撩长发，“甚至还有东方贱人在是不？早猜到了，老娘会怕他？！既然东方贱人来了，徐梓辛就不可能留守，这次古藏开启还真是云集了我们这一辈有点看头的人物啊！”
“东方师兄确实有来，不过大师姐，我想说的是......”黄衣少女嗫嚅半天不敢开口。
武瑠一挑眉，暴涨的杀机直逼过去，“嗯？”
承受不住骇人的威压和杀气，黄衣少女瞬间屈身下跪，颤抖着将嘴里的话挤出牙缝，“许、许清师叔......师叔说、菩提谷也......也来了人，有尹、尹少卿师兄弟！”
杀气刹那消弭，黄衣少女颓然倒下，而始作俑者武瑠却已经是另一副表情。那面纱之后的脸庞，惊人地有些幽怨和哀愁，孰真孰假却是不得而知。
“是吗......他也来了啊。”
武瑠幽幽地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