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要做错的,否则,怎知何为对?”
……
天之涯,海之角,上穷碧落下黄泉,只寻那芥子容身之处,为何尔等终是不允!
……
翻了这天?天便是吾;破了这地?地便是汝。如何翻得,如何破得……
***
那是一处雾气茫茫不见五指之地。
归墟之中,仙山岱舆氤氲灵气,凌空漂浮。缭绕着云雾的岱舆山看不分明,其上万物皆不可视,山体好似巨大的乳白色发光体,在这一片白中几不可见。到底是海外五仙山之一,岱舆的灵气仙韵不输于天界任何一处,归墟这没有时间流逝的永恒死地也没有让岱舆的灵气溜走半分。
穿过护山浓雾,岱舆山顶端是一片仿佛被惊天利剑削去的平坦之地,而在这灵山妙地之顶傲立的,竟非辉煌宫阙,而是……
——草屋!
一间由凡间稻草构筑的小草屋静静地躺在岱舆山顶,若是让归墟外的世人见着这一幕,必然会有砍下屋主项上人头的冲动——谁会在这绝世奇山上建草屋?暴殄天物,煮鹤焚琴,何人不忿?
而屋内的人,却并不会在意这些。
两名老者在简陋草屋内铺毡对坐,二人之间是一张方正棋盘,对弈正欢,棋盘之上寥寥数子,可见棋局才始未久。持黑子的老者银须红颜,精神矍铄,神色恍若弱冠少年;持白子的老者却是正正相反,风烛残年,鹤发枯朽,犹如半只脚已进棺材。二者相貌都并非出众之辈,甚无半分仙风道骨,可却得以在这岱舆仙山建屋对弈,足见其不凡之处。
霍然,草屋壁上银光剧闪,一面框上刻有十三枚图腾的铜镜绽出虹芒,影像随之显现,却是一片阴暗之色。
两名老者同时转首,十三图腾中,状似拉长的矩形与下有两角的方形同时暗去,而另七枚图腾更是早便如此。
红颜老者轻“咦”一声,继而向对面棋友叹道,“这便了结了罢,只不曾想如此之快。六界幸事,当属此无疑哉。”
枯朽老者沉默片刻,摇首道,“二位帝君确是功成,可幸是不幸,尚未尝可知也。”
“哦?”红颜老者将指间棋子放入棋笥,饶有趣味地端详着铜镜,“二位帝君镇此妖邪,当为救世之举,何来不幸一说?”
枯朽老者仍旧摇头不止,“汝所见非为其实也。如今这妖邪被镇,却又能耐得几时?三千万年前,同样是二圣封之,这妖邪却在一千七百年前破封而出,累了离火郡主二魂方才渡过一劫。饶是二位帝君以性命作陪,弃圣人万劫不灭之身,恐也安宁不过千载罢!”
“而若是千载内它再醒觉,吾辈还有何物可将之封绝?”枯朽老者起身,近前几步抚上铜镜,口中低喃道,“靴、剑、镜毁于上古,钟、壶、袋、印业已无主,而今又失琴、鼎二物,危哉!可笑那帮天界小儿竟自诩除魔卫道,对离火郡主赶尽杀绝,殊不知如此一来不止郡主的弓要步了前九者后尘,就连‘莲主’殿下的石怕是也保不住罢!只靠天王那上古时候便已残败的塔与紫虚小王爷的斧,又无圣力相合,能有何作为?危哉矣,危哉矣!”
“既是如此,汝何不进言玉帝?”红颜老者急道。
“进言又如何?”枯朽老者苦笑反问,“洪荒结下的三世缘分未尽,吾纵尽天力,亦逆不得这道,遑论陛下。”
“也非是绝路,单凭天界小儿,如何伤得了太子石身、郡主逆命天赋?吾这便去阻它一阻。若要坐以待毙,老夫宁愿与这道斗上一斗!”
“无用哉,无用矣!”枯朽老者捋胡摇首,眉宇尽是惆怅,“待汝到得那地,一切已成定局。天界中人纵取不了那二位的性命,这妖邪却可,他的本事吾辈莫及之,二位帝君能否封印完全亦是无从得知。”
铜镜中,阴暗渐渐散去,呈现出一派奇异景象--莽莽广野,一半是艳阳之下晴朗天,一半是柔月之下细雨天,两种全然相反的气象却是同聚此地。
“一切,只看这天要如何罢……”
***
东边耀阳西边月,南边晴朗北边雨,阴阳调和、五行生克,此世间仅一处而已——
西南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盖天地中心。
其地方圆三百里,神女素女从此而出,为黄帝侍人;农师后稷葬于此地,乃帝喾之子。都广之野,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四膏,百谷自生,春秋播琴;遍地茵野,冬夏不死。青鸾鹓鶵自歌,鸿鹄鸑鷟自舞;灵寿神木逢时结果,食之增寿一载;瑶木琪草尽聚于此,年年锦簇拥华。
本是如此美妙的仙境之地,此刻却笼罩在层层阴霾之中。
大军列境,银甲映金光,腾腾战意有若实质。士兵左盾右矛,易见训练有素之态,静立时连呼吸都似全无,脚下翻滚的云霞足以将其非人的身份彰显。其实这并无二论,都广之野虽在人界,但却处于白帝少昊所筑结界之中,哪怕是人界渡劫修士都触不及分毫。
在大军的最前方,富丽金台上伫立着服饰各异的上仙神祗,为首那中年人左手托舍利子七层黄金宝塔,佛光瑾然,祥云萦绕。这塔原为天界重宝,有浩大无俦之力,据说能降伏一切妖魔鬼怪,必要时仙神也能被收服,其中镇压过的妖邪恶鬼数不胜数,其名正如持塔的那中年人一般远播六界。在他身旁,一个三寸丁的小娃娃脚踏火轮,手持金霞火尖枪,风从轮中过,呼啸声声不绝。
而千万雄师所向之处,正是天地之间唯一通六界之物——神树建木!
在军队所视不可及的建木内部,却是别有洞天。可惜这洞天并非宝地,而是望不着边际的无尽岩浆海!滚烫的气泡“嗞嗞”而起,飘离浓稠的火红浆液,却又在空中炸开,至刚至阳的火属性灵力使得这片空间燥热非凡。
岩浆正中,两拨人马凌空而立,剑拔弩张。
对峙的一方有十数人,皆是披挂战甲的骁勇大将,领头两人站得稍前。从战争术语上来讲,这只是先遣部队,但外面金台上的神将上仙都明白,这先遣战,才是至关重要的主战场!若是连这些人都铩羽而归,那说不得得上奏玉帝,调请各方豪强前来助阵了。
他们的敌手——这千万天兵天将的敌手——只是两人。
——两名年轻人,足踏浮于岩浆之莲华,莲瓣墨色,莲茎漆黑。少年俊美妖冶,竟是连那天庭倾世的仙子都不禁妒羡,腰间红绸系着一口小钟,微眯起的眉眼凌厉慑人;少女颜如舜华,三千银丝及肩披下直垂脚踝,半阖着望向敌方的双眸中,眼色矛盾而难解。他们俏立莲上,就像是在诠释何谓郎才女貌、才子佳人,何谓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如玉璧人,却是面临着被棒打鸳鸯的前路。当然,要打散他们,光靠眼前这几支“棒子”还是不够用的。
突然,少女兀地一笑,像是抛开了所有烦恼莞尔道,“本宫的面子倒是不小,劳烦各位大人老远跑这一趟,当真过意不去。”
少年仍是一触即发的状态,没有出声。对面领头两人中,左侧腰围虎皮裙、猴模人样的大男孩却是跳了出来,他看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手中金棒一转便是遥指少年喉间。
猴样少年的名号早已在五百年前响彻六界,在五百年后更为遐迩,几乎已是无人不晓。时至今日,他仍记得清晰,五百年前那站在他对面手挽银发少女的人,还曾不理天界之令与他共饮,大醉三天。那时就不羁于天条人法的他们,虽也斗过无数次,但却从未以死相拼。
而这次,可能便是不死不修。
对面那人心境是如何,他揣测不来,那种劳什子的烂事他也从不搭理——说不通,就用拳头讲话!管你三七二十一,打翻了不怕你不听话!他就说一句,意思意思而已。
“臭小子!”猴样少年尖声道,一刻停不下抓耳挠腮,“俺今天没兴趣和你打,你快听玉帝老儿的交出这丫头,他若是再为难于你,俺带你找佛祖评理去!”
少年冷笑,凛然不惧,“猴子,不想跟我打就回你的西天当你的佛去!”
不待猴样少年抓狂,领头右侧那面如傅粉的儒雅青年便随即走出。他左手扶一柄两刃刀,却是有三个尖,虽比不得那猴样少年来的精神,但仍是丰神俊朗,算得上美男子中的高端人物,眉心处有着两道互依红纹。青年也不是等闲之辈——今日能站在这的,哪个没点斤两?
若评综合实力,他们自然是比不得那些圣人至尊,境界之高足以开辟新世界。但单论战斗力,他们这群人中个别——比如领头的两个——就连佛祖玉帝都要忌之三分。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本以你道心坚定,不至被这妖女勾魂摄魄,不想最后仍落得如此结局。早在一千七百年你便为她所惑,救她性命,是也不是?”青年斥道。
俊美少年面色不变,讥讽之情溢于言表,“可惜,若我那时真有所醒悟,便不会允你们动她分毫。要找救这死丫头的人,去下面找,下面两个都有份!”
闻言,众仙神具是脸色大变。建木之上有天界,建木之中有三界,而建木之下的两界……这妖女果然不一般,不止这少年,就连下面那两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竟都愿出手救她!
“无须多言!这般冥顽不化,拿下便是!”水火宫老将扶箕星君摆枪就要冲上。
“正是如此,既要助这妖女,便是我等之敌!”新任的战神殿副君长刀一摆。
“待擒下这妖人,为如翟仙子报仇!”年轻的金德星君金盂高举。
……
此起彼伏的叫嚣声蔓延开来,就连那猴样少年和儒雅青年,都再制止不得。而那俊美少年的脸色也是愈听愈差,半捏着的拳头爆出了青筋。反倒是被一口一个妖女骂的少女巧笑嫣然,还有机会说些“妖人?你怎么不说人妖”或者“诶呀,你家狗狗怎么没来?啥?听说要来拿姐姐缩窝里不出来啦”之类的俏皮话。
可心中,又是何般?眼前要将她“逮捕归案”的敌人中,有多少是她昔日的故人,有多少,在一月之前还与她同窗共读......
“那便动手吧……”少年轻声念过。
双手一抡,一柄岩浆长枪便握在掌中。沸腾的岩浆海顿时剧烈变化起来,整片天地的火焰似都为少年所用,攻向敌方!
少年一掌将少女连带黑莲推向岩浆海深处,孤勇长枪横扫,枪芒抵住欲追的数人。地火岩浆铺天盖来,对方始才明白,不解决掉这少年,绝动不了其身后的“妖女”。见着那少女和黑莲暴退,就连猴样少年和儒雅青年都不得不出手相攻,但哪怕威猛如斯强大,一时之间竟都撼不动那俊美少年分毫!
“去找十夜——”
人影在视线中迅速变作黑点,那少女还没喊出声,耳畔便传来少年最后的话语。
找他,谈何容易?
蓦一回头,身侧从岩浆中浮现出数道魁梧身影,死气浓郁缭绕周身。少女紧咬下唇,璀璨的金色瞳孔终于彻底睁开,流淌如佛光宝气……
“死侍么?五、十、十五、二十……”少女温和的表情转而愁眉不展,好似闺阁少女思念情郎,“诶呀呀,二十四个,本宫是被看低了呢~让人有点,小小的不爽啊……”
轻抚胸前琥珀石,旋即玉手律动,金色的灵力四面八方天网般罩下!这等精准的灵力控制,就连方才火焰法术威能震天的少年都逊之一筹,二十四名面无表情的玄甲将士收到金色灵力的牵制,动作仿佛被按下了缓慢播放键,显得违和失调。
少女柔荑反转,素颜冷诮,一张暗金色的长弓落入掌内——弯弓,搭箭!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们,这个距离最适合当靶子?”
***
岱舆草屋内,枯朽老者眸色一凝,旋即再次长息,颓然坐下。
那墙上的铜镜中,少年少女越分越离,仿佛一条绵延无尽的红丝,总让人担心会否在哪处被剪断。影像至此中断,又过了数不尽的瞬息,镜框上的十三图腾,再次暗去两枚——光滑的圆形图腾,半月状的弓形图腾。
“终是逃不过啊,逃不过啊……”
——————————————————————
作者的话:可悲的收藏啊,一去问伦家姐妹们6W多就上百了,我这离五十还差好一段。TAT~~不过还是感谢大家的支持,收藏也算是在龟速上升。
另外谢谢Devil泪童鞋的更新票,作为诚意,明日依然三千哦~~
我知道槽点很多,也有人会以为椰树大剧透了,BUT,椰树能断言,这绝不是剧透——真相只有一个,而且保准你们猜不到!因为......
(低声:那真的很狗血哦~哦吼吼吼吼,哦吼吼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