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愤怒与悲哀如荒原烈火熊熊燃烧着,瞬间将她的理智也烧得一点不剩,她眼眸一寒,干出了一件十分疯狂的事。
从身上摸出一颗蛋黄般大小的珠子,荀凉一手高举,将那颗璀璨陆离的珠子呈于众人之前,大声喊道,“谁能为我打来一桶清水,这宝珠就是谁的!”
此话一出,来往人群登时哗然!
一颗如此大的珍珠,一般的庶族子弟怎会见过,光看它被高高托起,在暗淡天色中也能散发出绚烂的荧光,也知不是俗物!
“这这!这小姑子怎地会有这般宝物!”其中一素白布衫的中年男子喊道,他的手颤颤地指着荀凉,眼中全是惊异与贪婪之色。
“是啊是啊!一个胡鬼怎生会有这等东西,莫该是偷来的吧!”
“定然是偷来的!”
“看她样貌打扮该不是内城贵族的逃奴吧!顺手牵走了家主的宝物!”
“该是该是!……”
“……”
众人一阵喧哗,那些话听在荀凉耳里,却是让她登时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将她打醒。她方才是在干什么?!怎生这般冲动!这般糊涂!
见众人骚乱,荀凉心中一慌,也顾不得在想其他,看着慢慢向她逼近的人群,往后退了一步,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那些人见她一跑,也在后面追赶起来,边追还有人边喊。
“抓住那逃奴,别让她跑了!”
“是啊!那奴盗走了家主的宝物,大家快追!”
人群那样一喊,刚开始只是追,到后面竟是喊打喊杀起来。
荀凉在前面听着,越发的心惊肉跳起来,更加拼了命的往前奔,可越往前走,人越是多了起来,荀凉慌忙之中撞着几个行人,打了一个踉跄,又被后面的人追上了几分。
再也顾不得其他,荀凉拿起手中的珠子往天上一抛,大叫道,“天上下宝珠咯,我不要了,全归你们!”
后面那些人一看宝珠从天而降,当下有一群人就顿了下来,去哄抢那珠子,但还是有一群人跟着追上来,怕是真的想抓荀凉见官的。
荀凉心头一凛,随手又掏出外衫口袋里的五铢钱,哗地一下往天空一抛,那些五铢钱顿时如雨而下,路人一见纷纷哄抢,倒是真阻拦了后面那群人的去路。
荀凉不敢放松,提着最后的力气猛跑了一阵,也没注意前面的方向,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终于停下来。
扶着一棵大树猛喘了一会儿气,荀凉才真正地缓过劲来。
一抬头,却发现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此时天色正暗,而四周目之所及,却是一座座高门宅院,层层逶迤的屋棱高墙内外,是长明不灭的巨大灯笼照耀的望族高邸,隔断出世外之象的富奢风流。
荀凉向四处一望,看到那些高门之上的巨大匾额,及门下挺拔冷凛的护卫,猜测自己该是一时慌忙,不知不觉地竟到了城西皇宗与贵族聚居所在。
方才的剧烈运动让她出了一身大汗,里衣几乎都湿透了,她用宽大的袖子拭了一把汗,深吸一口气,提步就要往反方向去。
却不知身后一只黑壮的大手正向她伸来,荀凉刚迈开步子,便被那手一把拽住手腕。
“看你哪里逃!”那人将她双手一扭,猛然将她整个提在半空中,沉着声音大喝一声,“小贼,这回可让我逮住了!”
荀凉只觉手腕一阵剧痛,整个身子都快被扯断了,当下就惊呼出声,直觉朝那人踢打,怒骂道,“去你的!谁是小贼,你才贼呢!快给老娘放开!”
“还说不是贼!你跟在那郎君身旁,现在那郎君不在,你这小婢子手中却拿着那样的宝珠,还敢说那珠子不是你偷的?!”
荀凉怒目一瞪,却是把那人看得清楚,这人一生黑壮,身量极高,方脸浓眉,身上穿着锦缎,却不是士人打扮。
“谁说没跟在郎君身边就贼了?你什么时候见我从郎君身上偷东西了?你才是贼,你一家都是贼!”
那人被荀凉一骂,登时瞪大了眼,浓眉一皱,手上一使劲,只听的荀凉手腕一声脆响。
“啊!”荀凉惨叫一声,一下痛得哭出声来,更加骂得凶,“大爷,你快放手,我手要断了!”
“嗯!”那人拖长了声音,手再用力。
荀凉再次痛呼了一声,赶紧倒戈,却是放软了眉眼可怜兮兮地哭求,“大爷,我错了,我错了!好汉,放了我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贼,那珠子是我偷的,呜呜。”
“刘彦,放她下来。”却是一个清润低醇的声音从那汉子身后的马车中传来,那汉子兀地松手,冷哼了一声,走到那马车旁。
荀凉跌坐在地上,赶紧将自己的手腕抱进怀里,疼得直到哆嗦,方才那一下,不知道是脱臼了还是骨头断了,抬头朝弄伤她的那个壮汉怒气腾腾地瞪着。
那人见荀凉坐在地上还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眉头一皱,冷喝道,“这贼姑子被人拿住还要耍横,恁地厚颜无耻!”
荀凉心疼自己的手,有了前车之鉴,继续发挥欺软怕硬这一优良作风,赶紧站起身来,龇牙咧嘴地谄笑着向那人一福,“是是是,好汉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厚颜无耻。”
那人被她这涎皮赖脸的小人模样弄得一愣,却是嫌恶一哼,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随着他的动作,荀凉才真正看清那人身后的景象。
只见一队华丽富奢的车队正停在宽阔的车道上,马车的数量不多,却皆是轻纱笼幔锦缎铺顶,顶镶璀璨珠玉,在暗夜之中也熠熠生光,每辆马车皆由四匹玄黑大马拉着,那马精壮矫美,肌骨健硕,正不耐地踱着步子打着响鼻,似下一刻就要疾驰奔走。
马车两旁皆有人立于马上的高大侍卫护着,车马一直延伸向后,却是没入沉沉的夜色之中,但看着后面的幢幢黑影,能够判断这队伍并不算太长。
荀凉当下暗中滴汗,方才自己跑得太用心,累得太彻底,这么大队人马来到身后都没有听见。
也莫怪她对这队人马没有太过注意,主要是这一日已然见识了西晋贵族士人们的奢豪夸张,这队人马看着不足百人,马车也不过十辆,与今日登高途中所见的动辄几百上千人的队伍而言,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见那黑壮的汉子转身回首瞪着她,荀凉却是尴尬地嘿嘿干笑两声,向他一福,转身就要走人。
刚往前踏了一步,身后便是一声冷喝,惊得荀凉眼皮一跳,“慢着!”
荀凉笑眯着眼对那汉子一看,正要说话,却见汉子身后那锦幔珠顶的马车轻轻一晃,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里面将车帘撩起。
一双白色的软底靴子露了出来,却见一个白衣贵公子一掀衣袍,从马车内步下。那人一身白色锦衣,形容都雅俊俏,一双眼眸灼灼如星,让人一见难忘。
“是你?!”一见那人,荀凉止不住惊叫出声,这人她可记得,正是在邙山之上与周小史和歌的那名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