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昭云,冠绝世铸,风华绝代。
“我姓王,名昭云,字顾之”
“陈姓,国陈,单名继,字舟孟”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跟那个人说,那个人却不能回应自己了。他要从何处开打头,那人又可听的见?
那许许多多的话很重要又很不重要,因为是王昭云,许多的琐事都不会没有意义,那些琐碎话也回味甘甜,只因那是王昭云。他毕生的至交知己。只短命早死。
陈继最想说的话此生都没有机会说出口了。一思及此,他就痛得生不如死。
他的母妃原是最受宠的妃子,封号梅妃,荣冠后宫。后因母家犯贪案连累被打入冷宫。冷宫岁月熬人,不久他的母亲就疯癫了,时而清醒时而颠倒。先皇五十寿宴那一回,王昭云进宫赴宴,宴至中途悄悄退了席去看了冷宫的梅妃。
陈继与王昭云自小交好,梅妃亦喜昭云,收其为义子。
本以为是福寿无双,到底生死难测,祸兮福兮。
王昭云来到冷宫发现伺候的宫人都不在,梅妃亦不再癫狂,人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吐出来,十分痛苦,求死不得的样子。是服毒。
王昭云骇然,要呼人来救,被梅妃叫住了。
人活一世就是地狱,早就想死了,她服了毒药却迟迟不断气,简直活受罪,便央求王昭云送她一程。
王昭云惊恐得手抖。他自来慈悲,那是他的干娘,阿继的生母,没有人可以做得到。
梅妃喊得毛骨悚然,真真是痛极求死不能。
“没有人有资格怪你,这是干娘自己的选择,阿继也是不能够责怪你的,动手吧,求求你。”她那样端庄高贵的人,血吐在地上,污了一连,好生落魄可怜。
王昭云痛心至极。
他和陈继虽然长到了十九二十年岁,从未经历过这般的生离死别,王昭云生平头一回晓得何为心碎。
他含着泪一剑刺穿梅妃的喉咙,稳而准,人当即就咽了气,嘴角流着血,是笑的。没有人晓得他的痛和伤心。那是疼他视如己出的梅妃,阿继的生母,他的干娘。
阿继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
那之后便都是悲剧。
王昭云从来都没有辩解过一句,只是握着剑,手抖的不得了。
陈继扪心自问,自己当真不晓得缘由吗?不是的,太医有说过他的母妃是服毒。自己不愿承认的一点恐怕是不愿接受母妃逝去的事实,于是,便想当然的恨了他许久。想想,这些都是他母妃的选择,不过是自己不认这个事实而已,王昭云又何错之有?!生生恨了他这么多年,到死都不能让王昭云释怀。
陈继恨自己,更恨王昭云,这一刻的恨是实实在在,明明白白。他说过会煮好酒等自己回来,自己明明已经决定原谅于他,这个人却不守信用。他的酒没有等到,人也没有了。
王昭云着实可恨。
陈继伸手取过祠堂上的那个灵牌,一时说不出话来。
什么都不需要说了。
征得王家人的同意,陈继背着王昭云的灵牌,一骑轻马出了皇城上都。
平生知交,要看山看水,高山流水才是不憾。这个人一生守家护国,爱民如子,却连一丝血脉都没有留在人世。
他好恨。
马蹄飞扬,一骑黄沙。轻马出了上都在一片荒草路旁停下蹄来,马上的男子胯下马蹬,蹲在一棵半枯的老树下哭的不能自已。
“顾之,不要难过。”这是他的小妹妹去世那一天他想说的,一直没说。现在才说出来,为时已晚。想等西羯凯旋归来后告诉他“原谅”。很多很多话,他还没有说。
陈继哭出声来,他抱着王昭云的灵位。
每个人皆有悲喜,唯死亡能终结,兴许那又是另一个悲伤,另一个人的悲伤。
顾之,
王顾之,
他这一生,忠孝节义,样样都占了。为臣子,尽得忠,为将军,舍得命。心甘情愿去死,心甘情愿护他的民。这是一个将军的信仰,一个民族信仰,他的信仰。以身就义,身死而魂荡山河。以我之躯,护民无恙。
兴许,这是属于他的归宿。
暨明八年秋,九月初九,重阳,昭云叛国一案得以平反,将军昭雪,帝赐九锡,封义侯,谥号成天义节孝明安侯。帝大恸,罪己诏,思己过,斋戒一月。天下同悲,不事红事。
将军身死,百年无归。
十年
生死茫茫,这也成了一个诅咒。
羌域
符沅想,自己的报应终于也来了,十年辗转,如蛆附骨。溶忧的毒终于没能让他活过三十十九岁。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离体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大雪飘扬的天。城楼上的女子仰身坠下,砸出了很烈很烈的血。
她一直觉得自己有罪,不该救下他。其实有罪的一直都是他。她不过棋子,又何错有之。不是她,也会是别个呀!生生害她陨了性命。
弥留人世之际,男子眼角微微有泪。
他遵守承诺答应的三件事情都做到了,只还是应了不得好死。连老天都看不惯。
当日说话激那人说服她跳城楼,其实不是真的想让她跳,只想看看她爱上的那个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跳下来后,我破了兖城,心有点疼。这疼在后来的年岁里有增无减。之后我也有了妃,姬妾,人丁兴旺,也热闹,很少再想起她。我知道,我并没有忘记,只是把她放在箱子了。一个人想起她的时候不多,却每每想起来都是惆怅,化不开,犹如秋雨打在芭蕉上,沙沙的,潇潇的,夜凉透骨。那个名叫宋城的女子还是初见时候的样子,粉黛不施,梨花期短。她跳下城楼时候,轻描淡写,如秋风里的野草,敛了一地的哀伤,格外哀凉。她那样一个不与争锋的人砸出来的血烈得伤眼,牵动我的心绞痛,还没来得及明白所谓牵动,她便为另一个男子陨了命。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每每想起来都疼极,天知地知月老知,他一人知,只是,没给他牵红线。
死了的人无知无觉,独留活着的或清醒,或沉醉,任风云流动千万年,世间颜色不改。
宋城,那个梨花素缕的白衣女子,十年前便亡了。悠悠沧海一水,岁月信步往来。一晃,已是一生。
(雪草芥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