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云得到消息,念念于中午提了两篮子柑橘去营中,不用想也晓得这丫头去看陈继和江怜了。她自来跟陈继亲厚,陈继对这小妹妹也关怀。想起那件事情不免又有些伤怀。若非如此自己与他断不会走到现下这个地步。倒是他心有所愧。也只能盼着有一天他们能冰释前嫌,所愿吧。
王昭云颇伤怀。
晚些的时候,宋城惯例过来给他切脉。其实今日上午才看过,按理说便是吃了神仙妙药也不会见效很快。不过宋城心细,于医诊方面总格外小心,又加之王昭云咳嗽厉害些,她便越上了心。
从前他公忙,多宿于营中,头疼闹热小病大病多有营里大夫照料,宋城极少在这方面照料他。二人如现这般亲近倒是极少。今近瞧她面容,王昭云也觉得没有那会儿面目可憎不待见。
越见她云淡风轻,便想要对她软和一点。
初时缘何不喜她?
是了,初见面她望着自己眉开眼笑。后来又死乞白赖随去上都。他阿爹阿娘很喜欢她,觉得娶妻娶贤。
对着初见面的男子笑得那般,又罔顾女儿家尊严体统生生跟到都城,哪有好人家女子这样的!他自有贤名,又有孝名,再不喜欢,也不会因着一个女子伤爷娘爹嫂的心。一冷就是七年。以为她会嚼舌根向爹娘哭诉自己的冷落行径,倒是他多想。
许是念念在耳边念的多,他近来更觉对宋城没有从前那样横竖不顺。那丫头卯足劲搓红线,很明目张胆。
“你怎么了?”
“是不是脑热?”宋城才切完脉,抬眼瞧见他稍异常的神色,伸手探探他额,宽慰道:“无什么大碍,不会很严重,我开的药方要每日按时吃,若有其他症状或不适,要随时告知我,我,……”声音戛然而止。宋城才一抬起面来脸颊便有温热湿濡划过。两人都愣愣。王昭云没有想到,许是方才隔的近了,那方一起身自己的唇便凑到了她脸颊上,不是有心的。
他面色也不自在。宋城反应过来,立即往身后退了老远,侧过身,神色慌张恍惚不定,脸颊赧热像要烧起来。
平日见她不争不吵闹的模样,原是脸面这样经不得热。
他无恶意。倒是她像受了惊吓,往后退,明显不知所措。
宋城几乎要夺门而出。现下这样宋城甚至不晓得如何应付了。师父,师父只教了她救人,没说过怎么跟夫君相处。
好在外面有丫鬟过来喊二人用晚饭,宋城应了声,这一岔倒没有那么尴尬。
她匆匆忙忙出屋去,脚步比平日快上许多,却故作平静。王昭云如何会看不出来。原来是个纸老虎!
丫鬟疑惑,怎夫人走这么快,奇怪了。
晚饭吃的平静。念念颇贪嘴,白天去外面转一圈倒是多吃了小半碗饭,心满意足。嗯,厨房大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跟在兖关大哥哥这儿真是来对,宋城嫂嫂好有口福呀。宋城食不言,颇静,王昭云往她碗里捡了一箸东坡肉,看的念念喜上眉梢。
瞧吧瞧吧,宋城嫂嫂是天上仙女,哥哥早晚会发现蒙尘明珠的吧。
饭毕,江怜来了关令府,礼尚往来,提来两囊袋酸马奶一盒包乳扇和一只羊后腿。这东西北方常见,兖关倒是希奇。原是他一个江湖的走夫侠客从边北带过来的,经过兖州,晓得他在此处当职,来看旧友顺便叙旧。
两个人的时候,江怜问王昭云何时回营。
想来这才是他今日来这要问的。
“怎么,营中那边不顺利么?”王昭云道。
江怜苦笑:“我本无心功名,你也晓得。你若不在,倒也留不住我。浪迹天涯还自在洒脱许多。”
“江怜,”王昭云皱眉,半响劝言:“大丈夫齐家治国安天下,能为百姓谋些事情,也是百姓的福气。”但倘若他真的无心,便是自己也真留不住他。江怜是一枚难得的将帅之才,不比自己差多少,不过志不在此,实在可惜。今日听他明明白白与自己这样说,王昭云心头总是难受又怜惜的。
两人默然,江怜道:“倘若你回去,我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他嘴角往上面扬扬,商量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但难掩意气风发,这样的人,很适合闯荡江湖。
王昭云苦笑,这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圣上的旨意,黄绸上御墨清清楚楚,何时复职我又哪里晓得。没准就此罢免倒要闲一辈子了。”
“那正好,我带你闯荡江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多恣意快活,给神仙都不换。”他搂着王昭云肩膀,两人好做一团,好没正形。营中三载也没将他磨的菱没角没,真是不容易。
王昭云看他,他眼睛亮亮的,剑眉轻扬,仿佛已经快马天涯,无拘无束。
王昭云却是如何都欢喜不起来。想来自己真的挡了他的前程了,他这样的人,便是困不得的,来自江湖,向往江湖,也定要归融于江湖,如此才是完满一生。
等等吧,等自己复职便让他走,天涯毗邻也终归好过强人所难,朋友不是这样惜法的。
“你再耐耐,我想办法尽快官复原职,圣上那边,我来处理,不会不让你走的”他说。
“我江怜要走,谁拦的住。”他说的不客气,也是如此,更风发朝气。他又道“不过,如果你回营复职,我便再考虑考虑,为了你我还是能忍耐的。”
“怎么,这话听着不顺耳吧?”他低低一笑,释道:“放心,谁断了我江怜也不会断”继而又补充:“江家是独苗,只我一个,指着我传宗接。”说起这,他又想起自己的青梅竹马,宦娘应该没有过很苦很苦的日子,家乡遭荒那一年为求生计卖进大户人家换银钱养弟弟,再没消息。应该不愁吃穿。但倘若命薄早死,便也没所谓苦不苦的了。
王昭云面色沉沉。现如今断袖风起,便是他与陈继曾经也空穴来风传出一段子虚乌有的风言风语。陈继被先帝爷一顿狠揍,楠木的龙头杖都打折成两截,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想想真是冤枉!三人成虎不假。
江怜如今这形容,显然哪壶不开提哪壶,比较心黑。
人起身出府的时候王昭云送他到门外,他挥挥手,头也不回消失在街道口,背影挺拔。王昭云闻到浅淡的梅香,更觉冷凛。
寒风刀菱像岁月从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