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之到帐外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守帐的若不是几日前见过她,晓得她是王将军的小妹妹,只怕真会将她当贼捉起来。
见她提了一竹蔑篮子,也不晓得是什么,要招呼她,小姑娘紧忙将食指头竖在嘴边做噤声。守卫了然,果然没出声。
她走近小声问:“你们家王爷在里面么?”
守卫也小声回她:“在,在里面的呢。”
她龇了龇牙,眼睛弯弯的,而后猫身子悄悄掀帐帘进去。陈继果然在里头,在案边写东西,看上去挺忙的样子,未发现有人进来。
待得猫的的近了,摸到桌案边边时,她嚯一下直起身子来,声音拔的老高。
果然,陈继被她吓一跳,直着笔杆子,愣愣望着来人。认清是他,陈继却是不火,换了一副神色,竟还有些宠溺。“是念念,你怎么来了?”
小丫头抿抿嘴,“想惠王哥哥了,过来瞧瞧。惠王哥哥不欢迎的么?”
“自不是,求之不得呢,快过来坐下,这边暖和。”他展了展一旁榻上柔软的绒毡,铺平示意念念坐下,神态动作皆十分温柔。
将一篮子柑橘放在他面前,见此,陈继眼中的笑越发明显了,伸手倒了杯热茶递给她,“外面天冷,暖暖手,不要冻着。”
果真是有点冷人,王念之捧杯子啜了一口,觉得手脚都暖了许多。又见陈继盯着她看,她也没有不自在,欢欢喜喜给他一大个笑脸,像朵太阳花似的,看得人心都软了,又暖又化。
他对她的宠爱可不比王昭云少,比皇宫里的小公主他家的小侄女都宠,连阿娘都说她福气好。王念之对此颇认同,也颇欢喜。
陈继唤人于帐中添了炉火,提的离她近些,待得炉火烧的旺了,自篮子里面捡出几个橘子丢在火上烧,手中执了一本书卷,偶尔翻动,又偶尔去翻炭火上的烤橘子。
念念看到书卷名字,那是一本温庭筠的诗集。
她皱眉踌躇了一下。
这些年惠王哥哥倒是越发修身养性了,以为他看的会是兵论策论呢。
她想起来,哥哥好像也很喜欢温庭筠,家中收了不少屈平和温飞卿的作集。本朝以文治国,便是武将,有些舞文弄墨的风雅喜好也是不足为奇的。
陈继慵慵懒懒的靠在榻上,修长干净的手指拿着书卷,偶尔起身翻下炭火上的橘子,两人有一下没一下的聊天,怎么看都是修身养心好脾气的模样。
不过大部分都是他在问,问她好不好,吃了什么,少不少什么,有些什么新鲜玩意乐趣。都是小姑娘家的喜好关爱。
念念皆一一答。末了看着他又有些发呆。
念念皱眉想,这样好脾气的人,也会生气皱眉头发火么。听宫里市井里的传言,说他极凶,不少人都怕他。
哪有很凶,这模样,跟从前也没什么两样的么。
哦,对了,
得他温柔好脾气对的人不多,屈指能数,不关紧要的人,是冷若冰霜哦。
现下脾气极好,好到念念疑心坊间那些传言都是误传。仿佛……
仿佛,他仍是哥哥的至交,还是王家的常客,不曾二般。如果……
如果未发生那件事情的话。
“念念?”陈继剥开一个烤透的橘子递过去,见她半天没有反应一下,似在走神。
王念之回过神来,接过面前他递过来的烧柑橘,心头微有些堵的不好受。
“怎么了?”陈继问她。
她吞了一小口烧柑橘,明明很甜,却总不如意。
是了,年年岁岁旧,沧海平山河。
浮生万变,唯变不变。
她年岁最小,年纪最轻,最是贪念旧物。他虽依旧宠她,却再不是年少飞扬的模样,连王家的门都已多年不曾踏进。
念念还记得,小时候与哥哥同进同出会把自己举得很高很高的人。那是她大哥哥的挚友,陈家的三皇子,现今的惠王哥哥。
她回神,摇摇头“没什么。想起惠王哥哥以前的样子,不觉走了神。”
陈继倒是一笑,浸了一眸星水,颇温和宠溺,对她微有调侃谑言:“怎么,惠王哥哥现在很老是么,也不如从前风华风度的了是么?”
她认真的摇头,:“自不是的,惠王哥哥风华无铸,正是华茂之年,冠世无两,得人人钦羡,又怎会老。便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也是当世无双的。”
陈继被她哄的开心,捏捏她的脸,无奈,“你呀,嘴巴这么甜腻,真真都是你阿兄阿娘的功劳。这么好,将来可是便宜了谢家的小四郎。”
他也状似颇为认真的想了想,而后一本正经评道:“十年嘛还勉强,二十年我都老成半老的老头了,要躲的远远儿的不叫人瞧见了才好哩,老丑老丑,又老又丑。”他摇头,仿佛说话间已经是一个风华已过的老人。
念念被他逗的咯咯发笑,时间仿佛又倒回了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念念还在很小很小,他常常自皇宫出来窜门王家,一身水蓝,进门就露出干净的笑,将王昭云最疼爱的小妹妹双手举起,举过头顶,很高很高……年少纯净如竹露清风,山间明月,风过,带着浅浅明净,海棠无香。
火上是炭烧橘子的清香味,他们好像也忘却了凡尘俗念,心无挂碍。
她年岁颇小,但是记性奇好。清楚记得那时候上都都说大哥和他两人站一处风华无两,龙章含质。
是顶久远顶久远的事情了。
如今也正是华年,却不再少年恣意。
几番踌躇,王念之还是没有忍住。
“惠王哥哥,”
陈继“嗯”了一声,很是轻巧,很是温柔,大概只有在这个小妹妹面前,才会这般没有防备了。
念念思量,嗫嗫嚅嚅道:“你和哥哥,能不能像从前一样,不要做敌人,念念不喜欢你们如今的样子。”
陈继执书卷的手僵了一下,微有些紧。
念念蓄一口气息,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大哥也不好过,我常常见他半夜都还不睡,一个人拿着梅妃干娘的画像,看着看着就哭的好伤心。惠王哥哥,你不要再生他的气好不好,这些年,哥哥,……哥哥也过的好辛苦,念念,好不忍心”她突而一把抓住那方的袖。
陈继的手越加僵硬,曲指握册的地方,指尖泛白,一直温柔的眸有悲戚之色。
半响他抬手,在要触到念念脑袋的时候僵了一下,终究还是在她发上拍了拍,低沉温柔的声音颇有些无奈。
“念念,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多管,明白不明白?”
他的声音是顶温柔的,还带了一些哄的味道,怕她伤心坏了。王昭云的小妹妹,他一直都很宠很宠。便是他们阋墙翻脸,甚至刀剑相对,对她却从来都是没有红过脸的。
陈继轻轻抚着她的脑袋,几不可闻的叹了一息,无可奈何。
念念没有大哭大闹。他们,都有他们的难处。她从来都很懂事。也因此更伤心。
念念还想说,自己不是小孩了,不过这话不说也罢的。惠王哥哥只是把她当小孩子宠。
她都晓得。
剥了一个橘子乖乖巧巧的递过去。陈继一怔,而后露出温柔的笑,就着吃下去。今冬的柑橘果然很甜。
临走的时候陈继喊来门口巡逻的乔渚送她回关令府,念念说不用,然后人迅速跑出了帐,还叮嘱陈继橘子早些吃完,放久蔫了不好吃。
陈继出帐站在门口,望着念念撒丫子跑的老远,扬扬嘴唇,叮嘱人跑慢些。
王念之顿下来转身看看,露出暖洋洋甜津津的笑,青丝小辫又欢快又俏皮,跑的像只小兔子,一会儿就蹦没影儿了。
乔渚一讶,王爷今日心情似乎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