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半躺在床上呕吐不止,地上大滩淡红,又咳又吐,照看他的人急坏了,看见宋城连忙跑过来。
“宋大夫你快来看看人,我端饭进来就瞧见他不对劲,先是头晕,然后咯血,没会儿大口大口吐血,一口饭都没有吃,这么下去,怕是没命活了。”
宋城直朝床边走去,翻了翻那人的眼皮。人还有意识的,虚阂着眼。
感觉一双微凉的手触在脸上,那人动了动脑袋,瞧见眼前有个白色虚影,是她。
腹中一阵翻腾,人又俯身爬在床边吐。吐出来的秽物都带着红色,屋子里的人皆惊骇。
宋城伸手在那人颈脖脉息出探,后翻过他软趴趴的手,搭在脉搏上,一边号脉一边问照看他的人:“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吃,进屋就这样。”
宋城又问:“昨日晚饭呢,进了何食?”
“大伙儿吃什么,他也吃什么,就吃了蒸煮红薯和萝菜汤,我们都没事儿”
换过他另一只手,在其胸腔几个穴位探了探,除气息紊乱稍弱,没有中毒的迹象。
将衣服给他拢好,宋城蹲下身子查看地上那人呕出来的秽物。
床上的人张口,虚弱道:“吃了几个覆藤和喝了半碗水”
宋城没大听清楚,问他:“什么?”
将秽物凑在鼻下闻了闻,宋城眉微微舒展,面色依旧严肃。
有人突然道:“想起来,昨日给他拿进来几个覆藤的果子”左右看了一圈,没有瞧见屋里有剩余的,想是吃了。
“我们也都吃了”
有人不解。
这羌人还是个娇气的,吃覆藤树的果子吐成这模样,也不像是个弱不经风的呀!
覆藤是野生冬果子,昨日翻地的时候,篱笆破墙处摘来很多覆藤果,又大又甜,分着吃了,也给屋里面养病的人拿了几个。因为大伙吃了都没有事,又都是寻常见的着的东西,不是稀奇物,便没往这上面想。
果然。
“知道了。”
宋城用帕子沾水净了手,从药箱子头取出针包,准备给他过银针。
人离本土,少不得要适应,尤在吃食,吃五谷,病从口入。
这人显然少来中原,对中原的食物水土大不服,北羌没有这东西,吃了,身体反冲,便呕吐不止呈中毒模样,吐出来的也不全是血,覆藤果呈红,假象而已。他习武,底子好,吐出来,稍后给他针灸,歇歇,用不了多时日便可好转恢复。
宋城交代不要给他再食这个。民众哪里还敢。他虽是羌人,刀兵灾难,匹夫无罪。人家在此处养病,没有要他性命的道理。
将他上身的衣服退去,宋城准备针灸给他过针。
“宋大夫,还是老朽来吧。”林老大夫过来来帮她。
宋城想了想,将针递过去,出了屋子,其他人也跟着出了去。
身为医者,宋城在行医治病时候是不大忌讳男女有别的。不过林老大夫体恤,这份情,她领的。
再进屋,端了一碗汤药。人大好,靠在床边上,已无碍的样子。
那人歉然道:“羌北没有这东西,在下头一回见,瞧着新鲜,仍不住贪嘴吃了干净,给宋大夫添麻烦了。”
“无碍,下回不要吃便是”宋城将药碗放在旁边,他伸手取得到。
那人一讶,“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从醒来便没问过,她不多话。
便是捡了小猫小狗也要晓得它的脾性,何况是个人,似乎只是她顺手救回来的,与其他人无异。
男子却是不晓得,虽是她亲自救回来的,在宋城处,也与瘟疫时破庙救治的那些百姓没有何区别。待他养好伤,该走他自己会走。
她没有特意交代饮食清淡,想不清淡也不行,破庙之中没甚大补,填饱肚子已经勉强。放下药碗,宋城嘱咐他好生歇息,注意养身体,没再多说其他。
“宋大夫还真是无情女子,”
听了这话,准备踏出的宋城脚步停下,转过来,有讶色。
那人正抬起药碗,一饮而尽,跟喝水一样,不见皱眉。
这话有些冒犯人,她不曾往心头去。出了门。
针灸之术果然见效奇快,没一会已能下地走路,过两日活蹦乱跳不成问题,与方前呕吐昏天暗地两个极端。
食物克人,在中原这个地方,男子觉得还是不要乱吃东西为好。
大伙都在忙碌着,一切也逐渐恢复正轨。破庙收留的难民将四周荒地开出种菜,预备自给自足。上都发下来赈灾的粮物还能支撑,年轻力壮的砍柴去卖,还有的去做工,互帮互衬,日子过得去,今年青黄相接不成问题,比从前流浪乞讨强多了。生病了还有宋大夫免费给他们看病医治,天下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事情了。
兖关有他夫妇二人,何愁不稳定,乃百姓之福气!
她承夫之志,得道多助,兖关百姓皆爱敬重于她。
有看不起病的直接上破庙来找她医治,再贱的命,皆得她爱重。
她……真真招人,欢喜。
他忽而明了,得她所救不过本能,不救他,也救别个。无心之举,好没道理的让他心软,好生没有道理。
错将明珠当鱼目,视而未见也未可知。王昭云,也有睁眼瞎子的一日!
他笑。
意不明而深长。
将药方写好,抬首,看见那边断墙边下的人正望向这边,宋城轻轻点头,以示礼数。
这会子已能下地了,还帮衬着其他人一起劳作,想来已无大碍。
男子亦朝她颔首,齿齐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