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等人伏在隐蔽处,四五六七双眼紧紧盯着几米开外的草丛,摒足了呼吸,尖起耳朵。随着越来越大的动静,人人都不敢有一点点分神。
草丛飒飒作响自两边分开,腥啖之味扫得人几欲作呕。在宋城的示意下,阿曾等人学着她的样子,用衣袖捂住嘴巴和鼻子。那气味腥臭难闻,应是没有毒的,不会危及人的性命。只宋城考虑周全,怕他等瞧见什么不常见的东西,惊吓到。
这诡异的场景,实不多见。若非必要,谁又会冒死来这要人命的地方。大任于斯,纵是这些大字不识的白丁粗汉,也纯朴良善,小怯大勇。而她虽为女子,却亦是君子。宋城,是兖亭关百姓的救命菩萨,救苦救难,渡人生死苦痛的良医,更是他等的希望。思及此,阿曾稍稍往她侧前方的地方挪了挪,如果有什么不测,也确保她不会被第一个伤到。关令夫人,已经为他们做的够多了。
就在这时,那惹人伶仃大作的始作俑者终于露出庐山真容。只听刺溜一声滑响,一腰口粗浅的蟒蛇自草丛深出游出来,乌目沉滞,嗔态毕露,周身鳞皮青色,湿湿哒哒的。
竟然是蟒蛇!这个时节,蛇不是应该都冬眠了吗?!
是了,虽是入了冬,却不到最冷的时候,遇到蛇类亦不足为奇,非是所有的动物都隐藏冬眠了,这群不速之客扰了它的清净。
宋城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蟒蛇虽长的吓人,寻常不轻易攻击人。若是饥饿,将人吞入腹中亦不是绝非可能。岂不闻,蛇吞象!
宋城紧握住手中的药粉,神色沉凝冷静自持,额头微微出汗。若不测此物攻击过来,她需保得大伙安全才是。是也手中药包一刻也没有松过。
这东西确实受了他等惊吓才从安逸的草丛里溜出来,无意伤人。慢慢滕藤滑出来后,刺溜一下甩尾滑向林子深处去了,所过处,留下湿哒哒黏糊糊的液体,是那物什口中流出来的口水和身体上噌下来的晦物。无毒,就是十分难闻。
“吓死我了,刚刚好险,我还以为,会吃人呢!”小俊后惊,吓得脑门湿了。“宋大夫,这东西不会再回来吧?”若是如此,实在怕人,很是不放心。其他几个人也望过来,显然也担心。
“蟒蛇又不是人,既走了又怎还会掉转再来攻击我们,不准给宋大夫添乱,都拿好自己的东西,别落下了什么,免得再回头来找耽搁宋大夫帮我们寻药。”
也是,异类再聪明又哪里聪明得过人。其他人也点点头,再同意不过。
“走吧”宋城见众人都整装好了,领着他们继续往林子深处行去。除了刚才那一番波折,一路也算平静。天无绝人之路,大约又行了一二个时辰,再次见到了大片麻苓草,十分顺利。
见到救命的草药,大伙忙不迭割了堆在地上,又陆续装在竹背篼里,复压了严严实实几大筐,此行收获颇丰,破庙里的疫患,算得有救了,只要能拖等到朝廷的支援,便能活下去。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大伙儿将竹筐压满后,面上难抑喜悦,阿曾招呼了众人,正准备打道回破庙,发现宋城并不在其中。
“宋大夫呢?”阿曾一惊。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这才发现,宋大夫确实不再其中。
兴许采药走出视线了。小俊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无人应答。
果然还是出事了。
阿曾煞白了面。
“宋大夫会去哪儿?”“不会是被野兽叼走了吧?”有人慌了神。深山老林危险重重,这也是很有可能的,方才他们只顾着采药了,便没太有人注意宋大夫,若是……若是有个万一,他等可如何回去交代!
“住口!”阿曾稳了稳神,呵斥道。
被他一呵,其他几人闭了嘴。宋大夫是有分寸的人,比他们更懂如何保护自己,说白了这一路都是她护着他们来,她定不会轻易出事,阿曾相信。立即召集其他人就近寻找。
大声呼喊可能会引来林深处的兽类,但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一时间树林里都是呼喊宋大夫的声音。
不过才喊了几声,便有人应了。
宋城并没有走远。
“我在这”
声音从低坎处传来,不很大,还有些吃力。
将地上那人简单包扎了下防止流血太多。费了大力气将人扶在肩上。那人虽受了伤,好在还有两三分的清醒意识,没有将全部重量压在她肩膀胳膊上,虽如此,也让她着实够呛。实在太沉了!
宋城是在采药的时候发现这个人的,应是从地势高处滚落下来的,被一棵横地枯朽长满地衣绿苔的枯树枝挡在了低坎处。那一身的伤,可见不是与人便是与什么凶猛得很的兽搏斗过一番,若非被人发现,何时在这断了气,又或者被野兽叼走也未可料。
其他人顺着她的声音寻过来,见状反应过来后,紧忙跳下去帮她接人。
两个大汉将人架上来,寻个勉强平整的地儿将人放平了,实在沉!
那人半阂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一下,大约没有力气了。脸上很多划伤,尤其手臂处,像被猛兽撕的,能留下一条命,不易。
从衣着,此人应不是中原的。
赴君山北出一个郡的距离便是羌夷的地域,兖州与,夏,胡两族毗邻接壤,外夷往来于中原的地土,本就不是少见多怪的事。
“宋大夫,你的手……”
有人注意到她手心有红色,在滴血。
“我没事,皮外伤,不妨事。”
方才在救人的时候蹭伤了手掌。起初她扶那人没扶起来,自己倒被贯在地上,好在用手撑住了地面,否则势必摔到腿骨,身为医者,她确实懂得如何减轻伤害。
连受了伤,提起关于自己的事宋城的语气都是冷冷清清的,不晓得的,还以为她就是这样不近人情。他们却是晓得,宋大夫,是世上最好的人,是他们的希望,一雪白衣是药香,也是暖香,面冷心慈,大菩萨者!
“你们过来,将他的腿摁住。”那人腿又在流血,宋城招呼众人上来帮忙。
简单捣碎了草药,宋城撕下衣布给他从新包,熟稔利落。
“宋大夫,此人如何处理?”
现在兖亭关正在闹瘟疫,把这人带回去,不见得便能救他一命。
“让我想想。”宋城面色有些白,虽是皮外伤如何不痛。
止血的草药已经给那人用完,宋城起身要弄点来敷在自家手上,太疼。只刚一动,还没站起身来,那人大约是觉得要被放弃了,习武之人天然的警惕,一把拉住她,使出浑身力气紧攥住她的手臂。人虽半昏半迷,说出的话却是坚定有力,还略略带有一二分的胁迫和恳求,“带我一起走!”
宋城被他拽得生疼。人都伤成这幅模样,还有这等气力。
那人一直半阂这眼,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救命一拽上,睁眼的力气都分摊不上。绝不松手。这一放死在这还是轻的,野兽叼了去,誓要尸骨无存。
高度的警惕和敏锐的察觉让他很容易便辨识出这虽是个女子,却为这些大汉的主心骨。能不能活命带上自己一块儿,便是她一句话。但若她敢拒绝,他便扭断她的脖子……
受伤的那只手因为使劲攥住她,血汩汩的流个不停,另一只手被男子隐在身后,是蓄势待发锁喉要命的样子,没有人晓得。
宋城被他捏得骨头要碎掉,却是不吭一声。面冷心热的人,连疼叫都不懂得。
见状小俊怒,“你这人怎么这样,宋大夫好心救你性命,你竟如此恩将仇报,松手,松手,快点松手!”说着就拳打脚踢去打那人的手,专挑伤口使劲儿揍,伤口不断往外冒出血,那人却是没有松懈一下。小俊心虚得心颤,这种人真是从来没见过!
“宋大夫,我们还是不要管他了,再拖下去,怕是下午酉时也回不到庙中,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天越晚,此地越险。这人又不是我们中原的人,死了便死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趁人之危揍的那几拳,小俊说不出所以然,心头却是别扭。对自家都如此心狠,恐非是善类,小俊不敢将此话说出来。
受如此重伤,那人除了紧紧拽着宋城,却哼也不哼一下。谁都没有说话,静得异常。
为医者,有救无类。便是野兽,只要它不攻击伤人,能救,缘何不救?!
宋城抬起另一只手要掰开他的,那人不松反紧。
她果然是不救自己!那就怪不得他了。藏在身后的那只手蓄势,就等她低下头来便一把锁住她的喉咙,扭断她的脖子。
宋城手掌覆上去,撬了撬男子的手指,没有松动。瞧着他手臂上的血流个不断,宋城越加皱了眉,不听话的病人从来都是她最不喜的,这便与自残无异了,枉费医者心血。只他这般也无可厚非,不过是怕他们弃他不顾而已,想来也是惜命。宋城稍稍心慰了些,于是开口言。声音一如既往,虽清冷,倒算轻软,如春雷平底惊柔,珠脆滚盘。
“你松开些,血再继续流淌,这手,便要废了,”
那人僵了一僵,半响如言慢慢试探松了手。
“宋大夫,……这……”小俊不知道该如何,神色不解又担忧,还心怕,反对的话说不出口,不晓得如何说。
“宋大夫,咱们冒然带一个非中原的人回去,会不会不妥当,王将军那儿……”阿曾也略略觉得不妥。
众人都望向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