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食过早饭,井井像往常一样铺里面走动。她来的勤快,铺里面的伙计也都记得她。
“少夫人,又来了,今日来的比往日更早些。”账房看见她,笑着招呼道。
“是啊,今日来的早些,如何,先生这几日可忙?”
“托少夫人福气,好着呢。这是这周的账目,全都在这了,少夫人请过目。旁边隔间已经放好茶水,也清净,夫人去那边歇脚便是,这外面,吵着呢,也热,还是里边凉快。”
知道她是来过账的,账房先生将早早就准备好的纸簿拿来,等井井过目。
井井接过,点头道了谢,十分客气。老账房连忙摆手,有些受宠若惊,这位少夫人,真是和善!
“先生,井井有一事请教”井井想起一件事情来。
“少夫人请说”
井井一边翻着帐本,一遍漫不经心问道“听阿钰说,先生在慕容府,已有二十余载,不知,先生可曾听说过,二十年前,慕容家的一件大事?”
闻言,账房先生吃惊的望向井井,像是被惊吓到,略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勉强笑道“少夫人,小的是老人了,在慕容家二十多载有余,见过不少事情,大事着实有不少。不知道少夫人提的是哪一桩?”
“先生可知慕容家的另外一位公子?”
先生被她的话震得噼里啪啦,瞪大了眼睛,随即有些激动。
“少夫人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不能乱说的,若是传到老主母耳中,还不知会如何的生气和伤心呢,这种毁人清誉的话,下回不要再提了”
毁人清誉?
“先生这话是何意?”井井不解。
不过提及一些前尘旧事,这位账房先生怎会如此反应。
账房有些窘迫,这位少夫人十分聪明,不像一般人好打发啊。
井井等了一会儿,见他不愿说,便不再追问。
“先生即不愿意说,应是有不愿的理由,井井不问便是。”
“先生不用招呼我,我自己查看,有疑问再向你请教。”
账房如释重负,这位少夫人是个聪明人,好奇心害死人,只有老实的人上天才会眷顾,才能活的自在长久。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免不了叮嘱井井“少夫人,过去了的事情就像这埋在地底下的死人,不用再挖出来了的,长埋下去就好。该你知道的,不用别人说,自然而然会知道,不管什么事情,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的,当下才是最圆满,望少夫人明白才是。”
井井确是更加疑惑。这么说,慕容家确实还有另一个公子?
本来只是问问,如今却是让她不得不多想下去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近来频频会有这种模糊的意识和熟悉感?这些事情和她有怎样的牵扯,为何她没有从前的记忆。
从前的她,是谁?
井井第一次对自己没有的那些记忆感到略微苦恼和烦躁。她貌似错过了很多东西,这么多的疑问,不得不从新审视自己一回。到底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井井突然觉得寒颤。最近总有有一些莫名的记忆一闪而过,但都比较模糊。这才问出了将才这个问题。却不想账房先生这般反应,她越来越疑惑重重。
难道,
“先生……”
以为她反悔又要追问刚才的事账房连忙摆手“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年纪大了,记性也就不灵光了”他刻意打断她的话,明显有些紧张。“少夫人若有什么疑问,可直接问少主即可。不过奴才劝少夫人一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坎。”
瞧这警惕的神色,井井有些好笑。“先生误会了,我不是要追问这事。井井是想向先生请教另一件事。”
“?”
她不是要追问那事?
哦,只要不是便好。
“少夫人请说,不过”老账房补充道“小的只知道算账管帐的事情,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啊。”
老先生那个防她的样子,竟有些可爱。井井好笑。
看来,那真的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井井想起来,正经严肃问道“我看了慕容家的账本,每一本乃至每一页脚都是打标有慕容家印笺的,由此可见,应该都是专门请印房印纸的,先生可知这是何缘由?”
见她果真问的都是与帐目挂钩相关的东西,账房当下心来。擦擦汗,解释道“这个不难理解。账本用于记帐,页脚打上印标,是为了防止经手之人以权谋私,用以避嫌。这是行里的规矩。凡是帐本,都会打上自家的印标,若是写错,记错了什么,需要撕毁其中页目,都是要向东家请示的,且撕下来的部分,也会由东家保存,用以查帐发现纰漏时候好做证据,这不难理解。少夫人刚刚经手,难免生疏一些,对这些不大明白透彻,也是情理之中的,不奇怪。时间久些,也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明确标码,防止内贼监守自盗,以专牟私。
“那,可曾会有帐页缺损的情况?”
“这…。”账房有些迟疑,皱着眉仔细思量,而后半疑半惑勉强解答道“应该是不太会有的。账本的印制要经过非常多的工序,三四道查页的过程,十分小心。少夫人说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不过,小的做账一辈子,确只遇到过一回这样的事情。”提起这个话题,老账房面色有些尴尬。
“哦?是什么事?”
账房先生有些不好看,低了低头,道出两个字“偷帐……”
偷帐。
这确实不是光彩的事情。涉及个人品性端正问题。这就好比贼喊捉贼,监守自盗,是极其丢损颜面人格的,是主帐这一行最忌讳的事情,俗称,手脚不干净。
提起这种事情,账房先生面色难看也是难怪了。
井井听明白了,也顿悟其中缘由了。
难怪自己查看的那些账本,都有缺损。正常的撕毁,都留有边角损印,偏偏她查看的那些,都毁的整齐,虽然做了修复的手脚,却并不是无迹可寻。
慕容家,有内贼!
“多谢先生指点,有事我再叫你,你去忙吧。”井井对他客气道谢。
老先生退出去。井井望着手中本子,想却不怎么看的进去了。为了防止看错,今早晨起她又查了一回,发现,其它月份的本子中,也有缺页的情况,皆被撕齐整,不易察觉。约莫有十来本皆是如此,涉及近十年的账目。
她有些头疼。做这事的,恐怕也是跟随慕容家的老人,偷帐,竟达十年之久!
不过,即是老人,不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不知道该不该追查下去。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行,追根到底,恐怕又要翻及多少人。井井拿不定主意。
当日回府,井井将之前的缺损的账本又翻出来看了一遍,都是东巷正街布庄的,她想了一夜,勉强想出一个折中可行的办法。
多少都是要留些脸面的,总不好撕破脸皮的,若能敲一敲山,从此相安老实,便都好。
正在梳洗间,负责照顾井井的秀娘进来传话“姑娘,老夫人传你过去,说是有话与姑娘说呢”府里面的人都唤她少主夫人了,只有秀娘一个人还是老样子尊她姑娘,是最守规矩的人,井井很喜欢她。
“就好了,你等一小会儿。”秀娘站在门口,井井望了她一眼,将妆台上的一根银簪子簪在头上,起身出了门,随秀娘一起往东屋去。
“老夫人一大清早唤姑娘过去,怕是有好事情要交代呢”秀娘对井井道,笑的眉目舒展。仿佛那个与好事沾边的人是她自己一样,替井井高兴着。
“好事情?”什么好事情,把秀娘高兴成这个样子。
瞧她迷糊不解的样子,秀娘笑的更高兴了。“去了就知道了。姑娘走快些,可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这个秀娘,就是一副急性子,不过也多亏有她在自己身边照应着,这人心肠是很不错的。心里想着老太太有事情交代,井井也不敢怠慢,怕老人家等的着急,加快了脚步。
东堂正屋里面,老主母正坐在炕榻上剪花。
其实老主母年纪不算老,四十多岁,半白不到。慕容钰的爹年轻早逝,这个女人年轻时候一手撑起慕容家,着实不简单。如今慕容家家大业大,非往昔可比,而慕容钰又更是慕容家龙凤,十分出色,比之母亲年轻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慕容家的前程,必定是蒸蒸日上的。自慕容钰接手掌管慕容家以来,这位老主母也退到东屋养闲了,不过问府中事情,一切都由慕容钰来打理。他是个经商不可多得得人才,悟性十分了得。慕容家被他打理得很有条理,家业渐大。老主母养清闲,十分享福。如今慕容钰也到了订亲成婚的年纪,她更是成了名副其实的老主母。其实,她一点都不老,端庄富贵。眉目间,总能窥见年轻时候的风华。井井是十分喜欢她的,总觉得这个老主母亲切,像自己的母亲。而慕容钰的母亲,也将她视如己出。待她是十分周到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是说的真真没错的。投缘,大概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