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祈祷不要是那次出事,可偏偏老天爷就是不听她的。车祸发生得极其惨烈,丈夫当场死亡,许怀民终身残疾。而她的儿子也因此得了自闭症。只有许烟雨,她命最大,只受了一点轻伤。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周雅言对许烟雨都抱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一方面怨恨伤的为什么不是她而是自己的儿子,另一方面却极度依赖她,想靠她将儿子的病治好。
向来把握精准无所不能的周雅言,第一次败在了一个小女孩身上。她恨许烟雨,也恨儿子那么爱她。更恨因为她,儿子竟与自己反目成仇。
“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许烟雨?夺了我的权,以后再没人能阻止你们在一起。”
“就算没有今天这一出,也没人能阻止我们。事实上我们一直没在一起只是因为许烟雨没想通而已。只要她点头,哪怕放弃一切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呵,还是真爱。你这样的孩子根本不需要真爱,偏偏被这种无用的东西束缚,多可笑。”
“那是因为您根本不懂爱是什么,在您的心里,爱就是占有和控制。”
周雅言瞪儿子一眼,想想还是算了,耍嘴皮子没意思,败了就是败了,辩赢了也改变不了现在的局面。
于是她又问:“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当年的事情的?”
“因为许烟雨。所有的一切都和她有关。虽然所有人都说计铭如是我的初恋,但我的感觉不会错。我知道她才是那个对的女人。所以我让人调查关于她的一切,知道她父亲许怀民的事情。在调查这一切的时候我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家以前的佣人全都离职了。于是我又开始查这个事情。我这个人大概运气不错,老天爷存心帮我,我找到的第一个知情者就是当年和许怀民一起喝酒的建叔。他如今年纪也大了,七十多的人了,生活无忧对什么都看得很淡。唯独对当年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他帮你做事,为的是钱,可有一天他的良心过不去了,他选择把一切都说出来。所以我就知道了。这就是天意。”
周雅言心想还真是天意。好像连天都在帮着儿子对付她。除非她能把知情者全杀光。可就算杀光了,难道就真的天依无缝?她的这个儿子,果然永远都不在她的掌握之中。
想到这里周雅言闭起眼睛,靠在椅背上的时候长长地舒了口气:“行,你知道了也好。孰是孰非每个人都有心里的评判标准。你觉得你爸罪不至死,我却觉得他非死不可。这是我们永远无法说服对方的事情。现在弘逸已经是你的了,你也别再我面前晃荡了,让我清静清静,往后咱们母子还要不要再见面,就看造化了。估计你有了许烟雨,再也想不起我这个妈来。想不到我养了几十年的儿子,有一天还是让别的女人抢走了。”
“不会抢走。我早就说过,您是我的母亲这一点不会变。”
“可我不会是你最在意的那个女人,不是吗?”周雅言睁开眼看儿子一眼,眼神有点凄凉。走到今天这一步,似乎也是命中注定。儿子对他父亲的感情一向很深,在知道是自己亲手而已杀了他之后,他们之间的矛盾可能真的无法调和。
但霍子彥并不立即就走,而是开口问道:“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您给我解解惑。”
“你说。”
“许烟雨说当年是我先提的分手,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是您从中安排的是不是?”
“是。”周雅言回答地异常痛快。
周雅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
“你怎么就会被个女人迷成这样,一点儿都不像我的儿子。”
霍子彥露出一个没有感情的笑容:“还得谢谢您,是你把她留在我身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石头也让她捂热了。”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周雅言轻叹一声,不屑地扫儿子一眼,“早知道当年就该狠一点,直接要了她的命。我还花钱送她去法国,想着用距离拆散你们两个,太天真。你这孩子还是跟一般的男人不一样。”
“您也和一般的母亲不一样。”
“谁说不一样,我恰恰和她们一样。”周雅言站起身,双手抱胸在办公室里踱步,“你走出去问问,哪一个像我一样的女人能容忍自己的儿子爱上一个司机的女儿。别说弘逸这样的家产,这个城市但凡家里有套房子的,哪个做婆婆的不挑儿媳妇。许烟雨这样的条件别说进弘逸,就是乡镇企业老板的儿子都不会娶她。我送她去法国已是仁至义尽,还要我怎么样,亲眼看着你去法国找她,然后带她回到霍家来?我做不到。”
“所以车祸是你安排的?”
“当然不是。我是你亲妈,你能别用那种心态来怀疑我吗?我只是不希望你娶个不满意的儿媳妇回来,我怎么可能要你的命。车祸只是意外,但却是个大家喜闻乐见的意外。你受了伤失去记忆,铭如又长得那么像许烟雨,我就顺水推舟想成全你们。”
“所以你替我和许烟雨提了分手?”
“不是我提的,是你自己提的。你不记得了?你那时候车祸醒来,不仅失去记忆,语言功能也有部分缺失。在恢复治疗的时候医生曾让你念过各种东西,来训练你的语言功能。当时念了些什么你肯定都忘了,但我都记得,因为我都有让院方录下来。特别是那段提分手的,那是我刻意安排的。我需要你的声音去说那样一番话,好让许烟雨彻底死心。本以为她听了那段电话留言后会永远留在法国不回来,没想到……你真要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孩子当后爹?”
“后爹又如何?”霍子彥不愿意再在这个房间待下去,转身往门口走去。当脚跨出去的那一刹那,他回过头来又添了一句,“有时候,亲生的也未必有多好。”
说完他大步离开,只听见身后母亲气极败坏的怒吼,以及类似茶杯一样的东西砸在门上碎成几片的声音。这些都不重要了,在霍子彥的心里,如今他只关心一件事情:许烟雨在哪里?他想马上见到她。
出乎霍子彥的意料,许烟雨这会儿和计铭如在一起。
她是被她的一通电话叫出去的,见面的地点非常特殊,在一栋高楼的天台上。计铭如站在天台边沿,似乎随时会跳下去的模样。她的身边还有个男孩儿,那是许烟雨最珍视的宝贝:许哲。
而许烟雨则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身边还有几个警察陪伴。
高楼下面挤满了围观群众,每个人都好奇地仰着脖子,猜测着上面那个女人会不会跳下来。
许烟雨紧张到了极点,生怕计铭如对孩子不利。
计铭如一手抓着孩子的衣领,隔着栏杆冲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们两个是姐妹,这个事情你不知道吧。”
许烟雨还真不知道,身子微微一颤。
“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们两个长得这么像,是姐妹一点儿也不稀奇。不过我们不是双胞胎,我们有同样的父亲,但有不一样的母亲。”
看对方露出疑惑的表情,计铭如终于满意的笑了。就知道她肯定被蒙在鼓里,也是,她妈可没脸说自己过去的糗事。未婚先孕找人顶包,也就许怀民那个傻瓜蛋会心甘情愿替别人养孩子。
那个叫白慧的女人还算识相,这么多年没找上门来惹麻烦。可她为什么偏偏要生下许烟雨呢,这根本就是她命里的克星。难道真是老天爷刻意的安排?她妈妈抢了白慧的丈夫,所以她生的女儿就要来跟自己抢男人?
“你是我爸的私生女,这就是事实。”
“私生女?”许烟雨重复着这个词,略一琢磨便又道,“可我记得你似乎比我小几个月,私生女的年纪怎么反而比较大呢?”
计铭如立马变了脸色,就像被人当众搧一嘴巴似的。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她只消说她母亲婚后没有立即要孩子便行。可就因为做贼心虚,白慧怀上许烟雨的时候她母亲确实还没嫁给她父亲,以至于许烟雨头上这顶“私生女”的帽子就不那么名正言顺了。
本想就此刺她两句,没成想反倒让人给刺了,计铭如心里特别窝火,只能强忍着不发作。
“想不到你嘴皮子还挺利索,本以为是个笨笨的女人,倒也有点小聪明。不过也是,你要不聪明没点手段,怎么能把子彥给勾了去,这年头狐狸精也是分种类的。”
许烟雨不理会她的辱骂,直截了当道:“你找我出来就为了发泄情绪吗?如果是这样,你随便骂我都行,只是先把孩子还给我。”
计铭如自然不会如她的愿:“当然不是。我就想跟你续续旧,咱们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不该好好聊聊吗?”
“只是聊聊这么简单?”
“你就不好奇我怎么会跟你长得一样。就算是亲姐妹也没这么像的道理,你看他们都很好奇,连警察心里都有疑惑,你怎么可能没有。”
许烟雨当然有,两姐妹长得这么像除了双胞胎是绝无仅有的,这里面肯定发生过什么。
“你若想说我就听听好了。”
计铭如还真挺想说的。有些事情压抑在心头久了无人诉说,是件很苦闷的事情。她也不清楚自己今天找许烟雨出来的真正目的,也许就是想跟她“倾诉”一番,找一个听众而已。
“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认得你,但你从没见过我是不是?”
“没有。”
“因为你的眼睛里只有霍子彥,你就像一根小尾巴整天跟在他屁股后头,你当然就看不见我。我第一次见你们两个大概是五岁的时候,我父亲领我去霍家坐客。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子彥而是你,当时我就在想,你跟我长得还真是像啊。然后我才注意到了子彥。”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子彥,但我确定,我一直在等他离开你。可你们始终在一起,这令我十分不高兴。有了你他怎么可能注意到我,当时我就在想,我该怎么办呢。”
计铭如的眼睛变得有些空洞,似乎已经进入了自己过往的世界里:“后来,我就想,如果我能变得跟你一样,说不定霍子彥就会注意到我了。于是我开始模仿你,大部分时间我去霍家的时候你都不会出现在客厅里,你总是待在花园里,要不就是在佣人的房间里。而我总是悄悄地观察你,看你穿什么样的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型,甚至戴什么样的发饰。我妈那时候很崩溃,她不明白我的品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低,喜欢穿廉价的裙子,还非闹着买一两块钱的假饰品。要知道她给我准备的发夹,上面镶的都是真钻。”
许烟雨突然觉得计铭如挺矫情。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种从小当公主养的小姑娘根本不明白,这世上大部分女孩子都是和她一样长大的,这种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在计铭如的眼里竟成了异类。
“我努力把自己打扮成你的样子。上了大学后,我发现自己跟子彥在一个学校,我就更乐衷于这种装扮,甚至渐渐喜欢上了。可是没有用,子彥他依然看不到我。他在学校里独来独往,跟谁都不亲近。每天一下课立马走人。一开始我不明白,以为他只是不合群。后来有一天我发现原来每天你都会在校门口等他。你们一起回家,坐同一辆车,还能并肩走在一起。那真是让我太嫉妒了。”
“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光变成你是不行的,还必须让你从子彥是世界里消失。这样我才能彻底取代你,成为子彥身边最重要的那个人。”
明明阳光明媚,许烟雨却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她今天才知道原来从小到大,竟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悄悄地观察着自己。
“所以你想怎么样,除掉我?”
计铭如的脸上瞬间露出阴冷的表情。
那眼神就像一把刀,割得许烟雨脸上生疼。那一刻她真觉得计铭如有想她死的意思。但对方很快收敛起神情,又变得虚伪而和善起来:“当然不是,我那时候想得简单,让你消失就行。所以我一直没出手,只等着哪一天你自己主动退出。当然在这期间我开始有计划的做一件事情,好在你离开子彥后更顺利的取代你。”
说到这里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仔细看看,是不是真的很像?这可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杰作。把一张本来跟你只有七八成相似的脸,整成了几乎百分之百。你知道这耗费了多长时间吗?”
许烟雨心想她果然整容了,如果不整容确实不可能出现两张一样的脸。看着对面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许烟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在计铭如也没真让她猜的心思,她不过就是想炫耀一番罢了。见许烟雨不说话她便主动道:“其实多少年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第一次在脸上动刀子是初一那年的暑假。那时候我妈听说我要整容简直吓坏了,以为我脑子烧坏了。起先她怎么都不同意,但禁不住我作啊闹啊的。最可笑的是,我爸爸,对也就是你爸爸,他居然以为我只是青春叛逆期到了,完全没有留意过我到底为什么事情在闹。那时候他心里只有生意,除了生意就是我那不怎么争气的弟弟。我跟我妈在那儿闹整容,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想想也挺寒心。所以你也不用太羡慕我,我虽然钱比你多,其他的未必比得上你。”
计铭如说到这里有点真情流露,连她自己都愣了下。她已经很久没这么表现自我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尝试着做另外一个人,她觉得已经快忘了自己是谁了。这也是她今天必须找许烟雨出来的原因。
她真的憋太久了。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道:“这是最先动手术的地方。我的眼睛不小,就是线条不如你的好看。我那时候弄到一张你小学的毕业照,说服我妈之后就拿了给医生看,说要整成那样。我没敢把照片拿出来,只截了眼睛的部分给医生看。那医生很有名,收了我们家的钱后说干说干。老实说第一次做手术我真的很害怕,可一想到霍子彥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你知道吗,手术过后我反应有多大,足足吐了两天,把我妈吓得够呛。医生也说我的体质比较少见,很少人做个眼部手术会这么大反应。”
许烟雨只觉得面前的女人像是疯了。她就这么详细地描述自己整容的过程,犹如画皮里的那个妖怪,在讲述自己夺人脸皮的过程一般。她突然有点同情计铭如。
“其实,你不必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