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云淡淡的,没有说话,映玉笑道:“多年不见蔷儿,从前还是个小姑娘呢,如今也长成大人了,怎么,有没有如意郎君啊?”
蔷儿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道:“映玉姐姐就爱拿人家打趣。”说着,疑惑道:“咦?怎么没见雪兰姐姐一起回来?”
映玉沉下了脸,道:“没什么,她有事情耽搁了。”蔷儿见映玉脸色不对,便乖乖的闭了嘴,没有再问。
进了房,蔷儿便退了出去,沈子云换上了宝蓝色的锦缎旗袍,梳上了在王府时常梳的闭月髻,映玉也换上了月白色的夹袄,梳上了两个小辫子,宛然一副可爱清丽的模样。
沈子云打量着自己的房间,精致的西洋摆钟,桌上的一排排狼毫笔,还有生辰的时候,阿玛送的银凤钗,大姐金景颜送的白玉镯,还有额娘送的湘绣芙蓉绢,一幕幕的场景仿佛又一次重现在她的眼前。
她不想恨阿玛,但是,她始终忘不了阿玛对额娘的冷淡,新福晋一个个的娶进来,孩子一个个的生下来,可额娘始终都得不到阿玛的一次垂怜,终于郁郁而病,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沈子云从外面回来,才发现,额娘已经去了。她永远忘不了,她跪在雨中求阿玛去看看额娘,跪了整整一夜,阿玛始终没有见她。她恨,那个从小就疼爱她的阿玛的无情和冷漠将她仅存的一丝希望打破。于是,她带着映玉和雪兰,离开了王府。
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阿玛,可世间的事情往往都在掌控之外,她们在一个小村子落脚,村里的人很和善,好心的收留她们,就在她和映玉去市集买东西的时候,雪兰出卖了她们,把她们藏身的地方告诉了阿玛。
那个时候阿玛的手里还有兵,当他带着士兵赶到,没有找到她们的时候,便派人屠村,杀了所有村民。沈子云和映玉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村长临终前怨愤的看着她,泣血般的诉说着雪兰是如何为了给自己赎身,脱离王府的奴藉而出卖了她的。
她永远也忘不了村长瞪大了的双眼中透出的恨意,他恨的不仅仅是叶雪兰,还有她,还有自己的善良。是这一时的恻隐之心和善良害死了他,也害死了所有的村民,想来到了阴曹地府,也无颜面对村里的代代祖先。
沈子云想,她还是幸运的,因为在她衣衫褴褛,落魄不堪的时候,遇到了沈祖海,沈祖海得知了她是诚亲王府的格格,沉吟了一下,吩咐人将她扶到车里,从此,她知道,新的命运,就要开始。
她以为,一辈子不会再回到这里,可是造化弄人,昔日深恶痛绝的地方,今天,却要笑脸以对。沈子云慢慢闭上了眼睛。
王府大堂,两个已过中年的妇女坐在下首,虽已年老却依旧看得出年轻时候的风韵和艳丽,沈子云认得出来,她们就是阿玛的两个侧福晋,雨福晋和禧福晋。王爷坐在上座,面色微黄,深深凹陷的眼窝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但是眉间的凌厉和霸气却依旧提醒着众人,他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位高权重的诚亲王。
沈子云慢慢走进门,跪在了王爷的面前,低着头,嘴唇微动,良久,缓缓道:“阿玛。”
诚亲王看着她,忽然,重重的咳嗽了起来,身旁的两个福晋连忙扶着他,慢慢顺气。沈子云抬起头,淡淡的看着,手却紧紧的攥着。
过了好一会儿,诚亲王终于缓了过来,看着沈子云,轻声道:“回来了?”
沈子云咬了咬嘴唇,道:“是。”诚亲王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挥手示意她起身,道:“回来就好。”
沈子云慢慢起身,抬起头,看着他道:“阿玛,女儿这次回来,是想求阿玛一件事情。”
诚亲王的眼神一变,随即轻笑道:“好啊,好啊,原来云儿回来是为了这个啊。”笑容中带着讽刺,却透出一丝苦涩。
旁边的雨福晋不屑道:“哟,我当这云儿是一片孝心,回来看她的阿玛来着,原来是有事相求啊,怎么?这些年在外面没攀上高枝吗?混不下去了才想起来你阿玛,找你阿玛办事来了,这算什么哪门子孝心啊。”
禧福晋也帮腔道:“谁说不是呢,这云丫头从前在王府可是眼高于顶的,从来不把我们这些侧福晋放在眼里,不过说的也是,人家的额娘可是嫡福晋,谁敢说什么呢,她当初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还以为长了志气,永远都不回来了呢,谁知道现在又可怜巴巴的跪在这里求王爷帮帮她,这可真是好笑极了。”
沈子云没有看她们,只是淡淡的抚弄着指甲,笑道:“雨姨娘,禧姨娘,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云儿这些年在外,可是一直想念着两位姨娘呢。”说着,她扫了扫她们,慵懒道:“若说有事相求,不过是我和阿玛的一些私事,我想也不必劳烦二位姨娘这两位外人操心了,雨姨娘,今后多跟着禧姨娘学着点,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我根本没把你们放在眼里,所以你以后说话也要小心着点,也省得别人说您攀了王府的高枝,就自以为是野鸡变了凤凰,这般的不知礼数。”
禧福晋面色铁青,心中也着实震惊,若说沈子云从前尖利,也不过是被宠坏的孩子,只是任性张扬,可现如今却句句击中要害,凌厉果决。
沈子云淡淡的笑着,从前额娘宠爱自己,事事都不让她参与,所以自己不懂得分寸,只知横冲直撞。可自从在沈家渡过这些年,她才真正的经历了豪门大院的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利,沈家的太太们都是有些见识的,思想和深度都高于这些只知道躲在深宅大院绣花的女人们,时隔多年,沈子云再次回府,这些福晋们争风吃醋的小手段、小聪明,和上海的那些开放交际太太们相比简直差了太多。现在自己已经长大了,曾经那些骄纵跋扈的女人们,也该得到些教训了。
“你!”雨福晋反应出话中的讽刺,大怒,欲要发作,诚亲王便打断了她们。
“行了,都别吵了!”诚亲王不怒自威,他沉声道:“景云,你有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沈子云看着诚亲王,道:“求阿玛救救周以凡!”
一语罢了,其他人不甚在意,只有诚亲王惊讶道:“周以凡?你是说那个登报诬告上海陆家的周以凡?”
沈子云点点头,这件案子已经轰动了政界,陆元银行不仅是上海的经济命脉,还是全国的经济支柱,现在全国的学生都在暴动,反对独裁,反对列强,现在爆出陆元银行,这个全国最大的银行是为外国人洗黑钱的场所,这对整个国家都是一个重磅炸弹,政府不得不重视,而作为王爷的诚亲王,也自然知道这起案子。
诚亲王站起来,沉声道:“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情么?”
沈子云有些着急,语气也染上了一丝哀求:“阿玛,求您救救他,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办,想要保住他的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阿玛的许多旧部现在都在内阁任职,我相信有的人还是会忠于您的,如果内阁的总长次长们都说说话,也许可以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