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说道:“可周大人是个喜新厌旧之人,不久之后便厌倦了我,另结新欢。于是我日日与明月孤影相伴,赵氏却找到了报复的机会,三不五时地过来折磨我……我这张脸,便是这样被毁去的。”
青梅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中幽幽回响,“后来我得知,书冼因我悔婚发奋图强,终于做上翰林编修。我真为他高兴……那时的我已经知道,这世上只有他是真心待我好的。可好景不长,前些日子我听说他被牵连入一桩受贿案,获罪入狱十分危险,于是我便夜夜噩梦,梦见他、梦见他……”
青梅说不下去了,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过女子苍白的脸。
紫苏望着她,目光中带有依稀的同情。是个不祥的梦罢?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想要除去这个不好的征兆。这已是身为女子的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姑娘,不,如夫人……对您而言,富贵与他哪个更重要?”
青梅因紫苏的问题呆了一呆,忽然以手掩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紫苏不出声地叹息,“我知道您要的是什么香了,这就去为您取来。”
身着华丽绯衣的公子转身绕到廊下,伸出手臂折了一支青梅,又折转身子往内堂去了。
青梅渐渐止了泪水,安静地等待着。
不多时,便见紫苏捧了只木匣出来,匣子上的花纹清新淡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匣青绿色香片。
“此香名为青梅,与您同名。”紫苏的微笑神秘莫测。
青梅望着那匣青绿,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捻。她从紫苏手中接过那匣香,又将自己手上的玉镯褪了下来,“多谢公子赐香……不知这只镯子是否可抵香资……”
青梅的神色有些尴尬,她失宠已久,身边银两不多,就连这只玉镯也是好不容易才保存下来。她原本以为来此买香就如在庙前买供香一样,费不了几文钱,可走进承香苑却发现,这里的环境静谧优美,主人优雅尊贵,香气缥缈令人如入仙境,更况且,这里的摆设无一不精致,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想必这香也是很名贵的罢?还有那些奇妙的白色药膏……不知一只玉镯是否可抵价?
正忐忑间,却听紫苏悦耳的声音传来——
“不必那么多。如夫人用过之后若觉得满意,再来付钱便成。”
青梅一怔,神色间的尴尬立时化为感激,她朝紫苏深深弯下腰去——
“那么,多谢公子了。”
青梅回到府中,是夜,在房中燃上那与自己同名的香。
香气缭绕中,她渐渐沉睡过去,清冷的月光下,那幽幽的青烟好似活了一般,悄然钻入她的耳鼻七窍……
那是一个青色的梦,如烟似雾,虚无缥缈……
梦中有一缕淡淡的青梅香,布衣少女与邻家少年在山野间追逐嬉笑,她跌倒受伤,他便关切地察视;她想吃树梢枝头青青的梅子,他便费劲力气替她采摘……他永远温和地笑着,永远注视着她。梦中的时光是那么美好,那么令人怀念,不愿醒来……
她终于明白,原来,那就是幸福。
梦醒时分,她泪湿被褥。
只有失去过,才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只有失去过,才会懂得珍惜。
她望着不知何时已经燃尽的青绿色香片,想要重新和书冼在一起的渴望变得越发热烈。她双手握拳,凝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那名神秘公子给的药膏还在,青梅将它取出来,尽数涂抹在身上的伤痕处。
那些新旧不一的丑陋伤痕在药膏的作用下迅速消失不见,青梅抚摩着自己光洁如新的肌肤,又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最漂亮的衣服,仔细打扮起来……
数日后的清晨。
紫苏如往常一般手持剪刀,为承香苑的草木修枝剪叶。
清晨的露水滴落下来,空灵如梦,滴到紫苏的衣襟上,淡淡晕染开来,在幽凉白绸上留下一圈清浅的印迹。紫苏浓密的睫毛亦沾着露气,微微低垂着,正自凝神。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黑衣男子自外行来,待到紫苏近前,却不由皱紧了眉。“公子,天凉露重,您这几日本就身体不适,怎么就出来了。”辛夷的声音中带着责怪。
紫苏闻言,转过头来向他微微一笑。
“今日起得早,左右也无事,思量着这些泽兰该剪剪了,便出来活动活动……对了辛夷,我方才熬了银耳粥,正等你回来一起用早膳呢。”
“我去夜家医馆为公子拣药了——夜二公子说,这几日天气变化大,请公子注意保养,夜二公子也将于近几日上门,再为您诊一下脉。”辛夷道。
公子的身体向来不甚好,畏寒怕热,还有心痛的毛病——这么多年了,辛夷几乎将全天下的名医都请遍了,可公子年年吃药,却年年不见好。
想到这里,辛夷的神色不免有些忧虑。
“别总是板着一张脸,会老的。”紫苏侧着头望着他,笑道,“莫非是嫌弃我熬的粥不好吃,不想尝?”
“您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辛夷苦笑,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公子亲手熬的粥?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亲自下过厨,今日是怎么了?
不过,公子亲手熬制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辛夷,不要怀疑我的水平。”紫苏的微笑有些狰狞,“别露出那副好象被人逼着服毒的神情。”
“辛夷不敢。”辛夷连忙说道,转移话题,“这几日街上贴了许多告示,悬赏通缉大理寺卿周大人的妾室青梅和逃犯张书冼。”
“哦?”紫苏微一挑眉,饶有兴味地望着他。
辛夷接着说下去:“市井中议论纷纷,都说青梅姑娘早在三年前就被赵氏毁容,如今不知怎的,脸上身上的伤痕都消失不见,肌肤光洁如初,重新获得周大人的欢心。可青梅姑娘却趁与周大人同床共枕之夜,偷了周大人的令符,潜入天牢将犯事的翰林编修张书冼救了出来,两人一同私奔,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