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龙九送出小小的香室,紫苏召来辛夷。
手提着一盏流溢着幽幽红光的曼殊花灯,紫苏吩咐辛夷:“闭上眼睛。”
辛夷依言闭眼,感觉自己的手被公子牵住了,引着他往不知名的地方走去。不知走了多久,辛夷只觉得周围的花香不断变幻,越来越浓,脚下的地面也由香室中的竹席变为辛夷不熟悉的材质——竟似是水面一般。紫苏安静地牵着辛夷,一手提着花灯,专注地走在海面上。随着他的步伐,深蓝色的海水漾起一圈圈涟漪,有绯红花瓣自半空中纷纷扬扬落下,落在锦衣公子与黑衣剑客的发上、衣上。迷雾很浓,紫苏小心提着曼殊花灯照着道路,起初,那些绯红花瓣还是飞扬飘舞不成形状,渐行渐远,花瓣渐渐在海面上汇成一条红绸般的道路,蜿蜒地指向远方。
“到了,辛夷,睁开眼睛。”
辛夷睁眼一看,只见四周都是迷雾,唯有紫苏手中的花灯发出一团昏黄的光亮,映出脚下铺满绯红花瓣的深蓝大海。他的手依然被紫苏牢牢牵着,紫苏淡淡吩咐:“别松手,会沉下去。”
辛夷依言与紫苏牵着手,然而,感觉到此处的诡谲,另一只手却不觉摸上了腰间的剑。
“好敏锐的感觉。”迷雾中,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掌声,一名男子走了出来。那是一名穿着绛红色织锦长袍的艳丽男子,衣上绣满曼殊花的纹样,薄唇如血,眼角眉梢带着妖气。
“曼殊花主。”紫苏站在原地,望着男子。
“呵。”那妖艳男子不屑地轻笑一声,望着紫苏,“我道是谁能私制曼殊花灯,闯入我的曼殊幻境,果然是你——青桓君的弟弟,紫苏殿下。”他虽称紫苏为殿下,语调里却无半分恭敬之意。
紫苏也不以为意,只道:“我来,是受人所托,请你放回南海龙帝。”
曼殊花主饶有兴趣地看着紫苏:“龙帝的确在我这里,他的妹妹龙九曾经与我交换契约,用灵魂换龙帝一统南海。如今龙帝知道了真相,不惜派妹妹去千里之外的霍家取回龙凤珊瑚簪,又暗中派人盗走簪子好让妹妹多追查耽误几天,而他自己来到这里,甘愿代他妹妹献上灵魂……紫苏殿下,要我放过龙帝倒也简单,只要——”
曼殊花主说着,伸手一指一旁的辛夷,笑得狡诈:“用他的灵魂来换。”
紫苏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你要的未免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曼殊花主笑了起来,上前几步,打量着辛夷,“龙帝一个凡人的灵魂,怎么比得上这个‘容器’?更不用说‘容器’里的‘那个人’了……”
他说着,欺近紫苏,俯在紫苏耳边低声笑语:“也难为你想出这个法子,用凡人的身体和灵魂作为容器,让青桓君残缺不全的灵魂在里面修养——只怕,等到青桓君完全复原的那天,这个凡人便会灰飞烟灭吧?”说着,向后退了几步,无视紫苏的脸色,又笑,“也亏我曼殊花主熟悉各种魂魄,这才察觉到异样,可怜这个凡人……”他伸手指了指辛夷,“还一无所知吧?”
紫苏的眼睛垂了下去,遮住眼中的情绪。却是辛夷握紧了紫苏的手,冷冷望着曼殊花主:“你不用费心挑拨,公子不愿告诉我的事自有公子的道理,辛夷这条命是公子救的,公子哪怕要收回去,辛夷也只有感激公子这些年来允许辛夷随侍左右,断无怨言。”
辛夷的手握着紫苏冰冷的手掌,片刻后,紫苏抬起头来:“曼殊花主,当初我哥哥青桓君被天帝打落人间,魂魄散成无数碎片,自那以后青殿素绢再无人能描画,这才令凡间众花魂的怨气汇成这曼殊幻境。曼殊幻境毕竟不是众花魂真正的归宿,每逢月缺月圆,你们都会受到天谴噬心之苦,需要新鲜灵魂来抚慰。这些年来你们不断在海上与人交换契约,为的便是这个吧。”
紫苏说着,叹了一声:“紫苏先代哥哥向各位道歉。但哥哥一生爱护凡人,曼殊花主这样对待凡人,哥哥必然不悦,如今既然紫苏来了,请花主以紫苏的血代替凡人的灵魂,解天谴之苦。”
“你的血?!”曼殊花主面现惊喜,天下花妖都知道,青殿紫苏身为司香之神,血中拥有天下无数香气,更有上仙灵气,一滴便可遮掩幻境中所有血腥妖气,避过天上界的搜寻和责罚。”
然而,短暂的喜色后,曼殊花主若有所思地看着紫苏与辛夷:“虽然只是一滴血,但殿下体内的每一滴血都是天地精华汇聚而成,无不包含着许多年的修行,如此珍贵,殿下又带了这个‘容器’前来,想必还有什么要求?”
“请花主赠我一朵曼殊花。”紫苏道。
“原来如此。”曼殊花主微笑起来,随手就抛了一朵花出去。
曼殊花擅长搜集汇聚魂魄,如今青桓君的灵魂残缺不全,只要辛夷服下此花,便能催动体内青桓君残缺的魂魄,吸引其他碎片加速归来。紫苏是希望如此吧。紫苏伸手接住花朵,曼殊花主笑意不断,却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这花您是想给这个凡人服下吧。可这花完成使命那日,便是这凡人死去之时……看身手,这个凡人侍奉你的时日应当不短了吧,紫苏殿下,您可舍得?”
这话当着辛夷的面,说得分明,紫苏今日难得不再从容,神色中有哀伤转瞬即逝。
那朵绯红色的海上曼殊花,在他冰冷的手中盈盈欲坠。
却是辛夷一把抢过了花,在紫苏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便一口吞下。
“辛夷!”
“公子,不要和这花妖多费口舌了,早些把事情处理完,茉莉和龙九姑娘他们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辛夷望着紫苏,向来冰冷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一滴鲜红的血顺着紫苏的手腕落下,在半空中化作一道烟雾,瞬间覆满了整个曼殊幻境。从此,身处其中的花魂们有了紫苏血中的仙气庇佑,再也不用遭受天谴之苦。
完成诺言的紫苏带着辛夷走出幻境,而龙帝,亦被曼殊花主送回南海。
承香苑中,龙九率人向紫苏道谢,那海上女霸主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真心的笑:“多谢公子让哥哥与我俱平安无事……不过,假如再来一次,我虽明知危险,还是会向曼殊花许下愿望。称霸南海是哥哥的愿望,只要是哥哥的愿望,我都会实现。”
紫苏站在承香苑前,目送龙九一行人离去,他身后不远处是一名黑衣剑客,身上带着淡淡的曼殊花香,望着紫苏的身影。
不管您希望我服下的是什么,只要是您的愿望,我都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