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夫子院,向东里许地,一座巍峨的门楼矗地而起,石制的门楼高处,匾额正中,端刻着两个大字——“问径”。
问径区是铁牌弟子居住和修炼的场所。
阿园钦羡地向门楼里张望了一眼,回身握住阿卜的双手对他说:“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阿园心里其实是非常想进去看一看的。
他曾听别人说过,问径区里有个很大的演武场,每日里都有不同的武师轮流教授各种技艺。有能让人肆意飞翔的轻功,有能使人刀枪不入的硬功,有千里取人首级的剑术,有悍勇莫能御之的刀法……
无奈宫中严规:木牌弟子不得随意出入问径。一旦擅入,则视同偷学武技,将交由刑律司处置。
他心中暗叹一声,放开了握着阿卜的手。
阿卜看着握住自己双手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一股莫明的失落感从心底悄然而生。这双曾经无微不至地照顾过他的手,这双曾经极力想保护他的手,这双自他进入魔宫后一直扶持着他,从不曾放开的手,终于完全松开了。这一瞬间,阿卜竟觉得有些惶恐。他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伸手回握住阿园的手,再不松开,却咬着唇死死忍住。
他转过身,向门楼走去。接下来的路,他或许都只能自己走。但总有一天——他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只要他继续努力,他们当能再次携手并肩。
“来者止步。”门楼下的暗影里步出两名身穿杂役服色的男子,拦住了阿卜,不卑不亢地道:“请出示号牌。”
阿卜摘下腰间的号牌伸手递给他们。
二人分别验过号牌,将号牌双手递还给阿卜。
其中一人问道:“小兄弟看上去眼生得紧,可是第一次来问径区吗?”
阿卜点头说道:“正是。”
那人道:“小兄弟第一次来问径区,想必对这儿还不太了解,可需要有人陪同着熟悉一下?”
阿卜抱拳谢道:“我从没来过问径区,正愁识不得路,有人陪同却是正好。如此便多谢了。”
“小兄弟多礼了。”那人含笑回身喊道:“阿麦!阿麦!”
门楼的角房里立时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好似一堆的东西掉在了地上。随着声音响起,房内窜出一道小小的身影,却是一个着杂役服色,看上去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衣角裤管上到处是斑驳的灰黄色,一看就知道不知在哪儿淘过了。
“姚大叔,什么事?”小男孩问。
那名姓姚的杂役对小男孩道:“有新来问径区的铁牌弟子,你陪着走一圈,各处都熟悉一下罢。”
小男孩本看上去淡淡的神色,在听完姚姓杂役的话后,却是一亮,重重点了点头道:“好咧!”
姚姓杂役对阿卜说道:“这孩子叫阿麦。别看他年纪小,问径区里的事,没什么他不知道的,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他。”
阿卜点点头,谢过二人,跟着阿麦走入了问径区。
看着阿卜的身影逐渐消逝在门墙之后,阿园转身,默默离开。
……
“大哥哥,你住在哪里啊?我先带你去放了包袱……咦?你的包袱呢?”阿麦一路蹦蹦跳跳地在前面领路,一会儿前跳,一会儿倒走,蹦跶个不停。说着“包袱”两字跳转身时,才发现阿卜身上,根本没有像往常那些人那样,背着装满所有家当的包袱,顿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还有不带包袱来问径区的新升铁牌弟子?他的小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
阿卜微笑着说道:“我不住这儿。”他很喜欢阿麦活泼的样子。
“哦~”阿麦自以为了然地哦了一声,“那——”他漆黑的眼珠灵快得转动了一下,立时绽开了笑脸对着阿卜说:“大哥哥,你看,你都不住这儿了,那些住的地方啊,吃饭的地方啊……什么的就不用去看了吧!我们直接去演武场,那里才好玩呢!”
阿卜心下也赞同阿麦的说法,反正他住在新人区,除了演武场,问径区里还真没什么地方他特别想去的。当下颔首笑道:“你说得有理。那我们就直接去演武场吧!”
阿麦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声,又蹦跳着在前头领路。
阿卜看着眼前小小的身影,心里禁不住有些纳闷。这小家伙既然已经成为了杂役,去掉新人的两年之期,按理说,最多三四岁就入宫了。可是三四岁的小男孩,居然能闯过死亡试炼?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道:“阿麦,你是怎么进的魔宫?”
“我啊?我是羽执事捡来的。”小男孩跳着转过身来,没心没肺地说着,脸上不见半分戚容。
“那你是没通过新人期,才转为杂役的吗?”阿卜接着问道。
阿麦停下脚步,冲着阿卜做了个鬼脸,哈哈笑道:“我刚出生没多久就被羽执事给捡到了。大哥哥,你有听过奶娃子会练功的吗?”说着,又欢快地蹦开了。就好像没通过新人期对他来说一点儿也不算什么似的。
小孩儿,大概还什么都不懂吧!阿卜心想。
演武场在问径区的西北角,跨过刻着“武场”两个字的月门,一片宽广的平地就展现在阿卜眼前。
视线从小小的月洞陡然放大到宽广的演武场,强烈的反差,让阿卜心中一阵震撼。尽管看惯了草原的广袤,可纯石质的平台在眼前直接地铺陈开来,那种恢宏大气的感觉,是在草原上怎样都无法感受到的。
月门两边,连排的廊屋向远处无尽伸展。
人们有些在廊道里休憩,有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偶尔有人抬头,向月门处望来,待看清了跨入月门的阿卜俩人,就又没甚兴趣地移开了眼。
“那里,那里……”阿卜正打量着四周,阿麦已兴奋地叫着扑了出去。
阿卜一看,右首不远处的廊庑下涌出了一群人。阿麦就是冲着那边跑去的。于是阿卜也紧紧跟在阿麦后头,想去看看是什么令小男孩这般兴奋。
一到人群那里,阿麦就熟门熟路地往里钻。阿卜个子矮,人群外影影绰绰地,也看不清里面在搞什么玄虚。一见阿麦往里钻,也跟着蹭了进去。等钻进去站定一看,原来是个汉子在演大刀。
但见大汉手执长刀,将持、扎、劈、砍、撩、斩、切、扑、击、点、夹、刺、抽、抹、拖、拉、拨、拄、画、挂、挑、削、绞、架、挡等技法一式式缓缓演来,口中也不住讲解着各式的要点。
待一路演完,人群散去,阿麦意犹未尽地从人堆里钻出来,“走,再去看看其他的。”
“恩!”阿卜也是看得犹觉不足,应了一声,这才觉出不对,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看这些干嘛?杂役还能学武?”
阿麦不乐意了,觉得阿卜分明是看不起自己的杂役身份,气呼呼地道:“谁说杂役不能学武?我都凝气二层了,比大哥哥你也就差一点点而已。”
好吧,就算你能练凝气卷,可木牌弟子都不允许学的武技,杂役怎么可能允许学?
于是阿卜好心地提醒阿麦说:“问径区的武技,连木牌弟子都是不能学的。你可是杂役,万一被抓到可就惨了。”
阿麦白了阿卜一眼:“宫里是有规定,木牌弟子不得擅入问径区,可有说过杂役不能进入问径区吗?可有规定杂役不能在问径区学武吗?”
阿卜瞠目结舌,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发现,这世上居然还有比自己更能曲解魔宫宫规的。
阿麦看着阿卜哑口无言的样子,心里顿时一阵得意,也不气他之前所说的话了,左右看看无人,拉着阿卜的袖子轻声对他说:“问径区教的都是最基础的武学技法,教技法的武师们,大都是在问径区里混满五年还没进益,不能升等的弟子。谁稀罕跑这儿来偷学?真要偷学武功,那也要去宣武殿和藏经阁。那里才有真正上乘的功法武技。问径区里这些武技,宫里才不在乎会不会外传呢!”
“那为什么要规定新人区的弟子都不能进问径区呢?”阿卜就不明白了。
“还不是怕新人分心呗!羽执事说过,凝气卷练好了,再练武技就事半功倍。如果基础没打好,还分心去练武技,多花时间不说,万一两头都没着落,就好比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说到这里,阿麦偏头笑了笑,伸出手做了个两手都抓的动作,对着阿卜眨眨眼道:“我才不听羽老头说的这话,芝麻西瓜,我通通都不放过。”他年纪小,才不怕多费些时间。
老头子?羽执事尽管看上去刻板了些,也不至于在阿麦嘴里就成了个老头子吧!阿卜想想羽执事看上去明明还很年轻的样貌,心里忍不住偷笑。自家的小孩都管不好,看你以后还来管阿园的事!
只是——
“你都是杂役了,还学这些干嘛?”练再好也还是杂役啊!
阿麦听了这句话,明显不高兴了,大声说道:“杂役也是人,也可以学武。宫里从来就没有哪条宫规规定过杂役不能习武。”
“杂役真能习武?”阿卜心中一动。
“那当然!”阿麦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
“杂役又不能升等,学这些又有什么用?”阿卜追问道。
“杂役虽然不能升等,可是凝五拜师,只要有人肯收,一样可以继续修炼下去。哪怕凝七执事都不是问题。这些都是羽执事跟我说的!”阿麦为了证明他这些话的可靠程度,连羽执事也搬了出来。
“凝五真能拜师?”阿卜又问了一句。如果是这样的话——
“是啊!”阿麦信心满满地说。就算别人不收他,至少羽执事不会不管他。至于其他人……阿麦想起了一直对他很好的姚杂役,想起了其他那些一直照顾他的杂役们,高昂的情绪有些低落下来,心中的得意也不翼而飞,低声道:“只是对大部分杂役来说,这些都已经不可能了……”
阿卜闻言心中一痛。
是啊,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
阿麦只是一个特例。
而对阿园来说,武学之路,已然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