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毁灭,便是终结之后的再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便不记得四季的交替。即使当我每每兴奋地翻阅着他送我的“红楼梦纪念版”日历的时候,我也从来看不见委屈在那些外国阿拉伯数字下面的中文数学,更不要说其他表示节气的汉字了。因为,从我出生到现在经历的二十年来看,日历上的节气从未正确表示过南江的气候。在一年当中有200天最高气温超过30摄氏度的南江,你会发现,夏会显得那么长。
倘若不是行李箱的小轮子碾过枯黄的落叶而发出的凄凉的声音,我也不会发觉,秋就这么悄悄地来了。可是当我在看看自己身上的粉色短袖T恤,再用手轻轻擦拭着已经流淌到脸颊上的汗珠时,我知道夏还没有离开。
不知道是因为大家不想看见秋天萧瑟的景色,还是害怕如火一般的阳光,以致现在已经是临近开学的日子也见不到多少学生在外游荡。去年的这个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我试着努力复原它,可是闷热的气候实在没办法让我仔细回忆。或许不是记不清,而是去年作为新生的我根本没心思去在意这些。
我拖着行李箱继续漫不经心地向宿舍楼走去。这是一个淡绿色女士款行李箱,上面有用毛笔勾勒出的梅花的图案。是我今年去日本京都旅行时买下的,而这是我第一次使用它。从校门到宿舍楼的距离大约只有一公里左右,可我却足足花了半个小时。
女生宿舍楼全部统一都是六层高,但外形看上去十分糟糕,白色的油漆已经全部变成了灰色。很少有新来的女生会从食堂打饭回寝室吃,因为当她们捧着饭盒走回来看到自己的宿舍楼时,食欲已大大降低。
每当刚开学迎接新生时,总能看到许多男生在女生宿舍楼下徘徊。如果你认为他们是来等他们心爱的另一半的话你就错了。这些男生中,绝大多数都是单身,并且长得比较抽象。为了避开他们,我试着低着头向宿舍楼走去,忽视他们的存在。不过他们还是不出我所料的迎了上来,十分虚伪地说道:“同学,看来你的行李箱很重啊,要不我们来帮你提吧。”他们那抽筋式的笑容实在让我看着恶心。还不等我委婉的拒绝,两个一米六不到的眼镜男便主动提起我的行李箱。这一刻,我非常后悔选择这个我最爱的行李箱。
其实那个行李箱一点也不重,由于家和学校在同一个城市,所以里面并没有装多少东西。而他们却非要两个人一起提,其居心可以想见。我的寝室在五楼,所以我不得不忍受跟他们一起走完这五层阶梯。其中一个长得稍微高一点的男生动机不纯地问道:“同学,你长得很漂亮诶,哪个班的啊?”他的普通话发言极其不标准,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方言。面对他的询问,我只得僵硬地对他微笑。但即使如此,他还要告诉我,我笑起来有多么美丽。而另一个男生的目光则是在每个楼层不断地扫视着,每当看见漂亮女生时,都会多瞄上两眼。是的,这才是他们苦苦守候在女生宿舍楼下的唯一的合理的动机。
直到五楼,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这才终于摆脱了他们二人的魔爪,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来到一个有用蜡笔画上的木之本樱画像的门前,我便从我的口袋中翻找着一大串钥匙。正当我要用钥匙打开寝室门的时候,寝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身高和我差不多的长发美女高兴地向我扑了过来。她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脖子,不时地用没有涂抹过口红的嘴唇亲吻我的脸颊。她十分开心地说道:“美妞儿,你可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人家想你想得有多苦啊。”
她口中的“美妞儿”自然指的是我,但这并不是在夸赞我有多美。因为我的名字叫关笑美,所以才这么称呼我。今年二十岁的我,是江大人文院中文系大二的学生。而她,便是我大学的死党,芳名王雅雯,是我的同班同学,兼寝室上下铺关系。在我眼中,她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女孩,没有人会猜到其实她比我还要大一岁。
王雅雯是我进入江大之后第一个认识的朋友,那时只是觉得她是一位活泼开朗的女孩,却从未想过她会成为我最好的、最形影不离的死党。或许除了我的家人和他,她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
“雯妞儿,人家也想死你了呢。”我用双手揉捏着她白嫩的脸颊,调皮地说道。
事实上,我们昨天都还在打电话、发短信。甚至于暑假的每一天都保持着联系,从未间断。说不上为什么,每次和王雅雯的交谈都觉得很亲切,真的算是有如至亲的感觉。而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加深切。
我所住的寝室属于四人间,寝室成员分别是王雅雯、耿洋、姚念还有我。耿洋是我们四个人当中年龄最小的,只有十九岁,和我一样是披肩短发,不过我一直认为她的短发造型比我的短发造型有气质多了。姚念是一个很沉默寡言的女生,即使她已经同我们同居了一年,但是依然不怎么爱和我们聊天,不管白昼黑夜,她总是把自己锁在手机的世界里。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我和王雅雯东扯西扯地一直在聊天,而耿洋和姚念从未在我的视野中出现过。在我询问过王雅雯后才知道耿洋已经来了学校,只是现在外出了。而姚念至今都没有人看见过她,大概是还没有返校。
“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熟悉的《人来人往》的旋律响起,这是陪伴了我两年的手机铃声,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开始。至今还记得那一夜他彷如陈奕迅般的演唱,声线中却多带着一份独一无二的温柔。
我轻轻拿起电话,同时王雅雯也将耳朵凑了过来,打趣地说道:“看你笑的这么甜,是你家思琰打来的吧?”我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道:“小精灵鬼!”
“我到学校了。”我轻声道。
“嗯,我刚刚才下课,所以刚才没能去接你。”他的语气中略带歉疚。
“呵,没关系,我知道你上课比我们早两天的。”我微笑道。
“好吧,为了庆祝你回校,我们中午去老地方吃饭吧。我现在去那里等你哟。”他开心地说着,我能听出他心中的期待,于是我很高兴地答应了。
我们谈话中所提到的老地方是位于学校附近的一家叫“印记”的小面包店。选择那里不仅是因为它的面包好吃,而且因为那是他向我表白的地方。
挂了电话之后,我和王雅雯一起讨论该穿什么去见他。这是我每次去见他之间必须经历的环节。经过几分钟简单而迅速的讨论,我最终选择了一件红色格子系短袖衬衫和一件纯白的百褶裙,还有一双粉色的高帮帆布鞋。怀着对他两个月的思念,我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我一路小跑地来到了校门前。在江大,女生住在北区,男生住在南区,两个校区之间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我一边寻找他的身影,一边向马路走去。
可是我没有看见他,我想大概他还没到吧。我打算原地等待,这时却发现了一个穿着校服的熟悉背影。和我一样的披肩短发,没错,是耿洋。我非常确定。我看到她就呆呆地站在马路中间,任凭车辆在她身边飞驰而过,却一动不动。
此时此刻,我来不及思考她为什么会站在马路中间,我只知道她这样很危险。我大声喊道:“耿洋,危险!”我害怕来往车辆的马达声盖过我的声音,于是我竭力呼喊着,不停地呼喊着。
庆幸地是,她似乎听见了我的呼唤,随即我也停止了呼喊。她缓缓转过身来,对我微微一笑,抬起她的右手向我不停地挥着手。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朝我挥手,我楞了半秒钟,察觉到了她的异状。我想我应该冲过去把她拉回来。
然而我刚迈出第一步,我便被一只手拉住了肩膀,这种久违的感觉使我动弹不得。我不禁转过头去,那是一张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面孔,他微笑着注视着我。但仅仅如此,就能让我心跳加速,我可以肯定我的脸已经绯红了。
“刚才你在喊谁?耿洋?”他有些迷惑地问道。
“是啊,我看到她就站在马路中央。”我的紧张感并未消失,我立刻转过头用一只手指向耿洋的位置。然而,下一瞬间,我愣住了。
不见了。耿洋不见了。思琰朝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像我一样什么都没看见,他微笑道:“没有啊,那儿没有人啊。大概是你太想念她了吧?”说着,他牵起了我的手。可是此刻,我发觉我完全感受不到那份应该感受到的温暖。
怎么会?怎么可能?我没有与他争辩,我竭尽全力回想前几秒所发生的一切,我甚至可以以生命担保我确实看见了耿洋。但同时我真的完全没有办法解释她为什么在瞬间消失。我怀着这个一直萦绕我的心头的疑惑,与思琰一起来到了“印记”面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