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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与拉玛会合

阿瑟?克拉克

一 太空卫士计划

2077年9月11日,那是一个特别美丽的夏日。早晨,格林威治时间上午9点46分,欧洲大部分居民都看到一个光彩夺目的火球出现在东方天空,过了几秒钟,它的亮度就超过了太阳。当它在天空中移动时——开始的时候是寂静无声的——后边留下了一根不断翻腾着的烟尘柱。

这个火球在奥地利上空开始分崩离析,造成一系列极为猛烈的空气震动,因而使100多万人永远失去了听力。

1000吨重的大陨石,以每秒50公里的速度向意大利北部平原撞击过去,瞬息之间,它就烧毁了人类世世代代的劳动成果。帕多瓦和维罗纯这两个城市从地球上消失了。这场从天而降的灾难,使亚得里亚海的海水以震耳欲聋的声音冲上陆地,威尼斯所残存的光辉遗迹就这样永远葬身海底。

60万人因此而丧失,总的损失超过万亿美元,但它对艺术、历史和科学——也就是对于今后整个人类——造成的损失却无法用数字来计算。

这第一次打击的震惊过去之后,人类以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团结精神行动起来了。人们明白,虽说这种灾祸1000年之内未必会重演,不过,也可能就在明天又会发生,而后果也将会更加严重。

一百年前的人类世界比现在穷困得多,资源也少得可怜。那时人类为了互相残杀,曾不惜一切代价想方设法要毁掉对方发射的武器。这种努力从未见效,不过那时所取得的技术成就却没有被抛弃,现在,人类可以在广阔无垠的舞台上,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而使用这种技术了。决不允许足以给地球造成灾害的大陨石再次突破地球的防线。

这就是“太空卫士”计划的由来,50年以后,“太空卫士”以一种为原来的设计师们所未曾料想到方式,证明了它确实有存在的必要。

二 发现“拉玛”

到2130年的时候,以火星为基地的雷达平均每天会发现12颗新的小行星。“太空卫士”的电子计算机自动计算出它们的轨道,并将有关资料储存到计算机庞大的记忆系统中去。

在这些小行星中,“太空卫士"所要留神注意的只是少数几颗小行星,它们能飞到离太阳较近的地方,可能会危及地球的安全。在太阳系的全部历史里,能在离地球一百万公里的距离内运行的小行星很少,其数量还不到全部小行星数量的千分之一。

最初编为31/439号的小行星还在木星轨道以外的地方运行时,就被发现了。在这样远的距离,雷达一扫就能发现,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由此可见,31/439号一定是颗特别大的小行星。电子计算机从其回波强度推算出它的直径至少有四个公里,这样的一颗巨星过去一百多年来竟未被发现,人们竟如此粗心大意地忽视了它的存在,真是咄咄怪事。

人们计算了它的轨道,谜终于被揭开——不过又产生了另一个更加令人不解的谜。31/439号小行星独来独往,孤身在星海中游荡,它正在对太阳系进行一次空前绝后的访问——因为它运行极快,太阳的引力场永远无法将它捕获。31/439号终于开始受到人们的注意,这位太空浪子的数字代号很快被取消,而得到了一个提高身价的正式名称。天文学家借用印度教的神名。因此,31/439正式被命名为“拉玛”。

新闻界为此足足乱忙了好几天。从望远镜里看去,“拉玛”仍不过是一颗模糊不清的、一个比五等星还小的星,人们看不到它的圆面。在今后几年里,也许能让某个作正常业务飞行的太空飞船飞近它,拍摄一些清晰的图像照片。但这个奇怪的天体以每小时十万公里以上的速度在群星之间驰骋,要与它进行实体接触,飞船要耗费大量燃料,这个代价太大了,实在不划算。

不过,天文学家的兴奋心情却与日俱增。这颗新的小行星给他们带来了越来越多的不解之谜。

首先是小行星的光度曲线问题,“拉玛”没有光度变化,解释是要么它根本就不自转,要么它完全对称,这两种解释看来都不大可能成立。

威廉斯坦顿博士使用架设在月亮背面的、直径为二百米的反射望远镜,进行了足足十五分钟的观察,第二天用电子计算机对观察结果进行处理,当这些结果最终在荧光屏上显示出来的时候他最终才明白过来,这些数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原来,“拉玛”本身反射的太阳光强度不是绝对稳定而无变化的,它有一点极其微小的变化,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掉,像其他所有小行星一样,“拉玛”确确实实在自转。但是,一个小行星的正常“白天”一般为几个小时,而“拉玛”却仅为四分钟。在这小小星体的“赤道”上,自转速度每小时竟达一千公里以上。除去两极以外,想在任何其他地点登上这颗星球都是相当危险的,因为在“赤道”上的离心力大到足以几乎相当于地球重力的力量把任何附着不牢的物体甩出去。这样的一个物体居然能完整地存在,一直没有分崩离析,这确实是令人惊奇的。

也许是一个死寂了的太阳,一个疯狂转动的中子球。它的比重可能达每立方厘米几十亿吨。

一想到这点,斯坦顿那恐怖的脑子里就闪过了那位星客从群星当中飞来,猛撞在木星上,又掠过地球朝太阳奔去。它给地球带来了飓风、海啸,使许多城市被汪洋大海吞没的悲惨景象。

过了一会儿,斯坦顿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这全是无稽之谈,他应该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而感到羞愧。

“拉玛”不可能由超密物质构成。没有一颗具有恒星质量的死寂天体能偷偷摸摸钻进太阳系而不被人们发现。

三 太空咨询委员会

太空咨询委员会这次不同寻常的会议开得短暂而又激烈。太空咨询委员会现任主席是德高望重的天体物理学家爱米里特斯?奥技夫?戴维森教授。他对任何小于星系的物体都不屑一顾,在他一生从事的事业中,为了证实他的某个得意的立论曾多次发射了人造卫星,但起码有三次得到了完全与他的理论背道而驰的结果。摆在委员会面前的问题是显而易见的。“拉玛”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物体,过几个月就会永远离去。能采取行动的时间极为有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当然,与“拉玛对接”是无望的,这两个物体将以每小时相对速度互相掠过。

人们只有几分钟时间可以对“拉玛”进行仔细观察,而真正可作近距离摄影的时间甚至还不到一秒钟。但是,如果能恰当地选择和使用合适的仪表设备,这短暂的时间依然足够解决许多问题。

但戴维森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再花更多的钱去追踪小行星这种不上算的事情。他振振有辞地发表了一通议论,说明追踪小行星是相当愚蠢的事情,而最最要紧的则是尽快在月球上建立一个新的高分辨率的干涉仪,它可以一劳永逸地证实最近重新提出的“大爆炸”宇宙起源说。

戴维森教授的提议以一票之差遭到否决。

三个月以后,命名为“塞塔”号的太空探测器涤火星的内卫星“火卫一”号进入轨道。与此同时,一组装有摄影机的分离舱与“塞塔”分离并向“拉玛”飞去,这样,就可从各个方向对它进行摄影。

“塞塔"在一万公里以外拍摄到的第一批图像顿时使全人类的活动戛然而止。在十亿台电视机的荧光屏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毫无特色的圆柱形物体,它每秒钟都在逐渐变大,当它的尺寸大到原来的两倍时,再也没有人硬说它是一个天然物体了。

它的主体是一个十分完美的几何圆柱体,其完美程度无以复加,几乎可以使人们相信“拉玛”越变越大,最后它的形象占据了整个荧光屏。它的表面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色,像月球一样毫无特色,除了一个地方外,这惟一的标记就在圆柱体的半腰处,它是一个一公里宽的瘢或污迹,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被什么东西碰过留下的。但这一标记引起了亮度的微小变化,这就是导致斯坦顿那项发现的原因。

然而,带有摄影机的分离舱穿过“拉玛”的微小重力场所绘出的弹道轨迹给人们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况——“拉玛”很轻,“拉玛”是空心的。

四 大力号

诺顿队长记得用第一批电视转播的有关与“拉玛”会合的最后几分钟情景的图像,那就是“拉玛”那大得令人望而生畏的体积。

这种似乎荒谬的怪事是很容易解答的。“拉玛”是人工制品,但它比迄今为止人类发射到太空中去的任何物体都要大数百万倍。“拉玛”的质量至少有十万亿吨,这对任何一位宇宙飞行员来讲,不仅令人肃然起敬,而且使人毛骨悚然。

此外,他觉得还有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危险感。以前,当他每次着陆时,总会遇到什么情况,这次与“拉玛”会合,他除了能预料到准会遇到使他吃惊的怪事情之外,实在无法作进一步设想。

现在,“大力号”飞船正在离圆柱体的北极不到一千米的上空盘旋。“拉玛”朝北的那一面像是一个巨大的日规,正在不断地测定着只有四分钟长的每一天的迅速流逝。

“大力号”飞船启动了横向喷气发动机,使它的自转速度与“拉玛”的自转速度相一致。诺顿对乔?卡尔弗特上尉很信赖,不管有没有导航计算机帮忙,他定能使“大力号”像一朵雪花一样,平稳、轻盈地飘落到登陆点上。

诺顿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为了选择降落点,他对“拉玛"朝北的一面作了十分仔细的长时间观察。他决定避免在最明显的地方着陆,一个直径一百米并带有明显标记的圆盘正好位于北极面的中心。这是一个合乎逻辑的主要入口。诺顿觉得,用他的飞船堵住正门,也许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

但是,这一决定引发了其他问题。如果“大力号”的降落地点偏离轴心哪怕只有几米,它也会由于“拉玛”的高速自转而滑离北极的中心地区。当然,如果“拉玛”的表面粗糙的话,飞船就有可能会呆在极心附近。但诺顿并不想用一个未知的摩擦力去抵消一个已知的离心力。

幸运的是,“拉玛”的设计师们已经提供了解决办法。在极轴周围均衡地设置着三个低矮的碉堡式结构,它们的直径约为十米。如果“大力号”能在这三个碉堡中的任意两个之间降落,“拉玛”的离心力将使“大力号”压在碉堡上,并使它稳固地留在那里。

“15秒钟后接触。”卡尔弗特说。

队长在双联控制台上动弹了一下。诺顿十分敏锐地意识到,此时此刻,他们的一切活动业已成为人类世界注目的焦点。自从人类150年前第一次登月以来,这是最重要的一次着陆。

灰色的碉堡结构在控制舱外逐渐升起来,可以听到反冲喷气流最后的嘶嘶声,随后,感到一下极其轻微的震动。

现在“大力号”与“拉玛”这两个飞行体会合二为一,一道向太阳飞去。四十天后,它们将抵达近日点,彼时,离太阳的距离将不超过二千万公里。这样靠近太阳。日子一定不好过。在“大力号”与“拉玛”永别之前,飞船的工作人员可有三周时间用来进行探测活动。

当然,这次飞行结果很可能会是自杀性的。诺顿队长对此不抱任何幻想。l00年以来,人类事务中第一次出现了毫无把握的情况,不论是科学家,还是政治家,对此都感到坐立不安,如果说解决这个问题要付出代价,那么,“大力号”飞船和船上的工作人员可以为此作出牺牲。

五 通向“碉堡”之路

“拉玛”像坟墓一样静寂无声——也许,它就是一座坟墓吧。在任何频率上都收不到无线电信号,地震仪觉察不出任何震动。没有电流,也没有放射现象。“拉玛”安静得使人惶恐。他们觉得,即使是一颗小行星,也要比它更嘈杂一些。

进行第一次舱外活动,诺顿只带了卡尔?玛瑟少校作伴,玛瑟意志坚定,足智多谋,在飞船上负责生命保障系统。作为一种预防措施,他还是让另外两个队员穿好宇航服在过渡舱里待命。

“拉玛”的重力场再加上离心力场,使他俩有了几克的重量,他们必须完全靠自己喷射器的推动力。诺顿拿定主意,要尽快地在“碉堡”和飞船之间用导索拦成一道网,为的是他们在走动时不必再耗费推进剂。

刚刚走了几米远,就在这平滑如镜,看来是金属制成的墙壁上发现了一种异样的东西。在这堵墙里深藏着六条辐射状的相通的沟槽,每道沟里各有一根长杆,六根杆连接在一起是个没有轮辋的车轮,连接处则是一个小小的轮毂。由于“车轮”嵌在墙壁里,他们无法使它转动。

诺顿又发现“车条”的尽头还有更深的凹痕,于是更为兴奋。它们的形状正好适合一只手(爪子?触角?)的捏握。如果有人就“这样”站着,并且抵着墙“这样”往外拉这些“车条”……

“车轮”轻而易举地从墙上滑将出来,这使队长感到惊讶不已——因为他曾经断定,任何可以移动的部件,一定早在多少万年以前就被真空封牢了。

“队长。你是不是想要转动这个轮子?”

“你有什么想法,卡尔?”队长问。

“很明显这是密封过渡轮的手动装置——很可能是在动力和系统失灵时使用的应急系统。据我看,无论多么先进的技术也得作两手准备。”

他两手握住舵轮上两根相对的转柄,双脚站牢,试着转了一下轮子,但它纹丝不动。

“来帮帮忙。”队长对玛瑟说。

他们各人抓住一根把柄,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轮子还是一动不动。

对了,人们不能想当然地以为“拉玛”上的螺纹与地球上的方向一致。

“咱们朝另一个方向转动试试看。”冯瑟提议说。

这一次毫不费力,轮子很轻巧地旋转了一圈,随后,就吃上劲了。

像慢慢打开的蛤壳那样,半米远以外的“碉堡”的弧形墙壁开始移动了。

几粒尘埃被一缕外逸的气体所推动,向外冲去,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它们像钻石熠熠放光,闪烁动人。

通向“拉玛”的路已经敞开。

六 联合星球总部

博斯博士常常觉得,把联合星球总部设置在月球上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这不可避免使地球倾向于主宰一切——正如它主宰了总部大厦圆顶地上的景色一样。

博斯博士出生在地球上,到三十岁时才移居火星。因此,他感到自己能不带偏见地对政治形势作出估量。他现年五十岁,身体状况极佳,但由于大半辈子生活在火星上,他已不能适应比火星引力大三倍的地球上的生活了。

可以说他已经与出生地星球永远脱离了关系。

“拉玛委员会”规模较小,因此工作还容易开展,博斯的六名同事各自代表联合星球的一个成员星球全部亲自出席。今天亲自出席会议的还有委员会增选的专家。天文学家戴维森教授早已为人熟知。

西尔玛·普赖斯博士第一次出名是五十年前,当时人们把地中海——一个巨大的海洋博物馆的海水排干,做出了许多惊天动地的考古新发现。

有充分的理由把外空生物学家卡里斯尔?佩雷拉捡增选进委员会。科学家史家丹尼斯?所罗门斯也是如此,博斯对著名人类学家康拉德?泰勒在场感到不怎么愉快。但是没有人对路易斯?桑兹爵士出席委员会提出异议。

这位先生知识渊博,举止文雅,善于待人。然而,这位大历史学家却未能亲临会议。他执拗地拒绝离开地球,即便是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会议,也是如此。火星驻联合星球大使清了清嗓子说:“先生们,本委员会现在开会。我认为这是一次出类拔萃的有识之士的聚会,我们聚集在一起,是为了共同研究如何对待目前这种绝无仅有的形势。联合星球秘书长的指令是要我们对此形势进行分析估量,并且在必要时向诺顿队长提出建议。”

地球大使罗伯特?麦凯爵士说:“这诺顿队长肩负重任,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戴维森教授说。他的手指在记忆器的键盘上飞快地按了几下,开始进行扼要的即席介绍。

“威廉?津?诺顿,2077年出生于大洋洲布和斯班。先后在悉尼、孟买、休斯敦求学。后来在太空班待了五年,专攻推进系统。2101年开始服役,逐步升迁……对冥王星进行第三次考察时晋升为上尉……当第十五次设法在金星上建立基地时功绩卓越……嗯……堪为表率……他有地球和火星的双重球籍……在布利斯班有妻子和一个孩子,在罗厄耳港有妻子和两个孩子。”

“档案材料仅仅证明他的称职,”水星大使(水星人口:112,500人,但仍在不断增加)提出了异议,“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奇特的环境中,他将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地球上的路易斯?桑兹爵士清了清嗓子(过了一分半钟之后,他这一动作传到了月球上):“这并不是人类第一次遇到完全陌生奇特的环境,”他提醒这位水星人,“早在三个世纪以前就曾发生过这种情况。如果‘拉玛’已经死去或已无人居住——迄今为止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它是如此——诺顿就能以一名考古学家的身份对一种已经灭绝了的文化遗迹进行发掘。”罗伯特爵士说:“我们仍然面临着一个不祥的可能性,即‘拉玛’继续在活动,并有人居住。如果是这样,就会出现两种文化的相遇——两者技术水准有极大的差异。这就好像是过去西班牙殖民者和印加人,美国探险家与日本人,欧洲人与非洲人相遇,他们之间差别很大。其结果总是灾难性的。”

“如果我们离开‘拉玛’的话,他们也许不会碰我们。”

“你说什么?——他们历尽亿万英里的旅程,度过了成千年的光阴,难道就此罢手?”

争论已达燃点,现在无须博斯组织,会议就可以自发地进行下去。于是,他就安然坐在他的椅子上,很少发言,等着最后达成一致的意见。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大家都同意,既然诺顿已经打开了第一道门,那么就不妨一直干下去。

七 是古墓吗?

诺顿队长只录一卷磁带,然后复制一下,加以简短的问候亲昵之词,就可以把差不多一模一样的录像带分别送到火星和地球上去。

他的这两个家庭彼此关系很融洽,每逢生日和年节还相互致意。她们大概永远也不会见面。默娜在火星上出生,因而受不了地球上的强大重力,而卡罗琳在地球上甚至对最长不超过25分钟的旅行也难以忍受。

“对不起,这次通讯又晚了一天。”在泛泛的开场白之后诺顿接着说,“我们差不多花了两天时间才走完过渡舱系统。如果我们能早一点知道可以照什么方式来干,也许只要几个小时就够了。但是我们不能轻易冒险,我们对前方首先用望远镜头摄影,对所有的过渡舱都逐一地检查十多遍,以确保这些通道不会在我们走过以后突然关闭。

“每个过渡舱是一个简单的旋转式圆柱体,一侧开有一个很窄的入口,人就从这个狭窄入口进去,然后使圆柱体旋转一百八十度,狭窄入口就会正好转到另一个过渡舱门口,一跨步就可以走出来——噢,在目前情况下应该说漂浮出来。

“拉玛人”干活真地道。一共有三个圆柱形的过渡舱,一个挨一个正好位于“拉玛”外壳里边、“碉堡”下边。

这不过是刚刚开始,最后一个过渡舱通向一条笔直的走廊,几乎有半公里长,它十分干净整齐,每隔几米远就有一个小舷窗,它们很可能被用来装置灯光。不过,现在一切都是漆黑一团。走廊里还有两个平行槽,大约一厘米宽,它们开在墙上,从这头通到那一头。我们猜想一定有某种运输工具穿行其中,以便来回拖拉器材设备。

“我们从地震测深数据中知道,这正好就是‘拉玛’外壳的大致厚度。所以很明显,我们几乎已穿过了外壳。在走廊的尽头,我们发现了另一组圆柱形过渡舱中的一个,对此,我们并不感到奇怪。

“一个,又一个,还有一个,看来这些拉玛人干任何事情都喜欢三个一组。我们现在已到了最后一个过渡舱里。地球上的批准通知来了以后,我们就可以开始行动了!好啦,明天我们就会知道了。”

诺顿把录音机开关拨到暂停的位置。在通常情况下,他从来没有向家属这样详细地谈论过自己的工作,但是目前他处于一个非常时期,说不定这是他向亲人送出的最后一盘录像带。

八 管状世界

至少有5分钟时间,没有人使用无线电进行通话。这些训练有素的探险队员们在完成了全部检查工作以后,甚至连口头报告都没有做。玛瑟仅仅向队长打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朝走廊的方向挥了挥手。好像大家都意识到这是个历史性的时刻,不应让无谓的谈话破坏气氛。诺顿用手指轻轻绞亮了手电筒,打开了身上的推进器开关,然后就慢慢地向走廊漂移过去,他的身后拖着一根长长的安全带。几秒钟以后,他就进到里边去了。

队长的面前漆黑一团。他的手电光有去无回,一点也没有反射回来。他对此曾有预料,所有的计算都表明那一头的墙壁远在数十公里以外,现在,当他僵僵地向那个漆黑一团的世界漂浮过去时,他突然感到有必要再验证一下他的安全带是否牢靠,这种要求表现得比他过去曾经感受过的更为强烈,他曾经镇定自若地面对以光年来计算的太空世界,为什么现在对空荡荡的几立方公里的小小空间竟会感到如此心慌意乱呢?

他好像正在一个小火山口中央上方漂浮,这个小火山口又位于一个比它大得多的火山口里。大火山口两旁是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台阶和斜坡——全都像几何图形那样精密严整,很明显是人工制造的——它们一直向上延伸开去,直到手电光达不到的远方。在大约一百米开外的地方,诺顿看到另外两个过渡舱系统的进出口,它们与这里的过渡舱完全相同。

这就是他所看到的一切,这些景象没有什么独特奥妙的地方,实际上它很像一个已被遗弃的矿场。诺顿隐隐约约地感到有点失望。

队长向焦虑地等待着的伙伴们说:“我要发射照明弹了——定时两分钟,开始!”

他用尽全身力气把那颗小小的圆柱形照明弹往上——也就是往外笔直地抛出去,与此同时,诺顿开始计算秒数。还不到15秒钟,照明弹就看不见了,当数到一百时,他遮住了眼睛并把照相机瞄准好。诺顿估计时间很准,又过了两秒钟,黑洞洞的世界在轰然一声中突然光亮夺目。

一闪中,诺顿看到了整个世界的天象,他竭尽全力要把它深深地铭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在他四周,台阶斜坡往上升起,直通到上面的厚实墙壁,这个墙壁就是天空的边缘。不——这种印象是错误的,他必须把地球上的空间直觉抛掉,而在自己头脑里重新建立起一个坐标框架来。

周围的管状世界有明有暗,斑斑驳驳,它们也许是森林、田野、冰封的湖泊和城镇。由于距离较远,而且亮光正逐渐暗淡,诺顿不可能将它们加以辨认。那些狭长的线条可能是公路、运河或精心规划的江河,它们组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几何网络。沿圆柱体侧面方向望出去,在视力能达到的最远方是一条深黑的环带,它正好是一个完整的圆形,沿这个世界围绕一周。诺顿突然想到了关于世界海的神话。古代人认为,这片巨海曾将整个世界团团围拢了起来。他现在看到的可能是一个更为离奇的海——不是圆形海,而是圆柱海。在星际长夜使它冰封以前,它有波浪、潮汐与洋流吗?有鱼类吗?

照明弹的亮光逐渐变弱,终于熄灭了。饱人眼福的时刻过去了。然而,诺顿明白,只要他活在世上,刚才看到的这些情景就会在他脑中长明不灭。

九 太空城市

我们沿圆柱体轴线已向下发射了五颗长延迟照明弹,因而对整个环境作了详尽的摄影。根据其主要的地形地貌,我们绘制了地图。由于我们能叫得上名目的东西不多,我们为它们取了临时性的代称。

整个内部空间有50公里长,16公里宽,两头均呈碗状,并有相当复杂的几何构造。我们把自己站的地方叫北半球,现在我们正在这里的轴线附近建立第一个基地。

中央平原上最醒目的特征是,在圆柱面的半腰上有一条宽为10公里的深黑色带子环绕着它。这条带子看来像条冰带,因而我们把它命名为圆柱海。它正中有一个很大的椭圆岛,大约10公里长,3公里宽,岛上布满了高大的建筑物,它的形状使我们想起了曼哈顿旧区,所以我们称它为纽约城。

不过,我们觉得它实际上不是一座城市,倒更像一座巨型的工厂或化工厂。

但是,这里有城市——起码是些市镇——至少有六个。如果它们供人类居住的话,每座市镇可容纳约5万人,我们把这些市镇叫做罗马、北京、巴黎、莫斯科、伦敦和东京。它们彼此之间有公路和某种类似铁路系统的东西相连。

“在这个冰封世界的遗骸里,一定有丰富的资料,可供今后许多世纪科学研究之用,需待考察的面积有四千平方公里,而可供考察的时间只有几个星期。我不知道最终能否解答从我们进入‘拉玛’以来一直困扰着我的两个不解之谜:他们是些什么人?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录音到此结束了。“拉玛委员会”的成员们松了一口气,然后,他们开始研究摊在面前的地图和照片。

“佩雷拉博士,大概你想发表意见吧?”

“对,大使先生,我想我可以向诸位提供一些有趣情况。我们遇到的无疑是一艘‘太空方舟’。”

如果你打算从一个星系飞向另一个星系,有许多办法可供选择。如果我们假定光速是极限速度——使飞船达到或超过光速的百分之九十,看来在技术上不存在根本性障碍。这也就是说,在两个相邻星球之间旅行,需要五到十年时间——这可能是漫长而又乏味的事,然而并非不切合实际,尤其对那些寿命以世纪来衡量的生物来说,情况更是如此。可能会有人设想,用比我们目前所能有的大不了多少的运载工具,就能实现这种旅行。

但是,考虑到必须携带的运载物的质量,人们也许无法按这样的速度飞行。应该记住,即使作单程旅行,你也必须携带足够的燃料,以便在航行终了时供减速用。因此,更为合理的做法是延长时间——花上一万年,甚至十万年。

“贝尔纳和其他科学家认为,可以用直径为若干公里的活动小世界来运送成千名旅客,这种旅行将持续几代人的时间。当然啰,这种运载体系必须非常严格地加以密封,并能实现所有食物、空气和其他消耗性物资的自我循环——地球上也正是这样做的,只不过规模稍许大一些而已。”

“一些著作者曾建议,这些太空方舟应该建造成同心球形,另一些著作者则提出应建造成中空而且旋转的圆柱体,这样,离心力作用会产生人工重力——正如我们在‘拉玛’上所发现的一模一样……”

现在,“拉玛”已寒冷冰封,漆黑一团,而且很明显已经死去,大概我能对此加以解释一下。拉玛人也许别无其他选择——他们很可能是逃难出走的——但是他们没有考虑周全。

“对此,我可以用我的名誉担保。我们从‘拉玛’内部取出的所有样品都毫无再生能力。我们!一个微生物都没有找到。对此,你们可以不予理睬。

“不过,我们至少已经回答了自古以来就存在的一个问题。在宇宙中,我们并非孑然一身。对我们来讲,恒星世界将永远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了。”

十 艰难的跋涉

诺顿队长很想亲自参加这次活动,然而,作为飞船队长,他的首要职责是飞船。倘若首次探测出了大问题,他也许要指挥飞船逃离此地。这样一来,显然只剩下手下的第二名军官玛瑟少校能负责此事了。

玛瑟是生命保障系统的权威,而且他的生物反馈控制能力相当出名。一旦有需要,他可以马上将脉搏跳动次数减少一半,以便呼吸作用几乎减少到零,且能坚持长达十分钟的时间,这个十分有用的小小技巧曾不止一次地救过他的命。

一个考察队不能只有两个人。人们早就发现三个人最合适——因为,倘若一人遭不幸,剩下两个人也许还能逃命,而孤单单一个幸存者到头来往往也会完蛋。经过考虑,诺顿选中了技术中士威技德?玛伦。玛伦是一位机械方面的天才,他能使任何机器开动起来,或者设计出更好的新设备,由玛伦来辨别稀奇古怪的设备装置最为理想。

当他们漂浮着经过最后一个密封舱,沿着处于失重位置的“拉玛”轴线往外移动时,像往常多次出现的情况一样,卡尔弗特发觉自己又身临电影的倒叙镜头。

卡尔弗特心里十分明白那里有些什么。首先,在一公里之外有平坦的环形平原,另有三条像宽轨火车的轨道那样宽的梯子把这个平原分成三等份。

梯子的梯极是凹陷进去的。因而任何东西在扶臂上面滑行都可畅通无阻,它的布局完全对称,因而就不必挑选使用哪条梯子。

有一根导索从阿尔法密封舱一直拉到坑边上,诺顿队长和后备队成员在那里注视着他们。在孤光灯照射不到的地方,他们只看见一片漆黑。黑暗中只能看到由晃动着的头盔灯照到的梯子前端几百米内的地方。灯光在平坦但又无特色的平原上空穿过,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后流的阻力,移动太容易了,使人很想大大地加快速度,但是经验丰富的玛瑟知道,在如此生疏新奇的环境中,他不应该仓促行事。

梯级之间的距离千篇一律,都是半米。开始时,玛瑟两级并成一级地前进,不过他很仔细地记下了梯级数。在大约第二百级的地方,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开始有了重量。“拉玛”的自转开始表现出作用来。

“队长,一切正常。”玛瑟报告说,“我们刚走完了一半路。乔威尔,你们俩的情况怎么样?”

卡尔弗特回答说:“我很好。”

“注意,——我要把身子转过来了。”

他牢牢地抓住梯级,用手臂将自己转了180度。在一瞬间里,在他上面很远的地方——现在是真正的上面了——他可以看见在悬崖边上有一点微弱的灯光。从他这里可以看到诺顿和后备队员被灯光衬托出来的轮廓,他们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玛瑟向他们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放心。

他松开了手,让“拉玛”目前还很微弱的表现重力起作用。从一级下降到另一级需要两秒多钟的时间,而在地球上同样的时间内,一个人会跌下三十米。

下降速度慢得真使人感到厌烦,玛瑟用双手推着,一次能滑过十几个梯级,这使他下降稍微快了一些,一旦他感到移动得太快,他就用双脚挡一挡。

几分钟以后,他们登上了第一级台阶,在太空中过了好几个月以后,他们现在能笔直地站立在一个坚实的表面上,并感觉到表面在托着自己,这使他们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的重量仍然不到十公斤,但这足以给他们一种平稳的感觉。当玛瑟闭上眼睛时,他可以相信,在他脚下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世界。

这里的重力还很小,因而不可能像地球上那样真正行走。人们只能大踏步地跳跃前进。对一个冒冒失失的旅行者来讲,如果一步跨的太大,就可能使自己像弯弓似的被远远地抛到空间去,然后在下面大约一百米远的地方再撞到地面。这种碰撞本身倒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但它引发的结果可能不堪设想,因为“拉玛”的自转会使阶梯向左偏移,因而下落者可能与阶梯两旁的光滑曲廊连续相撞,一直跌落到下面几乎相距七公里的平原上去。

“队长,”玛瑟报告说,“沿着梯子下来没有发生任何困难,如果你同意,我就继续向下一个平台前进。我想测定一下我们从阶梯上下去的速度。”

诺顿毫不迟疑地答复说:“前进吧。”他不需要再补充“谨慎从事”这句话。

没过多久,玛瑟就有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发现:至少在目前二十分之一的重力之下,人们不可能以正常方式走下阶梯,结果就产生了令人十分厌烦的梦幻式慢动作,这真使人受不了。惟一切合实际的办法是离开台阶的梯级。

骑在扶手上滑下去。

这道扶手——假如它确实是为了手一类的器官设计的——是一根扁平的金属棒,由间隔很远的一米高的柱子支撑着,玛瑟跨坐在栏杆上,小心翼翼地使用双手为闸,控制住自己的速度向下滑去。

虽说谁也不肯公开承认这一点,但大家都觉得自己好像又变成了孩子,跨骑在楼栏杆上往下滑着玩。不到两分钟,他们已安全而又轻松地下降了一公里的距离。一旦他们觉得滑得太快时,只要用手握紧栏杆,他们就能使速度变慢或停下来。

他走到——更确切他说是滑行到——平台边缘,将头盔上的灯光向下面的一段阶梯照去。灯光能照到的地方看来和刚才走过的那段完全相同。

“温度没什么变化,”他向诺顿报告说,“仍然比冰点略低。不过,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气压上升了,在三百毫巴上下。尽管含氧量很低,却差不多可以供人呼吸,再往下就什么问题也不会有了。这将使我们的探险工作大大地容易起来。真是惊人的发现!——这是我们可以不带呼吸器具而能四处步行的第一个地方。说真的,我正想吸一口呢。”

玛瑟调整了一下压力,打开头盔上的保险阀让它露出一条缝,他先十分小心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吸了较深的一口。

“拉玛”的空气有一股像是从非常古老的坟墓里散发出来的气味,它呆滞发霉,像是由于年代久远,尸体腐烂以后的最后一点残迹也早已消失干净一样。

他重新关紧头盔,然后把肺里的这种陌生空气吐得一干二净。这种空气跳——抓住梯级——跳——然后……突然间,梯子真的到了尽头,他们回到了失重的轴心世界,回到了焦虑不安的朋友们中间,整个旅程用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他们觉得总算没有白白下去一趟。

然而,他们未免高兴得太早了。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所走完的路程,还不到这个巨大阶梯的八分之一长哩!

十一 超级猿

女军医主任劳拉?厄恩斯特走进诺顿队长的舱房后开口说:“我已经对我们的登山运动员作了检查,卡尔和乔情况很好——他们完成任务后,有关的生理指数都正常,但威尔出现了疲劳迹象,体质发生了衰退。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会出大的问题呢。”

“那么,我们能去吗?”

“如果我们谨慎从事的话,可以去,卡尔和我已经想出了一个非常稳妥的工作计划,这计划是根据这样一种假想作出来的:我们到达第二平台以后,就可以不再使用呼吸装备。星球里存在氧气,那我们只需要得到食品、水和恒温衣就可以工作了。下去是很容易的,我们可以沿着那条非常方便的扶手一路滑下去。”

“我已叫飞船上的木工设计出一个用降落伞制动的滑撬,可用它来运送补给和设备。”

“心理方面的因素如何?”

“很难估计。在这样一个离奇的环境中,黑暗也许是最大的问题。”

“我们要在毂形中心安装探照灯,除了自己带的头盔灯外,在下边活动的探险队员一直会有探照灯光伴随他们。”

“太好了,那可方便多了!”

诺顿队长还是第一次看到卡尔·玛瑟有点儿心神不定。

队长精明得很,知道他正在想什么,但却耐心地等待着,要让玛瑟自己讲出来。

“队长,”最后还是玛瑟开了口,“你真的觉得需要自己亲自带队吗?如果出了什么事,你比我重要得多。”

“你说得对,但是现在该由队长亲自率队出征了。我们断定这次探险不会比上一次有更大的风险,一旦发现出了问题,我一定会飞快地沿着扶手阶梯退回来,跑回来的速度大概会使我有资格参加月球奥林匹克运动会。”

“毕尔,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带别人去。”

在“大力号”飞船上的四只超级猿,但是严格地说:“猿”这个字并不确切,因为飞船上的这些非人类成员并非来自猩猩这个生物世系。在重力为零的地方,一个能握物的尾巴具有极大的优越性,而在人身上有这种尾巴的一切企图到头来都令人难堪地失败了。超级猿人公司转而打起猴子的主意来。

阿黑和阿棕的家世可上溯到新旧世界里所有的猴子中最聪明的分支,培养和教育这些拟人猴的费用大概与训练普通宇航员的费用一样昂贵,拟人猴可以愉快地胜任一天十五个小时的工作。而且,对最卑微、最单调的工作,它们也从不感到厌烦,在飞船上,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与它们的近亲猴子不一样,“大力号”飞船上的拟人猴很温驯听话,而且绝不好奇。由于对它们施行了阉割手术,它们是无性别的,这样就消除了性行为这个麻烦问题。在精心培训之下,它们已成为素食者,很干净,身上不带气味,它们的小房间总是一尘不染,十分干净,而且设备完善:有电视机、游戏设备,还有程序控制的助学机。为避免发生意外事故,绝对禁止拟人猴进入飞船的技术区域。

十二 比地球更古老

正如他们曾预料的和希望的那样,往下的路程一帆风顺。他们在第一个平台上作了短暂的停留,诺顿曾沿着狭窄的弧形台面走了几百米远。后来,他们继续往下到第二个平台。在这个平台上,他们卸下了氧气用具,兴高采烈地不用辅助设备进行呼吸,这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当他们抵达第五个平台的时候,前面只剩下最后一段台阶了。这时的重力已是地球上的一半。

阶梯早已不再令人眩晕的直上直下,它已变成水平方向延伸出去的缓坡,现在的坡度大概只有一比五,而开始时却是五比一。无论从体力上还是从心理上讲,现在可以说能进行正常的步行了。

况且,“拉玛”比地球上任何一个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建筑物都要古老几百、几千倍,甚至大金字塔也不例外,但是,这里的一切看起来却又是如此崭新,这里丝毫没有磨损的痕迹。

在最后一公里路程中,他们没有滑行而是迈着轻盈的大步,每次跨两级台阶走了下去,他们不知不觉地突然到了阶梯的终点,猛然一看,哦,没有台阶了。眼前是一片平坦的旷野,在毂形中心射来的已经很微弱的探照灯光下,它呈现出一片死灰色。

诺顿转过身子,沿着光往上望远在八公里之外的轴心处的灯光光源。他知道玛瑟正通过望远镜在进行观察,他十分高兴地向上挥了挥手。

“这是队长讲话。”他通过无线电话报告说,“每个人的情况都很好——没有问题,继续按计划进行。”

“好!”玛瑟回答,“我们继续注意观察。”

在所拟定的第一号计划草案里,首先就包括他们称为巴黎的市镇进行一次“迅速突击”的内容。在这个平坦、光滑而又微微弯曲的金属平原上,实际上几乎看不出能发生任何事故的可能性。惟一预见得到的危险是过度疲劳、体力衰竭。在到达巴黎后,也许马上就返回,只能照上几张相片,顶多再捡一些小物体。在上边的飞船里,厄恩斯特大夫一定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安在他身上的生物遥测传感器的输出讯号,如果她表示反对,那就只好服从。

“劳拉,你有什么意见?”

“休息三十分钟,补充五百卡热量的食物。休息以后你们就可以出发。”“谢谢,大夫。”卡尔弗特说,“我一直想看一看巴黎。”

十三 高山绝壁之间

他们好像一直在一个十分开阔的残谷里前进,很难相信他们真的在一巨大的圆柱体内爬行。就在灯光所能照到的小绿洲之外,地面开始向高处升去与天相接——不,变成天空。

他们全都感到信心十足,并且带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激动心情。但是,过了一会儿,“拉玛”上不折不扣的寂静慢慢地又使他们心情沉重起来。他们的每个脚步声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立刻无反响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了偶尔与飞船联系磋商外,他们就一直默默地前行。“拉玛”打赢了第一个回合。

经过15分钟的步行以后,诺顿一行到达直谷离他们最近的一端。光滑平整的岸壁以六十度的进度向下倾斜、沟底是一层平坦的白色物质,看起来非常像冰。如果能弄到一块样品,许多引起争论的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了。

卡尔弗特和罗德里戈拽牢安全绳的一头,慢慢往下放绳子,诺顿用绳子的一头拴住身子,一步步地从陡峭的岸壁往下滑,到了下面以后,他发现地下的那东西像一种玻璃或什么透明的晶体,他用指尖碰了碰,感到冷冰冰,硬梆梆的。

诺顿从地质包中取出锤子轻轻地敲了一下,锤子“扑”的一声反弹回来。这声音发闷,不好听。他再用点力敲打,结果还是一样。

看来他不可能砸开它,不过,如果他真砸开了呢?他就会像名野蛮的文物破坏者,一举砸碎了一扇巨大的厚玻璃窗。看来,这决不可能是一条运河,它不过是一条并不通向任何地方的奇特壕沟,它突然开始,又猝然终止。

诺顿队长又碰到了“拉玛”最根本的神秘之处,这里一切都是崭新的,但同时又足有一百万年的历史,其中一定有相当的奥妙。

他走了还不到十几米远,蓦然间,他恍然大悟,明白自己刚才心神不定的原因了。

原来,他认识这个地方,他以前来过这里。

如果说他认识这个任何其他人都没看到过的地方,这岂非咄咄怪事!诺顿停住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平滑的晶面上,清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思绪。一点也不假,过去他确实有一次曾在如此陡峭的斜壁之间站立过,那些会朝远方伸展,好像在无限远的前方汇成了一个点。不过那两道斜壁上铺满了修剪得很整齐的草皮,脚底下踩的是碎石子,而不是这些光滑的晶体。

这件事发生在三十年前,他乘的火车冲到了一座小山边,然后就全速驶进了浓烟滚滚、火光四射的黑暗之中,经过一段非常长的时间之后,他们冲出了隧道,开上了一条笔直的夹坡道,两边全是芳草覆盖着的陡峭堤壁。那一系列早已忘却了的景象与他现在面临的一切实在太相似了。

“队长,怎么回来了?”罗德里戈喊道,“你发现了什么?”

诺顿队长从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慢慢转回到目前的现实世界里来,他身上的压抑感稍许减轻了一些。对,这里有令人费解的地方,然而,它们并不会超出人类的理解能力。

“没有什么,”他回答道,“下边没有什么,把我拽上去吧,我们马上回去。”

十四 飓 风

“我现在召集这次会议,”火星驻联合星球大使阁下说,“是因为佩雷拉博士有重要事情要向诸位讲。他执意要我们通过费尽周折才建立起来的优先通讯渠道立即与诺顿队长联系。也许应当首先听取对当前情况的概况性介绍。普赖斯博士已进行了准备。”

西尔玛?普赖斯喜欢那些尚未被村民们搞得乱七八糟的文物和遗迹,由于“拉玛”在亿万公里之外这一令人绝望的事实,她永远不可能亲自去访问“拉玛”,否则,那倒是一个十分理想的挖掘地点。

“大家知道,”她说,“诺顿队长已在那里穿行了差不多三十公里而没遇到任何问题。

后来,这队人向左转——如果采用我们习惯的北极定位法,就是向东转——继续行进直到巴黎。你们可以从毂形中心用望远镜拍摄的这张照片上看到,有几百幢大楼集合在一起,大楼之间有宽阔的街道。

“这几张照片是诺顿队长一行人抵达巴黎时拍摄的。它是一座非常奇特的城市。没有一幢建筑物有窗户,连门也没有,它们都是些刻板的普通长方形建筑物,高度一律为三十五米,既没有接缝,也没有接头。

“我个人倾向于认为这块地方不是居民区,而是某种仓库或补给站。为了说明我的观点。请看这张照片。

“这些狭窄的沟或槽,大约五厘米宽,每条街道都有,每座大楼与一条槽相联接——一直穿进墙壁,它与二十世纪初有轨电车的轨道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些结构很明显是某种运输系统的一部分。

“我们决不会想过要使公共交通线路通到每家每户,从经济上讲那是荒谬可笑的。人们总能走几百米距离的。但是如果这些大楼用来储存笨重物资,这就好解释了。”

“诺顿队长连一幢楼也进不去吗?”

“进不去,如果你听过他的报告,就会知道他有多么沮丧了。”

“他有没有试验过通过墙壁进到里面去?‘没有炸药’和‘大型工具’,他没有办法这样做。”

“我懂了!”丹尼斯?所罗门斯突然叫起来,“茧藏术!”

“什么?”

“这是几百年以前发明的一种技术,”这位科学史学者说,“它的另一个名称是封存术。你如果有需要保存的什物,你就把它封存在一个塑料口袋里,然后注入惰性气体。这种办法也曾被用来保护整艘船只。面积有限的博物馆现在仍广泛使用这种技术。”

“根据我们的最新消息,”佩雷拉讲,“有一组人正前往圆柱海,诺顿队长又派了另一组人去阿尔法阶梯脚下建立一个供应基地。他想用这种办法最有效地使用他的有限人力。”

“很奇怪,竟然没有人对‘拉玛’一个极明显的异常现象发表意见。现在‘拉玛’早已在金星轨道之内运行,但是它的内部仍然处于冰冻状态。当处这一位置上的物体被太阳直接照射时,它的温度应当达到五百度。”

“谢谢你,罗伯特爵士,‘拉玛’现在的情况正是这样,但它不会持久下去。许多星期以来,太阳的光热一直在向‘拉玛’内部传递,预计在数小时内,它的温度就会蓦地升高。不过,问题不在这里。在我们的人不得不撤离‘拉玛’的时候,它内部温度顶多只会升高到像舒服的热带气候那样的程度。”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大使先生,我可以用两个字回答:飓风。”

十五 人造平原和冰海

现在进入“拉玛”内部的男男女女已不下20余人——6个人来到平原那里,其余人则经由过渡舱系统往阶梯下运送设备和各类补给品。“大力号”飞船的队员差不多全部出动,只留下最低限度的人员值班。队员中流传着这样的笑话:飞船现在实际上由四只拟人猴操纵,授给阿尔法的头衔是代理队长。

在探照灯光柱的指引下的跟踪,他们在寂静、漆黑的“拉玛”世界里穿行,久而久之,他们感到十分单调乏味了。

在这沉睡了百万年的黑夜里,他们沿着光滑无缝的金属表面慢腾腾地往前走着。他们向那里走去,突然发觉脚下的平原已经到头了,他们正走近海的边缘。

现在那影子已在峭壁边缘突然中断,它们仿佛不再是这些人的一部分了,倒像是圆柱海里的生物,随时准备对付入侵他们领地的任何外来者。要想接受一种离奇荒诞的现实,真得有意志力的一番功夫呢。

“中心控制台,”厄恩斯特博士用无线电联系说,“请将光束转向纽约城。”

椭圆形的光斑朝圆柱海上滑了过去,“拉玛”之夜马上降临到他们身边。

好像舞台上的魔术幻景一样,纽约城的高大建筑突然呈现在他们面前。

真正的纽约,它不会是预先设计好的产物。这块地方虽然复杂得使人迷惑不解,但是它各处都很对称,一切都规范化,它似乎先由一个起主宰作用的智慧力量进行构思和计划,然后再像制造具有某一特定功能的机器那样将它建造了出来,而从那以后,也就不能再有发展或改变。

就在这时,罗德里戈发现了一条狭窄的阶梯,这条阶梯在悬崖边缘下方,藏在墨黑的阴影之中,既没有扶手,也没有其他表明它存在的标志,它沿着50米的陡壁笔直朝下,到海表面以下就消失了。

他们用头盔灯扫视了一下台阶,看不出有什么可以想象得到的危险,在征得了诺顿队长的同意之后,厄恩斯特向下走去。过了一分钟,她就到了下边,开始谨慎小心地对海的表面进行检查。

她的脚几乎毫无摩擦地在海面上打起滑来。它给人们的感觉是完全像冰。

它的确是冰。

她用取样钳夹住冰样,凑近灯光仔细查看,有的冰块已经融化。看来这液体是水,它稍稍有些混浊,厄恩斯待很谨慎地嗅了一下。

“这是水,但我不敢喝——它闻起来有点像变质的海藻培养液。我非常想立刻把它带到实验室去。”

厄恩斯特博士回到悬崖,她带着胜利的喜悦把小样品瓶高高地举起来。

“为了几立方厘米的脏水,我们走了这么长的路。不过,这点水也许比我们迄今为止所发现的一切更能说明‘拉玛’的情况。”

厄恩斯特博士有一次觉得,似乎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微风拂过她的面颊。

微风没有再出现,而她很快地就把这件事忘掉了。

十六 地球发来的急电

诺顿觉得,稍微用些想象力,他就可以把这里看做是设在亚洲或美洲某个边远地区山脚下的一座宿营地。横七竖八的睡垫、折叠桌椅、手提式发电机、照明设备、激光便桶以及各种各样的科学仪器。

建立阿尔法营地的工作很劳累,因为所有的物件都必须通过一连串的密封舱用人力运进来,再用滑橇从毂形中心沿斜坡滑送下来,随后再由人们把它们一个个地找回来,打包开箱。

差不多所有的设备都要留在原地,无法想象再费千辛万苦把它们重运回来。——实际上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一想到要把这许多人类用过的东西随意地抛弃在这个洁净得出奇的地方,诺顿就感到羞愧。尽管时间很宝贵,他仍准备在最后撤离此地以前,把所有的这些遗弃物都整齐地堆放好。

在今后几百万年以后,万一“拉玛”飞过另外某个星系,又会有别的来访者,队长希望那时能使那些来访者对地球有一个好的印象。

而现在地球面临着一个更为迫切的问题。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他分别从火星和地球收到了内容几乎相同的两份电报,看来这是奇怪的巧合,她们以尖刻的语句提醒他,虽然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位鼎鼎大名英雄,可别忘了负有家庭的责任。

诺顿队长随手拿起一把折叠椅,开始对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录音机讲起话来。

“私人信件。复制件分别送往火星和地球。亲爱的,你好!真对不起,在通讯方面有点拖拉。不过我已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不在飞船上了,除少数留守人员以外,我们全部进入‘拉玛’过野营生活,住在叫做阿尔法的扶手阶梯脚下。

“我们已经派出了三个小队去平原进行侦察,但进展缓慢,令人失望,为了任何事都得靠步行。

“我们的军医主任厄恩斯特率领第一队去圆柱海,那儿离此地十五里。与我们预料的一样,她发现海是结了冰的水——不过你绝对不会喝它,用厄恩斯特博士的话来说,那是一盆稀释了的有机物,有的迹象表明它几乎含有人们已知的一切含碳化合物,还有磷酸盐、硝酸盐和十多种其他金属盐。不过它并不包含有任何生命的迹象——甚至没有死去的微生物。所以对‘拉玛’人的生物化学还是一无所知。

“我们已经考察过海这一边的巴黎和其他城市。巴黎看起来像一座仓库,伦敦则是一个各种汽缸的组合,并且由各种管道互相连接。它们还连接着显然像是水泵站的建筑。一切都密封着,如果不用炸药或激光就没有办法知道里边装的究竟是什么。”

“对不起,队长。地球来的急电。”

“真够呛!”队长自言自语地说,难道用几分钟时间与家属谈谈话都不行吗?

他从中士手里接过那份电报,很快地浏览了一下,然后他又看了一眼。

这次看得慢多了。

“200公里的风速……很可能突然发生……”嗯,这倒要考虑考虑。但是,在这样一个绝对平静的夜晚,人们很难去认真对待这个信息。而且,他们刚刚开始进行实际的考察工作,如果现在就像受了惊的老鼠那样仓促逃窜,岂不太可笑了?

头发不知怎么搞的又掉下来碰上了眼睛,他抬起手,想把它理一理,突然他愣住了,整理头发的那只手停留在半空中。

他当“大力号”飞船船长几个月以后才知道,这艘飞船的名字来源于历史上最有名的一艘船。那就是詹姆斯?库克船长所率领的那艘排水量为370吨的惠特比运媒船。在1768~1771年期间,他曾驾驶那艘船作了一次环球航行。

一个人用那样原始的设备,竟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那真使人感到不可思议。库克不仅是一位举世无双的航海家,也是一位科学家。

诺顿私下有一个计算,他希望自己能按库克走过的航线至少作一次环球航行。当然,他知道,他永远不会实现这个打算,不过他已迈出了有限而却又很引人注目的一步,这一步大概会使那位老船长惊叹不已。有一次,诺顿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就飞过了长达二千公里的大堡礁,他在眼光一瞥之中就看遍了库克的“大力号”与惊涛骇浪搏斗数周所经过的全部路程。

队长一言不发地盯着“拉玛”的夜色深处,中士在旁边耐心地等待着。夜色不再是延绵不断的了,大约在四公里以外的两处地方,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微弱的灯光在晃动,那是他的探险队在活动。

诺顿心里想,在危急情况下,我可以在一小时以内把他们全部召回。如能那样,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他转过身子对中士说:“把这段电文送去拍发——星际通讯公司转拉玛委员会:感谢你们的忠告。即将采取预防措施。请具体说明‘突然发生’的含义。‘大力号’队长诺顿。”

十七 圆柱海冰裂

在“拉玛”内的后几个“夜晚”,大家都久久不能入睡。黑夜,以及它所隐藏的神秘,使人心情沉重,人类所有的感官都需要输入某些外界的刺激,如果没有那些刺激,人的头脑就会制造出一些替代物来。

因此,许多睡着的人醒来后都抱怨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很明显,这些都是幻觉,为了医治这一毛病。厄恩斯特主任想出了一个简单易行的治疗办法:就寝的时候,在整个营地播放不妨碍休息的、低柔轻慢的音乐。

突然一声巨响,诺顿和整个营地立即惊醒过来。即使是飓风也是发不出这样大的声响的。天空好像塌了下来似的,又好像“拉玛”突然开裂,变成许多碎片。先是一阵巨大的爆裂声,随后,像无数玻璃房子突然倒塌那样,发出了连绵不断、此起彼伏的水晶相互撞击的叮铛声,这种撞击声只持续了几分钟,但听起来好像过了几小时,当诺顿走到通讯台的时候,撞击声还在继续,不过它已明显地转向远方。

“中心控制台,出了什么事?”

“队长,请等一会儿,声响从圆柱海方向传来,我们马上把灯光打过去。”

探照灯的光柱向整个平原扫射,照到了圆柱海的边缘,然后就沿着海边搜索起来。探照灯光沿圆柱海表面转过四分之一的地方,随后就停在那里不动了。

在那边天空上——大脑仍然坚持称它为天空——正在出现一些离奇的现象。过去,圆柱海处在永恒隆冬的威力之下,它是一个静止和冰封的世界,现在,一切都变了,纵横数公里的一大片地区正起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它的色调也变了,有一条白色宽带正在冰面上涌流。直到那时,诺顿对所发生的事才完全明白过来。冰面正在融化开裂。数十天来,圆柱海的深处一直在融化,诺顿竭尽全力思索着: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了这场触目惊心的骚动呢?在地球上,冰封的湖泊或江河在解冻时,是决不会产生这种情况的。

骚乱很快平息了下来,冰与水的搏斗一时还僵持着,难分胜负。再过几小时,因为温度会继续升高,水就会占优势,残冰随之会完全消失。但是,从长远看,当“拉玛"绕过太阳再次飞向星际长夜时,冰最终仍将是胜利者。

诺顿松了一口气,随后,他向靠近海边的那个探险小组发出了呼号,罗德里戈马上作了回答,他放心了。水没有涨到他们那里,潮水也没有溅湿悬崖的边缘。

然而,“拉玛”已不是鸦雀无声了,它已从长眠中醒了过来。不时可听到冰山相互碰撞的嘎嘎声。

诺顿想,春天有点姗姗来迟,但隆冬毕竟结束了。

又一阵微风向他吹来,但这次却强多了,“拉玛"已向他发出了警告,该撤离了。

诺顿对这次考察的失败感到很难过。直到这时,他还一直在希望这不过是一次暂时的退却。当他们回到毂形中心后,可以一直等到大气扰动停止下来。也许,毂形中心会同旋风中心一样十分宁静,他们可以在那里平安无事地躲过风暴。

诺顿要求大家沿梯子以20米的间隔在他前面安全而稳妥地前进。从现在开始,他们要非常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前进,真令人厌烦!最好的办法是排除一切杂念,一边向上漂浮,一边数梯数——100、200、300、400……

当诺顿数到第1250级梯级的时候,他感到什么地方不大对头,眼前垂直面上的亮光颜色不对,而且也实在太亮了。

诺顿甚至没有时间停下来,也来不及向他的队员们发出警告,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了。

在一阵无声的光波冲击中,“拉玛”突然破晓。

十八 长条形的太阳

光线十分强烈,诺顿足足有一分钟不得不把双眼紧闭。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子,迎面注视“拉玛”的黎明。

他对着面前的景色注视了几秒钟,又不得不再次闭上了眼睛。使他受不了的倒不是眩目的亮光——对此,他可以慢慢习惯——而是“拉玛”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壮观奇景,人们现在第一次看到了它的全貌。

诺顿早已清楚知道他会看到什么样的情景,然而,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一切仍使他目瞪口呆,他感到一阵难以控制的颤抖。他的前臂肌肉开始发僵,而同时他的腿——经过数小时连续攀登已经十分疲劳——看来快要支持不住了。

诺顿又作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打开了无线电报话器。他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威严,他问:“这是队长讲话,大家都还好吗?”

他对队员们一个个点了名,都得到了答复——虽说有些答复听起来有些颤抖——他的自信心和自制力很快就得到了恢复。所有的队员都平安无事,正期待着他发挥领导作用。诺顿又发号施令起来。

“在你们有十分把握能应付局面以前,继续紧闭双眼。”他说,“我们面前的景色实在是——嗯,实在是气势磅礴。如果有人感到受不了,那就别往后瞧,一直往上爬。”

队长现在才搞明白,那些神秘的深沟,即直谷及其五条姐妹谷,它们是些十分巨大的长条灯,因而“拉玛”就有了六个长条形的太阳,它们匀称地分布在“拉玛”内部,每一个太阳都发出一条宽阔的扇形光,这扇形光越过轴心中线能把对面的远处照亮。

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打开了“拉玛”的光源开关?

用了人类一切最灵敏的仪器对“拉玛”进行检验侦察以后,已证明这个世界是一个无生命的不毛之地,然而,现在却发生了不能用自然力的作用来解释的事情。这里也许不存在生命,但是可能会有意识或知觉。这里,你看不到“拉玛”有任何磨损的痕迹,你感到它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就好像刚出厂的产品一样。这些都是无法解释的。

想到这些,一般人也许会害怕,甚或感到恐怖,然而,对诺顿来讲,情况却相反,他感到兴奋和喜悦。在这里将要作出的发现将远远超过他们斗胆希望过的最大数量。队长心里想,我们等着瞧吧,看拉玛委员会对这些情况会有什么反应!

他在脑子里把所看到的景物旋转几十度以后,这口深井马上就变成了一条两头封闭着的长隧道。很明显,“下边”是指他刚刚攀登完的那个梯子和扶手阶梯的方向。

他正紧紧地贴附在一个高达16公里的弯曲悬崖面上,悬崖的上半部则当头悬挂,并与现在是天空的弓形顶部汇合在一起。在他底下,梯子向下延伸五百多米的第一层平台为止,扶手阶梯就从那里开始,这条庞大的无比的扶手阶梯以高屋建筑之势直泻而下,诺顿根本无法想象它的规模。

他现在是在圆柱体的顶部而不是在底层。他像一只苍蝇,倒着身子在穹形天花板上爬行,下面是五十公里的垂直落差。每当队长脑子里闪过了这一形象时,就必须最大的意志力来控制自己,要不,他就会惊慌得六神无主地紧紧抓住梯子。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拉玛”已发生很大的变化。圆柱海上面升起了雾气,幽灵般白色雾柱已急剧地向“拉玛”的轴线方向倾斜着升到了几百米的上空,由于向上涌来气体竭力想甩掉多余的速度,那白色雾柱就变成一股散开的湍流。信风开始在天空描绘自己的图案,这个圆柱世界里,很快就要掀起万古以来的首次热带风暴了。

十九 水星大使

拉玛委员会的每个委员都出席会议,这可是许多星期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佩雷拉博士曾预言“拉玛”会有飓风,这一预言现在已被证实,因此,当主席请佩雷拉发表意见,预测一下“拉玛”的气候还会有什么变化时,他特别注意把话说得很灵活。

“大家会理解到,”他解释说,“在‘拉玛’那种奇怪的世界里,气象变化可能有许多意料不到的情况。不过,如果我的计算是正确的话,那里不会再发生风暴,环境不久就会稳定下来。起码,内部的温度会缓慢地升高,直到‘拉玛’到达近日点——以及在绕过近日点以后——不过那与我们无关,因为那时‘大力号’飞船早就必须离开了。”

“那么他们不久就可平安无事地再回到‘拉玛’里去了?”

“他们回去一次很有必要,”水星大使说,“只要有可能,我们对于‘拉玛’的一切都必须尽力了解。现在形势已经完全变了。

“到现在为止,我们一直以为‘拉玛’是无生命的。但是,我们现在再也不能硬说‘拉玛’是个废物了。它们根据编排好的程序去执行某项任务。这任务也许对我们非常不利,虽然听起来好像有点刺耳,但是我们确实也该考虑考虑自卫问题了。”

“谢谢你,”水星大使说,“这种危险性也许不大可能存在,不过,凡涉及到人类未来的事,我们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而且,可以说,我们水星人对此特别关心,也许我们比其他人更有保持警觉的理由。”

大多数人认为,水星与地狱十分相似,不过,水星人对自己那个稀奇古怪的星球却非常自豪。

事实证明,这一星球在许多方面却是太阳系的要处所在。远在人类登上水星以前,这一星球不同寻常的密度就已表明,它蕴藏着一些重元素,水星上的宝藏使人们惊异万分,由于有了水星,对于人类文明休戚相关的一些重要金属将消耗殆尽的一切担心推迟了一千年。这些宝藏所处的位置非常好,这里的太阳能比冷冰冰的地球上要多十倍。

取之不竭的能源,难以穷尽的金属,这就是水星的含义。它那巨大的磁力发射器能将制成品弹射到太阳系中任何地方去。

“我觉得你的论点有些道理,大使先生。”主席慢吞吞地说,“你的建议是什么呢?”

“主席先生,我的建议是,首先我们必须对事实情况有所了解,然后才知道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对‘拉玛’的地理情况——如果我可以用这一名词来表达的话——我们是知道的,但对其性能我们仍然一无所知。整个问题的关键是,‘拉玛’有没有推进系统?它是否能够变换轨道?我很想听听佩雷拉博士对这个问题的高见。”

“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很多,”那位外空生物学家回答说,“‘拉玛’最初当然是由某种装置推动发射的,不过,那很可能是一种外推进器。至于‘拉玛’本身有没有推进器,我们还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拉玛’的外壳上肯定没有火箭排气口,也没有别的类似装置。”

“不过,我有理由肯定,如果‘拉玛’的确有推进系统,那一定是我们现有的知识完全解释不了的装置。它实际上可能是200多年来人们一直在谈论的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宇宙力。”

“它不存在,”戴维森教授突然插进来说,“牛顿早已解决了这个问题。有作用力必定有反作用力,宇宙力纯粹是胡扯,相信我的话吧。”

佩雷拉突然用拳头在桌子上捶了一下,并且喊道:“原来如此,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南边的悬崖——对了,有道理!”

“请看‘拉玛’的纵剖面图,”佩雷拉打开了地图很兴奋地说,“圆柱海峡在两座悬崖之间,这两座悬崖在‘拉玛’内部整整绕了一圈,北边的那座只有50米高,而南边的差不多有半公里高,为什么有这样大的差别呢?一直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假如‘拉玛’能自行推进——加速时使北边那一头在前边,海中的水就会往后移动,南边的海平面就会上升。也许会上升数百米,因而就有了南边的悬崖。我再算算看……”

他开始急促地书写起来,过了很短一会儿时间——不超过20秒,他满面春风地抬起了头:“知道了这些悬崖的高度以后,我们就能计算出‘拉玛’能获得的最大加速度。如果它超过一个地球重力加速度的百分之二,海水就会溅上南部大陆。对质量高达十万亿吨级的物体来讲,那是个很大的重力加速度。如果你要在星际空间里移动,这就足够用的了。”

“非常感谢你,佩雷拉博士,”水星大使说,“你讲了很多情况,我们要好好考虑一下,主席先生,我们是否能向诺顿队长强调指出调查南极地区的重要性?”

主席以毫不掩饰的惊讶神情看着水星大使,在整个外文官生涯中,他从未这样惊讶过,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水星大使居然也具备发如此富有诗情画意的想象力。

二十 新启示录

“出了什么事,鲍里斯?”座舱门关上以后,队长问道。

“队长,我请求获准使用飞船的专用直通线路,以便与地球直接联系。”

“你当然知道,这样做必须向我提出正当的理由。所有供我们使用的频道都由于传送资料而忙得不可开交。这是私人急事吗?”“不,队长。这远比私人急事更为重要。我想给地球教会发一封电报。”

“请你详细地谈一谈好吗?”

“队长,这与‘拉玛’到太阳系来的意图有关,我觉得我已经发现了它的意图。”

“讲下去。”

“看看这一切吧。‘拉玛’中空而内无一物,也没有生命,但是它适于人类生活,它有水,我们能够呼吸它的空气。‘拉玛’从宇宙深处飞来,目的地是太阳系。如果这一切纯属偶然,那就太难以使人相信了,此外,‘拉玛’看起来不仅新,而且显得似乎从未使用过。”

诺顿想,我们已经多次讨论过这一点,罗德里戈另外还有什么意见要补充呢?

“我们的宗教信仰告示众生:耶稣当有临世之日,但我们不知道耶稣会以什么方式临世。《圣经》里对此作过暗示,如果这不是那耶稣第二次临世,那可能就是第二次末日审判。诺顿的故事描写了第一次末日审判。我相信‘拉码’是一艘宇宙方舟,它被派遣来拯救那些值得拯救的善男信女。”

座舱里很长时间鸦雀无声,倒不是因为诺顿不知道说什么好,而恰恰是他想到了许多问题。到底提哪些问题更为得体,他没有把握。

最后诺顿用一种尽可能温和而又不作任何承诺的口吻说:“这种论点倒挺有意思。我呢,我不信仰你们的教义,不过,它似乎挺讲得通。”

“鲍里斯,我还有几个问题。再过三个星期‘拉玛’就抵达近日点了,然后它就会绕过太阳,像来时那样以同等的速度飞离太阳系,那么进行末日审判或者运送那些……噢……经过选择的人们的时间就不多了,不管以哪种方式来进行。”

“说得对。所以,当‘拉玛’到达近日点时,它必须减速,进入一个停靠轨道——很可能其远日点位于地球轨道上,它在那里可能再一次变换速度,与地球会合。”

这个扰乱人心的解释颇有说服力。如果“拉玛”打算停留在太阳系里,它现在行进的方向倒很正确。最有效的减速办法是尽可能接近太阳,在那里制动。罗德里戈的理论或它的变种是否真有道理,马上就会见分晓。

“还有一点,鲍里斯,现在是谁在操纵‘拉玛’呢?”

“关于这点,圣经上还没有哪一种教谕能有所启示。可能是一个机器人。也可能是——一个精灵,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任何生命形态的迹象都找不到。”

“鲍里斯,我告诉你该怎么办吧。”队长突然拿定了主意。在事情变得十分棘手以前,他要结束这一场谈话,他认为自己想出一个很好的折衷办法。

“你能不能……嗯,把你的意思概括地表达出来?”

“我想可以。”

“那么,如果你写出来的东西能使人听起来像明白无误的科学理论,我就把它作为特急件发往拉玛委员会,同时给你的教会发一份副本。这样大家都会满意了。”

“队长,谢谢你。我感到很满意。”

在罗德里戈离开以后,诺顿和驾驶台通了话,作了必要的授权。他觉得自己处理这个问题的方法很妙,何况,万一罗德里戈说对了呢?

这一招也许使他更有机会挤进被拯救的芸芸众生当中去。

二十一 蜻蜓号

当他们沿着现在已十分熟悉的阿尔法密封舱系统走廊往前漂移时,诺顿心中盘算,他们是不是过分急躁而没有谨慎从事。他们已经在“大力号”飞船等待了48小时——极其宝贵的两天——时刻准备着,一旦情况发展到必要时,他们马上可以离开。但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他们开启了最后一个密封舱的门,漂行到毂形中心周围导索网里,诺顿首先注意到的是亮度的变化,它已不再是刺眼的蓝色,而变成了较为柔和素淡的颜色,这使他想起地球上有点薄雾但却很明亮的白天。

六个“拉玛”人造太阳把巨大的管状云体照得很明,茧形光柱在云层里弥散开。北大陆这边的三个太阳的位置还能透过云层清楚地确定出来,而在圆柱海另一头的三股阳光却混成了一条连续不断、十分明亮的光带。

云层下面现在正发生什么事呢?诺顿暗自想着。风暴总算停止了。正是那风暴的离心作用,在“拉玛”轴线周围把云层分割得这样均匀对称。除非出现别的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现在下去不会有危险了。

诺顿目送着玛瑟、卡尔弗特和玛伦三个人信心十足而又迅速地“游”下了梯子。

他们到了梯子底下的平台上,准备沿着扶手阶梯向下去,玛瑟照例测试了一下空气。

他看了一下计量器,说道:“见鬼!”

“出了什么事?"卡尔弗特问他。

“计量器出了毛病——读数太高。奇怪啊!我以前可没碰到过这种事。我要在呼吸器上测试一下。”

玛瑟把计量器拔了出来,再用它测量了一下“拉玛”的空气,然后脸上掠过了一丝笑意,“氧气含量增加了百分之五十。”“这意味着我们全部可卸掉防护面具了,那岂不是再方便不过了吗?”队长说,“简直不敢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情。”不消说,与所有的宇航员一样,诺顿对那些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总是深为怀疑的。

玛瑟把他的面具打开了一条细缝,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那种像从坟墓里散发出来的霉味没有了,过分干燥的现象也已消失,空气有点闷热,但并不使人不舒服。玛瑟觉得这与一些热带沿海地区的夏夜气候十分相似。

他们小心翼翼地、一言不发地在雾海里继续往下滑,卡尔弗特刚能看到前面十米远的玛瑟的模糊身影,而朝后看时,玛伦与他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卡尔弗特猜测他们差不多快到第四个平台了。等大家聚拢起来后,玛瑟轻声说:“喂,你们听到了什么声响没有?”

“是啊,”玛伦过了一会儿说,“好像是风声。”

他们继续往下滑行,向第五平台前进,这时,那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响,它听起来很熟悉。玛伦喊着道:“你们现在听出来了吗?”

透过浓雾,从谁也说不清有多远的地方,传来了连续不断的流动倾泻的轰鸣声。

他们在第五个,也就是倒数第二个平台上停了下来,这里,在最北端的圆顶上,“拉玛”展示了另一个奇迹。

他们听到的声响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在三四公里远的地方,有一条瀑布从隐藏在云端中的一个地方倾泻下来,他们一言不发地盯着它看了许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逻辑告诉他们,在这个自转的天体里,任何一个下落的物体都不可能笔直往下掉,但是,一条向旁边弯曲的瀑布,它的落水点竟离源头的正下方有数公里远,这可是一件害怕的事。

“如果伽利略生在这一天体上,”玛瑟开了口,“那些力学法则一定会把他搞得糊里糊涂。”

“咦,水已不那么蓝了,它现在呈豆青色。那说明什么问题呢?”

“与地球上发生的情况可能一样。劳拉把这片海水叫做有机汤,一经化学反应,就会产生出有生命的物质,情况也许正是这样。”

“仅仅几天工夫!地球上却需数百万年。”

“按最新估计,需375000000年,啊!氧气原来就是这样产生的。‘拉玛’以极其惊人的速度驰过厌氧微生物阶段而达到光合植物阶段——只用了大约48小时。天晓得明天将会有什么样的奇迹出现?”

二十二 超级建筑群

短暂的春季一过,“拉玛”也就又恢复了宁静。平原边上那个平静的海正等待着承载百万年来的第一艘船只。

这是一个很小的救生筏,是用六只存放货物的空桶拼凑起来的。外面用轻金属框箍得很牢。这个救生筏在阿尔法营地建造安装,并在它下面装上活动轮子,然后大家拖着它在平原上走了十多公里路,宇航员们前前后后精疲力竭地忙了好几天。也许这是一场赌博,但却可能一本万利。”

“我们还没有给它取名字呢,队长,你意下如何?”

诺顿笑了笑,马上又变得严肃起来:“我已经为你们想好了一个名字,就叫它‘大力号’吧!”

随后,主要负责设计这条船的巴纳斯中士征求三名志愿人员,在场的人员都举起了手。

“对不起,我们只有四件救生衣。鲍里斯、吉米、皮特,你们都搞过航海,咱们一道来试试乘它出海吧。”

乘客们在权当座位的桶盖上坐好,随后,路比就打开了油门,二十千瓦的马达呼呼地吼起来,加速齿轮了。

五公里的水面在地图上很不起眼,而当你到了海上,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他们航行不过十分钟,北部大陆五十米高的悬崖好像很远很远了。但是,令人费解的是,纽约城并不因此而比以前显得更近一些。

诺顿心里想:怎么搞的,每当我觉得对“拉玛”的情况有所熟悉时,“拉玛”就又出现一些新的奇迹。“决心号”平稳地一直往前开去,船上的人一次又一次地觉得,好像自己总是被挤压在一个其大无比的巨浪的波谷当中,这个巨浪两边向上弯曲,渐渐垂直地竖起来,最后汇成了一个液体拱门,在他们头顶上16公里的高处悬挂着。现在水是有生命的。这里每匙水都含有数千个球形单细胞微生物,和地球海洋里早期存在的浮游生物形式十分类似。

平稳地航行了20分钟以后,纽约城已不再是远不可及的小岛了,它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地方。这座“城市”里的一切非常像“拉玛”,也是三合一式,它有三个相同的圆形建筑群,或叫超级建筑群,它们伫立在呈长椭圆形的基地上。从毂形中心拍摄到的照片表明,每一个建筑群本身又被分为三等份,好像一块馅饼,按120度切成三等份一样。

看来,拉玛人使用三合一(iripleredundancy)的技艺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盥封舱、扶手阶梯、还有人造太阳,都是这样的例子。在特别重要的地方,他们甚至更进一步。纽约城的布局是三合一的三次重复(triple—trlpleredun—daI1cy),这可说是个极好的范例。

路比驾驶着“决心号”朝当中那座建筑群开过去。第一个登岸的是诺顿队长。他回头对三个同事说:“你们留在船上,等我到了墙顶再说。如果看到我挥手,皮特和鲍里斯就跟我来。路比,你别离开船,以便我们随时都能解缆离开。如果我遭不幸,你们就向卡尔报告,并听从他的指挥。遇事多用脑子,别逞能,明白了吗?”

诺顿跨上最后一级台阶,他发现墙顶很平,约有10来米宽。大墙内壁上有许多交替设置的斜坡滑道和阶梯,通过它们下去20米,就抵达主要街面。

他看到的一切实在复杂无比。令人眼花缭乱,他首先用电视摄影机慢慢地照了一张全景扫描像,然后,他向伙伴们挥了挥手,并通过无线电话与海那一边通话:“任何活动的迹象都没有,一切都鸦雀无声。来吧!上来吧!让我们马上开始探测活动!”

二十三 制造人的工厂

十分钟后,诺顿队长就得出了结论:这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台机器。

“谁来猜猜看?”诺顿终于开口,向所有能听到他声音的人问道,“如果这是一座工厂,那么它生产什么东西?它的原料又是从哪儿来的?”

玛瑟从遥远的对岸答腔了:“我想大概从海里,据医生讲,这海水含有差不多所有你能想得出来的东西。”“想得不错,卡尔,不过,纽约城用来干什么?”

无论是从飞船,从毂形中心,还是从北部平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显然没有一个人答话。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发言了。

“对,这的确是一座工厂。队长,原料也许是从海里来的,因为地球上就是这样的,不过方式不同罢了……。我认为,纽约城是一座工厂,……是一座制造拉玛人的工厂。”

不知是谁,在什么地方“扑嗤”笑了一下,但一下子就收住了,听不出来是谁。

这个远离人间的纽约城,是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由许多同心的短圆弧组成的,这些圆弧通过辐射状辐条互相联在一起。

这里十分宁静,但人们觉得它比“拉玛”那一端开阔平原上的宁静更令人感到难以忍受。机器总该有点声响,但这里却什么声响也没有。

他们终于来到了这座城市的最尽头,随后,他们爬上了环绕城市的坝墙顶,极目向海南端望去,这绝壁几乎把拉玛分成了两部分——通过望远镜观察来判断,这一半最复杂,变化最多。从他站的地方望出去,阴森漆黑,真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人们很容易把这堤岸看成是监狱围墙,它把整个大陆都圈了起来。

二十四 脚踏飞行器

詹姆斯?帕克少尉是“大力号”飞船上资历及级别最低的一名军官。他有抱负,他考虑了好久才拿定了主意。

这是一场赌博,如果他输了,他就要倒大霉。他不仅拿他的前程去冒险,可能还包括他的脑袋。如果他赢了,他就会成为英雄。不过,如果他坐失良机,无所作为,他就会在懊丧之中度过余生。

“我有一个主意,队长。我知道如何才能登上南部大陆——甚至还可到南极。”

“请讲下去。你打算怎么去?”

“嗯——用飞行的办法。”

“继续讲下去呀!如果真管用,我保证在你晋级时把这件事考虑进去。”

这是一种一半是许诺,一半是开玩笑的话。

“队长,我去年参加了月球奥林匹克运动会,你是知道这件事的。”

“当然知道,遗憾的是你没能取胜。”

“原因是机械不好。我知道毛病在哪儿。我火星上的朋友们一直在研究改进它,这一切都是秘密的,我们想一鸣惊人,让大家目瞪口呆。”

“火星?我可不知道啊……”

“知道的人不多,飞,哪儿都能飞。”“这似乎很有道理,可是,这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处呢?”

“所以,我就和罗厄尔港的朋友组织了一个辛迪加。他们造了一个专作特技飞行的飞行器,而且,还做了一些过去未曾有过的改进。在月球的重力之下,它在奥林匹克体育馆里一定会引起很大的轰动。”

“让我想想看,我是否正确理解了你的意思。一个参加月球奥运动会的脚踏飞行器,能在六分之一的地球重力下飞行,那么,在‘拉玛’毫无引力的状态之下,自然就会飞得更出色。你可以驾驶它沿轴心从北极飞到南极,还可以再飞回来。”“是的,而且轻而易举,它飞单程时,如果中途不用停顿,需要三个小时。

当然,只要你不远离轴心,你愿在哪儿休息就可以在哪儿休息。”

“那么好吧,我有个爱打听的毛病,你是怎样把那玩意偷到飞船上的?你告诉我,我替你保密。”

“哦,……它算‘文体用品’。”

“嗯,你倒没撒谎。它有多大分量?”

“只有20公斤。”

“只有?不过,这毕竟没有我想的那样糟。说真的,你的飞行器只有这么点分量,实在使我惊讶。”

“有些飞行器只有15公斤重,但不结实,拐弯时往往会拧成麻花。‘蜻蜓号’不会有这种危险。我刚才已说过,它完全可作特技飞行。”

“‘蜻蜓号’?名字不错。告诉我,你打算如何使用它,然后我才能决定是给你晋级还是把你送往军事法庭。也许,两者都有份。”

二十五 古怪的玩艺儿

“蜻蜓号”这个名字确实取得很好。它狭长而带尖端的翅膀几乎是看不见的,结构精巧的机翼架好像包在一个大肥皂泡里面,它是包在这小小飞行器外面的一层有机薄膜,只有几个分子厚,但很结实,完全能控制并引导时速为50公里的气流的运动。

驾驶员会坐在处于重心位置上的一个小座位里,并向后半躺着以减少空气阻力。他仅靠一极拉杆控制飞行器,这根拉杆能前后左右地移动。惟一的“仪表”是装在飞行器最前端的一条系有重物的飘带,它能告诉驾驶员当时的风向。诺顿看着吉米爬进这架稀奇古怪的玩意里去后,心里又重新思考起来。

“蜻蜓号”飞到圆柱海对岸之后,假如这些只有铅丝粗细的支架有一根断了,即使他能够安全着陆,也无法返回来。他们现在这样子,也违反了宇宙探险中最神圣的信条之一。吉米比飞船上其他任何人都更清楚,他进行这次活动有什么危险。

“我说,吉米,你好好听着,”劳拉?厄恩斯特说,“要紧的是别劳累过度。要记住,在轴心这儿含氧量仍然很低。”

吉米开始慢慢地蹬起脚踏板来。飞机螺旋桨的叶片很宽,看上去非常脆弱,经不起碰撞——它也像机翼那样,在精巧纤细的骨架上像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薄膜。叶片开始转动,转了几圈以后,就变得完全看不见了。

“它好操纵吗?”诺顿通过报话器问道。

“灵敏度好,稳定性差。不过,我知道毛病出在什么地方——没有重力。下降一公里就会好得多。”

“等一等——下降安全吗?”

他充满信心地回答说:“我能毫无困难进入十分之一的地球重力加速度的区域,在比较稠密的空气里,‘蜻蜓号’会飞得更轻松。”

“蜻蜓号”从容不迫地在空中一边盘旋,一边沿阿尔法阶梯的大致走向,朝平原飘荡过去。

他很快就发现,在较低的高度上,“蜻蜓号”更易操纵些。吉米驾驶着“蜻蜓号”兜了几个大圆圈,随后又再次爬高,这时,他发现,使这轻如薄纱的飞机平稳降落,并不是大有把握的事情。

“要不要扔给你一根绳子?"诺顿半真半假地问他。

“用不着,队长。我得自己想办法解决。到了那一头,可没人来帮我忙呀!”

吉米坐在那儿想了一会,随后他驱动“蜻蜓号”,让它朝毂形中心方向挪动。当离中心还有五米远,飞行器仍在缓慢向前移动的时候,吉米蓦地一下离开了它,依靠惯性飘向中心所设置的安全网,抓住了靠他最近的一根绳子,随后转过身来,用双手及时抓住了向他飘过来的飞行器。他这一手麻利快捷,赢得一片喝彩声。

“我现在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我要带一根20米的绳子,绳子装一个粘性弹,这样,我要在什么地方停靠,就可在什么地方停靠了。”

“把手腕伸出来,吉米,”医生命令他说,“往这口袋里吹气。我还要抽取你的血样。你呼吸发生过困难没有?”

“在这个高度上才觉得困难。嗨,你抽血干什么?”“查血糖含量,这样我才能测出你消耗了多少能量,我们必须确保你有足够的能力以完成这次任务。”

吉米跟着主任军医走到过渡舱那边,又回过头来对伙伴们招呼了一下:“请别摸它!谁也不能用拳头去捅机翼。”

“吉米,这件事由我来负责,”队长答应说,“全体人,包括我自己在内,谁也不许碰‘蜻蜓号’!”

二十六 南极大尖锥

在吉米?帕克到达圆柱海岸边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这次探险非同小可。他要去的地方不仅从未有人去过,而且,那也将是永远不会再有人去的地方。在滔滔历史长河之中,他将是惟一去过“拉玛”南部地区的人。

吉米现在已飞出很远,来到了海上。他蹬行的速度均衡,每小时二十公里。再过五分钟,他就要飞到纽约城上空。已看得见那座岛,它很像一条船,正周而复始地围着圆柱海航行。

到了纽约城,他绕着它飞了一圈,还不止一次地停了下来,让他的小型电视摄影机往回发送不晃动的稳定图像。这些建筑物、塔楼、工厂、电站——不管叫什么——的全景相片令人着迷,但从根本上讲又使人感到莫名其妙。

离开纽约城后,吉米只用十五分钟就飞过了圆柱海的另一半距离。吉米一飞过圆柱海最南端的悬崖,就立即用电视摄影机把这一地区四周情况全部拍了下来。

20分钟后,周围世界开始往里收缩。他已经到达了“拉玛”圆柱部分的尽头,现在正进入南端的圆顶。

虽说他已通过望远镜从“拉玛”的另一端对这个圆顶作过长达数小时的观察研究,并将其他的情况默记在心,可是,他现在对周围的壮观奇景,仍感到吃惊不已。

“拉玛”南北两端是截然不同的。这里没有三个一组的阶梯,没有一连串狭长的、同圆心的高地,没有从毂形中心到平原的一溜斜坡。相反,这儿有一个庞大无比的中央尖锥,它长五公里多,沿中心轴线伸展出去。这儿还有六个小尖锥,只有中央尖锥顶的一半大小,它们均匀地分布在大尖锥周围。

这一组物体看起来像一群特别匀称的钟乳石,从岩洞顶上挂了下来。

吉米小心翼翼地向中央大尖锥顶部靠近,当他相距不到一百米时,就停止了蹬踏,让“蜻蜓号”慢慢静止下来。

“你能看到什么东西?”中心控制站急切地问道。

“我只看到大尖锥。它表面十分光滑,没有标记,顶端特尖,简直可以用来当针使,我实在不敢过于接近它。”吉米再慢慢地往前蹬,当到了大尖锥直径达几米的地方时才又停了下来。他打开一个小容器,十分小心地从里面抽出了一个垒球那么大小的圆球,把它朝大尖锥抛了过去。圆球向外飘开时,后面露出了一根勉强看得见的细线。

粘性弹击中了光滑的圆弧表面,没有被弹回来。吉米试着把线蓦地抽了一下,随后就使劲地拉了起来。像渔夫收网一样,他慢慢地绕卷着线,将“蜻蜓号”拉到被恰当地称之为大角的顶端。他终于可以用手摸到这个角了。

吉米向中心控制站报告说:“大尖锥摸上去很像玻璃,几乎没有摩擦,有点温暖的感觉。”

“吉米,我是队长。根据你发回的照片,我们判断小尖锥和大尖锥完全一样。你可用变焦距镜头好好把它们拍摄一下,我不需要你离开低引力区——除非你看到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吉米越接近南极,就越感到自己像一只小麻雀,正在一个大教堂的拱形屋顶下飞来飞去。他怀疑,这地方会不会真的是一座宗教神坛,或是什么性质相类似的东西。不过,他很快就打消这种想法。没有发现什么迹象可以证明在“拉玛”里面有艺术存在,所有一切都是只有实用价值的。也许拉玛人认为他们已经领悟了宇宙的最终秘密,早超脱了尘世间芸芸众生的欲念和思虑。

吉米打开了小功率的无线电信标发射机——用这种机器可以判明他处在“拉玛”内部什么位置上,并开始计时。当他再发话时,声音听起来可怜巴巴的:“出了什么事?你现在听得见我的讲话吗?”

看来中心控制站没有听见他的话,因为它接着要求他把电视摄影机打开十五秒钟。一直等到吉米问话重复了两遍后,他们才算听明白了。

从无线电里他听到声音完全正常,后来就不知不觉地掺进来一种奇怪的、变了调的声音。频率为一千周的哨音为一种低沉颤动却又很有节奏的声音所调制。这是一种极低音,它每一个震响都可以听得见。这种调制音本身又受另一种调制,它一会儿升高,一会儿档停?然后再升高、降低,每次间隔约五秒钟左右。

“我们认为,你一定处在某种高强度的能量场当中——可能是磁场——它的频率大概是十周。它十分强大,可能有危险。建议你立即离开那里——这种现象可能局限于部分地区。你把无线电信标发射机再打开,我们再为你转播,这样,你就可以知道什么时候摆脱掉了这种干扰,”吉米急急忙忙地驾驶“蜻蜓号”兜了个大圈子,同时听着耳机里传过来的急强急弱的声音。飞了还不到几米,他就听出来了,干扰强度正在减弱,正如中心控制站猜测的那样,局部地区才有这种干扰。

吉米在能听到干扰声的最后一个地方停了下来。这种声音很像他脑海深处的轻微悸动。

不管这声响意味着什么,在南极这个庞大而又令人压抑的建筑群里,一个孤立无援的人还是不要独自倾听“拉玛”之音为妙。

二十七 电

当吉米往回飞的时候,一路上并没出什么问题,虽说他觉得有点累,可倒没有可操心的。他开始升高,朝中央大尖锥的尖顶方向往回飞行。越来越细的锥尖离他还有一公里远。他突然注意到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是一种凶多吉少的预感,一种使人心神不安、身体不适的凶兆。他蓦然想起一句成语:“心惊肉跳,大祸将临。”

开始时,吉米只耸了耸肩,没有在意。但这种感觉越来越严重。这可能是心理上的毛病,他确实感到他的皮肤已开始起鸡皮疙瘩。

吉米现在真的发慌了。他在半空停下来,向四周看去,什么变化也没发生!大角巨大的尖锥顶离他头顶几百米远,再过去就是天空,另外半个“拉玛”就在那边。

吉米感到手背上有东西在爬动,觉得有点痒。起初,他以为有一只虫子落在那里,他就连看都不看一眼,用手去掸。他的手指还未及掸下去,就想起什么似的马上停住了。他觉得自己有点蠢。可不是,又有谁在“拉玛”见过什么虫子呢?……

他抬起手盯着瞧了瞧,真有点莫明其妙,因为发痒的感觉依然存在。这时,他才注意到,他每根毛发都直挺挺地竖立了起来,从手上到前臂都是这样——当他用手去摸头时,头发也一根根地挺立着。

喔,原来如此!他正处在一个非常强大的电场里,他刚才感到的那种压抑沉闷的气氛正是地球上雷雨之前人们会感觉到的。

突然之间,他意识到自己处境很危险,他慌了。他找不到迅速解决的办法了。他赤手空拳,孤立无援,空间充满敌意,而他周围巨大而可怕的静电力又随时都可能勃然大怒向他大发作。

“中心控制站,”他十分焦急地说,“我周围正积聚着一个强度越来越大的静电场,我看,马上就会发生雷暴雨。”

吉米刚说完这话,一道电光就在他身后掠过。当他数到十的时候,第一次雷击的噼啪声就传到了他的耳里。三公里——这说明声响来自于小尖锥,他回头向那里望去,看到六个针尖顶好像在燃烧,这些尖顶好像巨大的避雷装置,正向外喷射着刷形电火花,电火花长达数百米。

吉米开始蹬起脚踏板,在不过分增加“蜻蜓号”的应变张力的前提下,他要尽快地加速前进。他突然想起,在这一丝云彩都不存在的晴空,怎会产生这类风暴?这太奇怪了。接着,他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天气现象,而不过是深藏在“拉玛”南部顶端的某种能量的小小泄漏。空气已变得动荡不定。他已很难操纵“蜻蜓号”了。好像从什么地方吹来了一股风,如果情况进一步恶化,他那脆弱的空中飞行器骨架就会受到威胁。吉米坚韧不拔地继续往前蹬,他试图用变换蹬力的方法和整个躯体的动作来缓和风的冲击。由于“蜻蜓号”差不多与他身体联成一体,是他身体的延伸,吉米取得了部分成功。

湍流仍在继续不断增强,他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喷气流。可是,在“拉玛”里又是什么东西能产生喷气流呢?

吉米向自己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这个问题一经提出,他马上就有了答案。

他听到的声音正是大尖锥上积聚起来的强大的电离作用所形成的电子气流的声音。带电的空气沿着“拉玛”轴线喷射出来,而更多的空气就涌进后面的低压区。

他已来不及选择了,“拉玛”替他作出了决定。在他身后突然迸发出一片火光,满天通红。他居然还来得及看到它分割成六条火舌,从大尖锥伸展到六个小尖锥顶上去,紧接着,他感到一阵剧烈的震动。

二十八 坚硬的天空

吉米通过无线电刚刚讲了句“机翼开始变形——马上就要坠毁了”,“蜻蜓号”就开始卷缩起来。只听见“啪”的一声,左翼从中间像刀切一样断裂,断开的部分像轻飘的树叶,慢悠悠地向外飘了出去。吉米觉得好像坐在一个断裂了的风筝里,慢慢地从天空往下掉去。

这里的引力只及地球的十分之一,他往下降落的速度还是相当缓慢的。

可是,随着他离轴心越来越远,降落速度就会越来越快。“蜻蜓号”即使失去了动力,但仍可起一个简陋的降落伞的作用。他现在还可以提供几公斤的蹬力。他是去见上帝,还是活下去,全靠这点蹬力了。吉米现在正在作有生以来技术最高超的一次飞行。真可惜,他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幽默感想到,他的观众太少,而且,对他表演的真功夫,这些观众也欣赏不到。

电光流继续从大尖顶往下边的小尖顶传送,不过,整个放电现象现在又都旋转着进行,吉米似乎看到,有一个巨大的电动机正在运转,这一看法大概与实际情况差不了太多。

在他向低空盘旋、下降了一半距离时,焰火表演突然停止了。他感觉得到,空中电压已逐渐消失,而且,不用看就知道,他手臂上的毛发也不再硬邦邦地挺立在那里了。

只剩100米了。他的着陆速度看来不会造成什么危险,总算运气好,着陆点是平地。他要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使他的全部气力。

右翼完成了它的使命,终于在根部折断了。“蜻蜓号”开始翻筋斗,而吉米将他的身体重心挪到另一边,借以与旋转力相抗衡,试图扭转这一局面。

在他与地面相撞的一瞬间,他正仰面对着十六公里以外的弧形天空。

“拉玛”的“天空”竟如此坚硬,这该是多么不公道、不通情达理啊!

二十九 六条腿的蟹

吉米恢复知觉后,第一个感觉就是头痛得要命,试着想活动一下,立刻就发现身上处处是伤,浑身疼痛,但似乎还没伤筋动骨。就在这时,从他身边传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咔嚓声。他慢慢地把头转向声音来的方向瞧了一下,差一点又晕了过去。

不到五米远的地方,一个很大的蟹状生物正大口咀嚼他那可怜的“蜻蜓号”残骸。吉米不声不响地慢慢翻转着身子,使自己离那个怪物更远些。可是,那家伙对他却毫不理会。当吉米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大到十米远时,他十分小心地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那家伙并不十分可怕。它并不高,身体扁平,大约二米长一米宽,在身子底下有六条腿,每条腿上有三个关节。原来他以为那生物在吃“蜻蜓号”,其实不对。它正麻利地用它的剪状爪子做着拆卸工作,把脚踏飞行器截成小块。

然后,就把碎块往自己的背上搬运,它背上的小垛越来越高了。

吉米一边密切注视着那个螃蟹,一边挣扎着站了起来。打开了无线电报话机。

“中心控制站,”他悄声说,“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谢天谢地!你没出事吧?”

吉米把摄影机转向大蟹,正好把它拆完“蜻蜓号"翅膀的最后情形录了下来。

“那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它要吃掉你的飞行器?”

“但愿我能告诉你为什么‘蜻蜓号’是完了。我该往后退了,我得防着大蟹拿我开刀。”

吉米慢慢往后退,眼睛始终不离开那个大蟹。那家伙现在打起转来了,螺旋形圈子越转越大。看来它正在寻找可能遗漏掉的碎片。

那家伙原来还怪标致的哩!“蟹”这样的一个名字,其实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他满可以称为甲虫,甲壳是一层漂亮的金属。

它的眼睛深陷在保护性眼罩里,两只眼睛毫无表情,呈宝蓝色,虽然那两只眼睛有好几次转向吉米,却从未对他表现出任何兴趣。它好像在倾听什么无声的指示,然后,迈步朝着海的方向,以非常奇特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速度均衡,每小时四至五公里。吉米蓦然想起,他心爱的“蜻蜓号"残留下来的那一点可怜的骸骨,即将一去不复返。他怒气冲冲地朝大蟹急急追赶过去。

吉米十分小心地从右后方迂回向大蟹靠拢。当他和大蟹平行后,他很快嘟哝了一句“对不起”,随后就以闪电般的动作伸手抓住了他的宝贝食品袋。

而大蟹一成不变的步伐却并未因此稍微放慢一些。

吉米早已知道大蟹的目的是什么了:那一边,在他前方升高了的地方有一个500米宽的坑。这样的坑只不过是一个很深的竖井,它四壁都直上直下。

井内壁有一条自上而下呈螺旋形的斜坡滑道,这滑道完全开在竖井的直壁上。它给人的印象好像是一枝特大枪支里的来福线。吉米直到顺着一处滑坡曲线往下看了几圈以后,才意识到,这里不是一条而是三条滑道,这三条滑道互成120度角彼此分开,并不重叠。在“拉玛”以外的任何地方,这整个设计一定会成为一个建筑学上令人流连忘返的地方。

这三条滑道一直通向水池,消失在浑浊的水面之下。在靠近水面的地方,吉米看到一些黑糊糊的地道或是洞穴之类的东西。它们外表阴深可怕,他不知道洞里有没有生物居住,说不定拉玛人还是水陆两栖生物呢!

大蟹一直走到井边,毫不犹豫地差不多把半个身子都悬空架到井口上去,然后,它抖动了一下身子,“蜻蜓号”的残骸就哗啦啦地朝井的深处落了下去。

处理完那些废物后,大蟹就转动身子,朝站在十米远以外的吉米慢慢走过来,吉米想,我是不是也会遭遇到同样的命运?

“在你能断定对方怀有敌意之前别逃跑。”中心控制站低声回答他说。

大蟹毫无反应,也没放慢它的脚步。它走过吉米身旁,全然不理,一直朝前走去。作为人类的一名代表,眼看着初次会面的对方在拉玛平原上竟旁若无人地昂首而过,他感到十分难堪。

他重新回到井口,朝下边混浊的水面呆呆地瞧着。他第一次注意到水表之下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其中一些影子很大),它们在慢慢地来回移动。过了一会儿,一个影子向最近的螺旋式滑道游了过去。那影子看上去像一辆多腿坦克,慢慢地沿着长长的滑道住上爬,后来,吉米又看到,在水面下类似岩洞的洞口附近,有一道更快的影子一闪而过。不知什么东西正以极快的速度沿井运动着。他的眼光跟不上它的动作,也看不清它的具体形状。他仿佛看到了一股像人那样大小的旋风或小尘暴。

吉米眨了眨眼,晃了一下脑袋,又闭上眼睛休息片刻。等他把眼睛重新睁开时,幽灵已经不见。

三十 内陆深处的花

吉米仍然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可以从那高达五百米的绝壁上走下去。

就算他能找到一根很长的绳子,那儿也没拴绳的地方啊!

不管怎么讲,不斗争就屈服是愚蠢的,也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作所为。

如果有人来援救,那援救一定来自海上。他可以朝那里前进,一边继续干自己的工作,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在以后几个钟头里,他沿海边走了十多公里。他看到一些方场,它们完全被罩在帐篷式结构的密纹金属网里,就像是一个个巨型鸟笼。还有一些方场看起来像一池池凝固的液体,上面布满了漩涡状纹法。但当他试着碰一碰就发现它们又十分坚牢。还有一个漆黑一团的方场,黑得连看都看不清,在用手摸了一下后,他才知道那儿是有东西存在的。每一个方场都是精心调整得很好的一片土地。在拉玛这个金属世界里看到这样的景色,这还是第一次。

吉米可以打赌,这里的土地都是精心做好了一切准备的未来的农场。他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泥土,每个方场都用一大块厚厚的透明塑料布覆盖着。他试图切开塑料布取一点样品,但他的刀子切在塑料面上,充其量只不过留下一条淡淡的刀痕。

内陆深处还有另外的一些田野,其中有许多布满了用棍棒和金属丝搭起来的复杂结构,看来那些结构是用来支撑爬蔓植物的。它们显得孤独凄凉,犹如寒冬腊月没有叶子的光秃秃的树木。在这奇特、生疏的景物之中,他注意到了一个与周围环境特别格格不入的东西。离他大约二百五十米远,在一个金属丝和金属棍编搭成的格子棚架当中,有一个小点在闪闪发光。它非常小,不引人注目,人的视线几乎难以达到,要是在地球上,可以说是不会有人去再看一眼的。然而,当他离那东西只差几米远的时候,他才完全肯定,他所熟知的生命形态已经闯进了这个严格消毒、绝对无菌的“拉玛”世界。在南半球的这一边缘原来有一枝孤零零的鲜花正在那里依然吐艳。

他朝前走近了一些,发现情况有点不大对头。在大概用来保护泥土不受外来生命形态污染的塑料膜上有一个窟窿,从这窟窿里冒出来很像人的小指那样细的绿茎,它沿格架攀援上来,在离地面一米高的地方长出了一簇茂密的蓝色叶子。这些叶子很像羽毛,而不像吉米所熟悉的任何植物生长出来的叶子。绿茎长到齐肩高,茎端开着三朵花,它们紧紧挨在一起,难怪他原以为只有一朵呢。

花瓣呈管状,色彩鲜艳,长约五厘米。一朵花上至少有五十个花瓣,它具有蓝、紫、绿各色闪闪发光的金属光泽,看上去极像蝴蝶的翅膀,而不像植物界的花卉草木。对吉米来说,这是一朵花。是一个陌生的奇迹,无论如何。

他要把这朵花弄到手。

吉米把这株花的情况向中心控制站作了一番描述,并从一切可能的用度作了录像。中心控制站对此事高兴万分。当吉米说“我要设法弄到手”时,他们没表示任何反对意见。

他脱光了所有衣服,抓住光滑的金属棍,扭动着身子钻进了格子框架。

可是,等吉米真的爬到了这朵花面前、伸手可取的时候,他又突然感到局促不安起来。说不定这是整个“拉玛”世界里长出来的惟一的一朵花。他应该不应该去摘这朵花呢?

也许这是一株意料之外的植物,其生长期被耽误了许多世纪——或者提前了许多世纪。他犹豫片刻后把手向前伸过去,抓住了花茎,迅即扭了一下。

那朵花一碰就摘了下来,吉米还采了两片叶子,随后他就慢慢地从格架往后退爬,不多久,他就注意到羽毛状叶片正逐渐合拢收缩,而失去花朵的花茎却从它所依附的格子架上慢慢地松开。吉米怀着既着迷又沮丧的神情看着整株植物一步步缩回地里去,它很像一条受到致命打击的蛇,正蠕动着往它的洞穴爬行。吉米自言自语地说,我可毁坏了一件漂亮的东西,但他又转念一想,“拉玛”不是也把他毁了吗?

三十一 终极速度

诺顿队长从未损兵折将。这一次他也不想丢失一名部下。甚至在吉米踏上通往“南极”的征途以前,诺顿就已经在考虑万一发生意外时营救吉米的办法。然而,事实证明解决这一问题的困难很大,他没能找到答案。

诺顿也曾考虑过更为离奇、甚或令人难以置信的办法。也许,一只配备吸盘装置的拟人猴可以爬上绝壁。如那样进行,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制造并试验这种器械?训练拟人猴去使用它,又要花多长时间呢?

舱外活动推进器确实有很大诱惑力,但它是为失重条件下工作的太空人设计的,推力很小。即使“拉玛”引力不大,这种推进器亦难以托起人体的重量。

当吉米在海边艰难举步时,太阳系里约有半数幻想家都在出主意营救他。佩雷拉博士的电报来过两次。以“拉玛急电”名义发来的。那位科学家花了大约五分钟进行了思考,再用了千分之一秒时间在电子计算机上进行了运算后,找到了答案。

诺顿刚看这一电报时,曾以为是一个拙劣的取笑,但当他看到发电人的名字及所附的计算结果时,他才恍然大悟。

尽管吉米能够看到圆柱海对岸,也知道“决心号”驶过来的大致方向,但直到那小艇过了纽约城以后,他才看见了。吉米觉得难以置信,那区区小艇居然能坐六个人,还加上他们带的准备营救他时使用的天晓得什么器材。

当小艇离岸边还差一公里时,吉米认出了诺顿队长。于是,吉米向他挥手,诺顿也很快瞧见了吉米,他挥手回答了他的致意。

“吉米,看来你的精神不错。”诺顿通过无线电话对他说,“我以前向你保证过,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现在你相信了吧?”

“我相信你,队长,”他说,“不过要让我回到甲板上才能彻底相信。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怎样下来呢?”

“决心号”在50米开外、500米下边的地方停住了。

“我告诉你,吉米,你不会有任何危险,但是你需要有勇气。现在,你只要往下跳就行。”

“从500米高的地方!”

“对,不过引力只及地球上的一半。”

“说得倒轻松!在地球上你从250米高的地方往下跳过吗?”“别胡说,你本来自己就该算得出来,实际上这是一个终极速度问题。”

他没打断队长的话,诺顿讲完了,他也没说什么。对,有道理,真简单得出奇,正因为如此,才只有天才能想得出这样的办法。

你可以对别人讲,从万丈深渊上的一块窄木板上走过去万无一失,但是,即使结构方面的计算无懈可击,人们也许还是不敢这样干的。

“我不想催你,”诺顿的劝告声从下边500米处传上来,“不过,我认为你行动越快越好。”

吉米看了看手中珍贵的纪念品——他在“拉玛”土地上发现的惟一的一朵鲜花,他小心翼翼地用沾满油污的手把那朵花包了起来,再打上一个结,然后就从陡壁边缘将它抛了下去。小手帕包飘飘荡荡地掉了下去。看到它速度很慢,吉米放了心。他等了很久很久,小手帕包包慢慢变小,越来越小,最后终于看不见了。这时“决心号”往前开去,吉米知道,船上的人已发现小手帕包了。

“好漂亮!”队长喜气洋洋地说,“我相信人们会用你的名字来命名这种花的。行啦,我们在等你哩。”吉米脱下他的衬衫慢慢把它摊平。最后一次回头望了望他曾单枪匹马探过险的荒原,用右手捏紧衬衫,向前快跑几步,纵身跃下了绝壁。

他用两手抓牢衬衣,然后双臂高举过头,让气流灌进来,把它吹成了一个管状气包。

在最后一瞬间,吉米放开了衬衫,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随后就用两手捏紧嘴巴和鼻子。双腿交叉合拢,要像标枪一样干净利落地插进水里面去。

什么东西拍打了他脚掌一下——挺冲的,但并不大痛。然后,他觉得好像有千百万只柔软的小手在抓扯他身上的肉。耳朵里一阵轰鸣,压力也越来越大。吉米双眼紧闭,但仍能感到眼前黑起来。他知道,他自己正像利箭一样刺破了海面,向圆柱海深处潜下去。

他用尽全身力气开始向上方朦胧的光亮处游去。将头钻出水面时,双目仍然紧闭着。他贪婪地吞了一大口甜蜜的空气,翻过身仰面凫水,向四周环视。

“决心号”以最快的速度向他急驶而来。只几秒钟的工夫,急切的友谊之手就把他拉上了甲板。

诺顿队长焦急地问他:“你喝进水了没有?”

“我想没有。”

“不管怎么说,用这个先漱漱口。好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说不出来,等会儿我再告诉你。噢……谢谢大家。”不一会儿,吉米就说得出来了,他愁眉苦脸地承认,“我要呕吐了。”

吉米羞答答地使劲呕了几下,但没吐出什么东西。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后边的天空又有电光闪了一下,长达千米的火蛇从中央尖顶游向小尖锥,随后它们又气势磅礴地整个儿旋转了起来,犹如隐身舞女在带电的五朔节花柱上环绕她们的彩带。不过这一次,火蛇步伐开始加快,它游动得越来越快,最后,它变成了一片闪烁的巨大圆锥形光束。这样的场面大约持续了五分钟,突然,仿佛有人扳上了闸门,雷电嘎然而止。

从中心控制站突然传来了激动的呼喊声。

“我们认为发生了一次地震,大概是在闪电停止的刹那间发生的。”

吉米突然喊了一声:“队长,看,看那边天空。”

诺顿抬头望,他的目光呆呆地望着圆柱世界的对面,低声慢慢说:“老天爷!”他意识到“下一次”差不多已经光临。

在圆柱海无穷无尽的弧线深处,一个大海潮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们涌来。

三十二 必须离开这里

诺顿首先考虑到的是飞船。

“大力号!”他说,“报告飞船情况!”

“队长,一切正常,”从副队长那里传来了令人宽慰的回答,“我们感到轻轻震动了一下,但这不会损坏什么东西。‘拉玛’的飞行方位稍有变化,大约有0.2度。‘拉玛’的自转速度也稍有改变。过几分钟就可以得到这方面的精确报告了。”

“中士,”队长急切地说,“现在就看你的了!我们怎么办?”

巴纳斯中士把船完全停稳,脸上丝毫也看不到什么惊慌失措的表情,这使诺顿队长松了一口气。

“我希望能把水深搞清楚,”她说,“如果我们在深海区,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巴纳斯中士将锚抛了下去。锚在五米深的地方就碰到底。

“起锚!”她对船上水手喊,“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中士迎着海浪把船全速开了过去。海浪现在离船只有五公里了。队长第一次听到了海浪渐渐逼近的咆哮声——他从没想到会在“拉玛”听到遥远但却又是肯定无疑的海浪呼啸声。

巴纳斯中士关掉马达,再把锚抛了下去,锚下去30米,还没碰到底。

“没问题了,”她松了一口气说,“不过,要让马达一直转着。”

巴纳斯中士一定已经看到了同伴脸上的表情,就竭力压倒海浪的咆哮声喊道:“你们怕什么?比这更大的浪头我都经历过。如果我们非得跳水不可,大家要听我的命令。现在大家检查一下自己的救生衣。”

海浪继续上涨,它向上涌起,到顶点时又跌落下去。可是,几秒钟的工夫,海浪又突然泄了气,好像有人从它底下抽掉了基础,土崩瓦解了。一分钟以后,浪头涌到他们船边,而“决心号”仅仅不过上下颠簸了几下,巴纳斯中士就趁势调转船头,全速向北驶去。

喧闹的波浪过去之后,水面上留下了杂乱无章的漩涡流,也搅起了一股特别的酸味——吉米很恰当地将它比作“碾烂了的蚂蚁味”。虽说这种气味不太好闻,但并未有人因此而晕船。这个情况非常离奇,人类生理学家尚不能加以解释。

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就像晴天霹雳,越发使他们目瞪口呆,从不到一百米远的地方,一个转动着的像大轮子的东西慢慢从水里浮了上来。长约五米,闪闪晶亮的金属轮辐湿淋淋地冒出了海面,在“拉玛”强烈光线照耀之下,它们转动了一会儿,然后哗的一声又回到海里去。它好像是一只有管状手臂的巨大海星,突然跃出了水面。

乍一看,很难辨认出那究竟是动物还是机器,过了一会儿,它扑咚一声翻过身来,下半截泡在水里,随着大浪过后引起的水面的上下起伏,它一上一下地颠簸着。

他们现在看到了九条手臂,那些手臂明显地都有关节,它们从中心圆盘处呈辐射状伸展出来。有两条手臂因外关节部分断开而残缺不全,其他手臂组成了一组复杂的机械手装置。这使吉米很清楚地想起他所碰到过的大蟹。

圆盘当中有一个小小的突起,上面有三只大眼睛,两只紧闭着,一只睁开——而这只睁开的眼睛看上去也是黯淡无光、视而不见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发现这个怪物不是孤零零的一个,另外还有两个看上去像特大龙虾那样的小海兽,它们正绕着它游动,并一片一片地往下撕那仍然动弹着的躯体,它们熟练地分割着那怪物。那怪物有爪子,看来完全可以对付那两个攻击者,但它却束手待毙,毫无反抗的意思。“嗨,队长,”吉米低声耳语说,“你看见了没有——它们并不在吃它,它们根本就没有嘴。它们只不过在把它分割成小块。‘蜻蜓号’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你说得对,它们正在拆它……像……像拆一台报废了的机器那样。诺顿皱起了鼻子,“可是,没有一台报废了的机器会发出这种怪味来啊。”

三十三 怪蜘蛛

这天,吃完了最后一顿饭,诺顿、罗德里戈、卡尔弗特以及劳拉?厄恩斯特观看了从水星英菲奴转播站特地为他们播发的晚场电视新闻片。他们怀着特别的兴趣观看了吉米拍摄的有关“拉玛”南半球的情况以及他如何横渡圆柱海而回家的经历——这段情节使所有的电视观众大为振奋。

当他们正在心中作呕地观看巨大的海星被捕者一片片肢解的情况时,突然,他们发现这里已不再仅仅是他们几个人,营地里出现了一个外来者,第一个注意到外来者的是劳拉?厄恩斯特,她蓦地一怔,随后说:“别动,毕尔。你慢慢把脸转向右边看看。”诺顿把头转向了右边。十米开外有一个长着三条细长腿的东西,腿上面一个球形身躯,那个身躯还没一个足球大。环绕身子分布着三个很大,但毫无表情的眼睛,那些眼睛显然可以使它具有360度的视野。那东西身子下又拖着三条鞭子似的卷须。它不及人高,看上去单薄得很,大概不会构成什么危险。

“大夫,你说那是什么?”他关掉电视新闻片的声音悄声问。

“这是‘拉玛'世界里司空见惯的三重对称。我看它是不会危害我们的,但有点令人作呕——它们可能像腔肠动物的鞭毛那样有毒。那东西漠然打量了他们几分钟后,突然移动起来。它用每条腿交替作支点,使身体飞旋着向前移动。他还觉得它每走几“步”,似乎就要改变一次旋转方向,它的最高运动速度估计每小时至少可达30公里。

它围绕营地疾飞迅跑,查看每件设备,轻轻地抚摸临时支起的床、椅子和桌子、通讯设备、罐头食品、激光便桶、照相机、水箱、工具等等——看来,除了没理会这四个瞪着眼的人外,它没放过任何东西。

那东西好像已经结束了它的巡视,它绕着营地又快速转了圈,随后就突然朝阶梯方向疾驰而去。

“不知道那玩意儿怎样爬上台阶?”劳拉沉思着。她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复:蜘蛛完全不理会那些台阶,而是沿着那平缓的斜坡一直往上奔,速度也没放慢。

“中心控制站,”诺顿说,“你们也许马上会有客人来访。瞧阿尔法阶梯,第六段。附带,还向你们表示感谢,你们为我们放哨实在尽心得很。”

过了一分钟,中心控制站才对队长话里的讽刺味道有所领悟。观察员嘟哝了一下以表歉意:“噢,……我见到一个东西了,队长,那还是你告诉我的呀。不过,那是什么呢?”

“我也不比你聪明,”诺顿同时按了一下“全体警戒”按钮,“阿尔法营地和所有各站通话。刚才有一个三腿蜘蛛似的东西到我们这里来过。它的腿很细,高约两米,身躯很小,呈球形,旋转式前进,跑得很快。看上去它不会伤害我们,但极爱东张西望,在你们发现它以前,它就可能已经偷偷地溜到了你的身边。请回答。”东边十五公里处的伦敦城传来了第一个答复:“这里没有异常情况,队长。”

西边十五公里罗马城那里也来答复了,声音听起来像在打瞌睡,令人生疑:“这里也一样,队长。噢……请等一下……”“什么事?”

“队长,你真不会相信的。我刚才正在作笔记,我用的是我最喜爱的一支圆珠笔,这玩意儿是二百年前的古董。瞧,它现在竟在五米以外的地上!我捡回来了。谢天谢地,它没被弄坏。”“你知道笔是如何跑到那里去的?”

“喂……我可能打了一会儿盹,今天累得够呛。”“大家听着,毂形中心,罗马城、伦敦城,每一名队员都听着,我要你们通宵每隔半小时报告一次。我们必须设想,从现在开始,随时都会有客人到我们这里来访。其中一些来客可能很危险,但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避免……事故。有关此事的命令条文,你们都是十分清楚的。”诺顿说。

仅仅几个钟头的时间,就发现了成百上千个蜘蛛,整个平原到处都有。

不过,纽约岛看起来倒是一个例外,那里没有蜘蛛。

有一点看来可以完全肯定,那就是这种蜘蛛不可能有较高的智力。它们的身子实在太小,装不了多少与脑子相似的东西,而且,说真的,你也很难看出,它们活动所需要的能量储存在什么地方。可也很奇怪,它们行为的目的性很强,互相配合也很好。它们似乎无处不有,但任何地方又从不再去第二次。

后来,中心控制站报告说,一只蜘蛛从垂直梯面上摔到了第一平台,它躺在那里,或许已经死去,从平原跑到第一平台,劳拉只用了很少一点点时间,那种速度创了纪录,真可说是空前绝后。

她到达那里后发现,那蜘蛛的腿已全部摔断。它眼睛睁开着,但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劳拉把战利品扛回“大力号”飞船后,就立即操起解剖器具开始干了起来。

有好一会儿,劳拉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她不认识这些东西——她十分仔细地照了许多相片,随即就拿起了手术刀。

刀刃切下去几乎一点阻力也没有。一秒钟后,主任军医极不文明、毫无女性特征的一声呼叫,响彻了“大力号”飞船。

三十四 是否是动物

“大使先生,”戴维森教授开始讲话,“最近几天来,我一直在分析研究‘拉玛’的奇异行为,我现在向大家谈谈我的一些结论,而其中一些是相当令人吃惊的。”

“首先,当那位年轻的少尉飞往南半球时,发生了一系列不同寻常的事。

“放电现象本身虽然很吸引人,但无关紧要,容易证明,它们包含的能量相对来说是很小的。不过,在产生放电现象的同时,‘拉玛’的自转速度和飞行方位也发生了变化——这里的飞行方位,指的是‘拉玛’在空间中的取向。”

“我由此得出了两个结论,当一个宇宙飞船——我们仍必须称“拉玛”为宇宙飞船,不管它体积大得多么出奇——改变其飞行姿态时,这通常就意味着它正准备改变轨道。

“如果情况是这样,很显然,‘大力号’就可能陷入危险的境地。我猜想诺顿队长对这种可能性已经了如指掌,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应当再向他发一次警告。”博斯看得出来,佩雷拉开始沉不住气了,在通常情况下,这位外空生物学家长期以来一直很干瘪的科学理论,一夜之间竟变得殷实多了。

“很好。如果没有其他意见,我知道佩雷拉博士有一些重要情况要讲。”

“谢谢,大使先生。如大家所知,我们终于搞到了‘拉玛’生命形态的一个标本,而且,在近距离内还观察了几种别的生命形态。我必须马上指出,有些情况实在令人费解,若是在另外的情况之下,我是不会相信这些结果的。

“那蜘蛛肯定是有机体,只不过,它的化学成份在许多方面与我们很不同。它含有相当多的轻金属。但是,是否可以称它为动物,我仍然犹豫不决。

“首先,它没有嘴,没有胃,没有肠子——它没法消化食物,它也没有吸进空气的器官,没有肺,没有血液,没有生殖系统……”

“你也许要问,它到底是什么,它有一个简单的肌肉组织用来控制两条腿和三条鞭状卷须或触角。它有一个脑子——比较复杂,大部分用来管理该生物极为发达的三眼视力。它的身子有百分之八十是一种大型细胞蜂窝状结构,那就是厄恩斯特大夫解剖它时大叫一声的原因。如果她运气好一点,她本来是可以及时识别出来的。

“蜘蛛身子大部分是蓄电池,不过,那蜘蛛身上所蓄的电,看来并非为了自卫,而是它的能源,这就是为什么它没有饮食呼吸器官的原因。它不需要那些低级玩意儿,而这正好意味着,它能自由自在地在真空中活动。

“所以,如果当时能告诉我有关它的详情的话,我本来会认为它就是一个侦察装置而已。”

“我相信,这样的生物像机器一样,是为承担某项具体任务而设计出来的。如果一定要对它们加一番形容,我可以说,它们是机器人——生物机器人——那东西在地球上找不出同类来。

“假若说‘拉玛’是一艘宇宙飞船,那么,那些生物可能就是宇航员的一部分。我可以猜测,在纽约城内,如果诺顿队长和他的队员们能多呆一些时日,他们也许会遇到越来越复杂的生物,而那些生物的行为是无法预料的。

“他们如果一直呆下去的话,也许在什么地方就会遇到拉玛人本身——‘拉玛’世界的真正创造者。”

“先生们,当那种情况发生时,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

三十五 三A急电

诺顿队长睡得正香正甜的时候,自用的通话装置把他从幸福的梦乡里强拉了回来。

副队长从上面飞船上对他讲话。“队长,很抱歉把你叫醒,”柯克弗说,“总部发来了三A急电。”

“念给我听。”诺顿睡意未消地说。

“不行,来电是用密码写的,有‘队长亲启’字样。”

诺顿顿时就完全清醒了。接到这样的电报意味着出了问题。

“真糟糕!”他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通常情况下,宇航队长离开办公室顶多只有几分钟路程,密码本是存放在他私人保险柜里的。如果诺顿现在就开始往回走,也许约过四至五小时,他才可回到飞船——而且会搞得精疲力竭。那样处理三A急电是不行的。

“杰里,”他最后说,“谁在交换台上?”

“没有人,我亲自联系的。”

“很好。你知道我放钥匙的地方吧,一会儿跟我通话。”

十分钟后,柯克弗回话时,很明显是压低嗓门讲的。

“队长,来电并不真的紧急。耽误一小时不要紧。不过,我要尽量避免使用无线电话。我叫信使把它送下去。”

“那为什么……咳,好吧。我相信你的判断能力。那么,电报由谁送去过渡舱呢?”

“我自己送去。到了毂形中心时,我再与你通话。”

现在若还不想急切地知道电报内容,已经办不到了。“并不真的紧急——不过,我要尽量避免使用无线电话……”

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的:队长今晚甭想再睡什么觉了。

三十六 新型生机人

皮特?鲁索中士童年时代有许多梦想。当他只不过六七岁时,就对望远镜入了迷。鲁索的青少年时代大部分时间是在搜集各种形式和尺寸的镜片中度过的。他把那些镜片装在硬纸板做成的管子里,造出放大倍数越来越大的仪器,以至最后就对月球和行星,近距离的空间站,以及他家周围三十公里范围内所有地形都了如指掌。

鲁索现正处在“拉玛”轴心中央,他这时所能观察到的奇景,比他少年时代最异想天开的情景还要离奇得多。

“拉玛”已经有了生命,而且它的生命形态又是无穷无尽的。如果那些生物机器人不是活生物的话,它们也会是非常不错的生物仿制品。

站在这个中心制高点上,他鲁索就是监视生机人活动的总监视员,因而,对那些生机人的某些行为方式,他已开始有了一定的了解。

蜘蛛是可以活动的传感器,它们以其视觉,可能还以其触觉检查整个“拉玛”内部。有一段时间,数以百计的蜘蛛曾以极快的速度到处乱窜,但不到两天的时间,大多数就消声匿迹,代替它们的是些更为特别的物种,给它们起恰如其分的名字可没有那样容易。那里面有肉趾很大的“擦窗工”,看来它们正沿着拉玛的六个人造太阳一路上擦拭过去。它们巨大的身影,从世界这头一直投射到另一头,有时就在那边造成暂时的日食。

肢解“蜻蜓号”的大蟹似乎是“清道夫”。一连串这类生物曾一个接一个地走近阿尔法营地,运走了整整齐齐堆放在外边的所有零星物品。

在“拉玛”世界里处理垃圾很简单:所有东西统统都往海里扔。据估计,这些垃圾随后应在海里被分解,变成可以重新使用的东西。

每当鲁索发现了一种新型生机人,就通过望远镜对它仔细地拍照,他甚至还看到一个双颈长颈鹿,它的职能显然是一台流动吊车。

当副队长柯克弗从阿尔法密封过渡舱走出来的时候,鲁索马上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杰里,谁在照看飞船?”

“我,”副队长一边打开头盔,一边冷冷地说,“难道你以为我会在值班的时候擅离驾驶台吗?”

他把手伸进衣服大口袋,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罐头,它上面的标签印着“浓缩橘子汁,稀释五公升”。

“你干这个很内行。皮特,队长等着要这东西。”

鲁索把罐头用手掂了掂,使自己站稳,沿着斜坡面将它抛了出去。他没有直接瞄准阿尔法营地,而是约有三十度的偏角。

刚一抛出,由于空气摩擦,罐头的速度差不多马上就减小了。随后,“拉玛”的表观重力开始发生作用,罐头就以恒速往下运动。它在阶梯尽头附近的地方碰撞了一下地面,然后就轻飘飘地弹了起来,从而越过了第一道平台。

太空测绘总局致宇宙飞船大力号队长AAA急电:密级队长亲阅。不作记录,空间卫士报告,超高速飞行器十到十二天前从水星发射,以阻截拉玛,若其轨道不变,预计322日15时抵达。恐需在此前撤离,当再电告总指挥。为了记住电报上的日期,诺顿把电报念了好几遍。在“拉玛”世界里很难记清日期,他必须看看日历表才能知道现在是第3l5天。这样的话,他们大概只剩一个星期的时间了。

电报使人沮丧不安,这不仅因为它所讲的内容,也还因为它所包含的意义。水星人秘密发射飞行器,本身就违反了宇宙法。结论很明显,他们的“飞行器”只能是导弹。

他若有所思地慢慢地走到临时拼凑起来的生命保障区那里,然后将电报扔进了激光便桶。桶盖下缝隙里透出来的明亮的激光火焰告诉他,保密的命令已得到遵守。可惜,诺顿队长心里想,并非一切问题都可如此迅速而又如此卫生地处理掉的啊。

三十七 无法截获的通讯

当导弹还在500万公里以外时,通过“大力号”飞船上的主望远镜,船员们就清楚地看到了它那等离子体喷流的闪光。

导弹完成了制动动作后,这位不得人心的水星来客离“拉玛”就只有五万公里了。看起来,导弹上面的电视摄影机正对“拉玛”进行着观察。诺顿很想知道沿那条波束究竟传来了什么命令,又发回去什么信息。

“大力号”发现到的所有情况,都在太阳系范围内广为播发。这个空间飞行器以破记录的速度赶到这里来,那只能是其制造者意志的延伸,是实现其目的的一种工具。

宣布发射了导弹,以及它是从什么地方发射出来的消息已有三天,在此水星人却一言不发。在需要的时候,他们很能沉得住气。

为征服一个冥顽不化的星球并从它那里摄取维持生命所需的一切,由此而引起的工程技术方面的种种难题——所有这些,都促使水星人成了斯巴达式的勇士,从而形成了许多方面都令人羡慕不已的文化。如果水星人答应去做某一件事,他们就一定会去干。

诺顿队长去过一次水星,像大多数客人一样,他对水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在那里交了许多朋友。

“地球上来的三A急电,队长,”驾驶台值班员说,“总指挥说的话和备查文稿。请准备好接收。”

“文稿核收存档,我听他讲话。”

汉德力克斯海军上将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镇定,而且一板一眼,有点干巴巴的,“总指挥对‘大力号’飞船队长讲话,现将我们所了解到的情况向你扼要介绍一下。联合星球大会将在14点开始。你可以听到大会实况。到时候你很可能来不及磋商而需立即采取行动。因此,现在我给你作一次简况介绍。

“我们已研究了你们传来的照片。这运载工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宇宙探测器,经过改装增强了推力。起动阶段可能借助激光束进行。它的大小和体积类似五亿至十亿吨级的热核弹。

“我们推想,他们会让你们有充裕的时间安全撤离的。我可以告诉你们,这类炸弹发出的伽玛射线,在1000公里范围之内,可能会对你们产生危险。

“不过,那还不是最大的危险。重达数吨的‘拉玛’碎片差不多会以每小时1000公里的速度旋转着飞出去,它们不受距离限制,因而能毁灭你们,因此,我们建议你们沿旋转轴线方向飞离,因为碎片不会崩向那个方向。飞出一万公里后,我们就平安无事了。

“我这份讲话是通过多路随机通讯线路播发,别人是无法截获的,因而我可直接用英语讲。你回电可能没这样安全,所以说话时要小心谨慎,必要时要使用密码。联合星球大会讨论结束后,我便立即和你通话。总指挥通话,到此结束。报文完,不必回话。”

三十八 太阳系七成员国

按史记载——虽说没有人真的相信——从前联合国曾有172个成员国。

联合星球组织只有七名成员。即使只有这七个,有时情况就已十分糟糕。

按离太阳距离的远近排列,它们是水星、地球、月球、木卫三、土卫六和海卫一。

地球和月球分别组成各自的代表团,这一点也常引起争执,其他成员争辩说,这样就把过多的权力集中到太阳系的一隅。但除地球外,所有星球上的人口加在一起,也没有月球上人口多,而且,月球是联合组织星球的会址。

再说,地球和月球几乎从未在任何问题上持一致观点,因而它们不大可能组成一个危险的集团。

从现实意义上讲,“拉玛”就是一个彗星,彗星是除“拉玛”之外的来自宇宙深处的仅有来客。它们按双曲轨道飞行,其中不乏比“拉玛”更接近太阳者。任何一位宇宙律师都能据此大作文章,而水星大使就是这类律师当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位。

“现在由水星大使阁下发言。”

“主席先生,尊敬的代表们,我想首先概述一下我们面临的情况。”

“一年多以前,在木星不远的地区,就已发现现在称为‘拉玛’的巨型宇宙飞船,或叫人造星体。最初,大家都认为‘拉玛’已经死亡——经过许多年的冰封之后,它已不可能再复活。现在已变得很明显,这种态度是太天真了。人们在‘拉玛’世界里看到的那些生物,不久以前还是不存在的。它们的模式或模具储存在某个中央信息库里,当时机成熟的时候,它们就可以从现成的原料中制造出来——我们可以推想是用圆柱海的有机金属液体作原料去制造。”

“所以,为了达到‘拉玛’建造者——不管他们是谁——预想的目的,‘拉玛’现正开动机器全力以赴。事实证明,它的推进系统仍在运转,几天以后,它将抵达近日点。在那里,‘拉玛’将合乎逻辑地作很大的轨道变更,因而我们就会有一颗新行星——这颗新星将要在我政府有司法管辖权的太阳系空间内运行。”

“因此,代表先生们,我们面临着一系列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十分严重,如果他们到我们太阳系来,那一定是因为他们想从太阳系得到些东西。就算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追求科学知识。我们现在面临的是比我们先进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技术,是一种与我们的文化可能格格不入的文化,根据诺顿队长转发过来的影片所显示的一切,我们对‘拉玛’世界里的生物机器人——生机人——的行为作了一番探讨、研究,得出了某些结论。”

“我们水星人是很不幸的,因为本地不能提供任何生命形态供我们观察研究。不过,我们存有一套完整的地球动物学档案资料,我们从中发现了一种与‘拉玛’极为相似的情况,这就是白蚁群。像‘拉玛’一样,白蚁群所生活的世界不是天然的,它的环境是受到控制的;像‘拉玛’一样,它的运转活动依赖于一系列专门化的生物机器:工人、建筑师、农民、还有士兵。当然,我们并不知道‘拉玛’是否有皇后,不过我猜想,取名为纽约城的小岛有着类似的功能。我所以向大家提出这一点,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原因:在人类和白蚁之间,究竟能够达到什么程度的合作和谅解呢?根据2057年缔结的太空条约第三十四条的规定,为保卫我们太阳系的太空完整,我们有权采取任何必要的行动。因此,我们已向‘拉玛’发射了一枚高能核装置。”

“有人会指责我们事先未经协商而单方面采取了行动。我们承认这是事实。我们认为,我们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整个人类。所有人类的子孙后代总有一天会对我们这种远见卓识深表感激的!

“我们意识到,毁灭掉像‘拉玛’这样绝妙的人工制成品会是一场大悲剧——甚至是一种罪过。如果有什么办法可避免这种结局而又不危及人类安全,我们愿洗耳恭听。当然,我们将尽量提前向‘大力号’发出及时的警报,我们建议诺顿队长随时作好准备,以便一接到通知,就能在一小时内撤离。”

三十九 导弹轰击计划

“我感觉得出,你有一个什么计划,对吗,鲍里斯?”

“对,队长。说起来这一计划倒也十分简单,我们只要把炸弹弄哑就行。”“噢,那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用一把小小的钢丝钳。”

要是其他人,队长准以为是在开玩笑,不过,鲍里斯?罗德里戈可不是这样的人。

这个主意新奇迷人,几乎有难以抵御的魅力。一想到水星人会怎样地气恼,他就高兴得了不得。队长情愿付出很大代价,为的是看一看,当水星人意识到,有人正在采取行动对付他们的死神玩具而自己又无能为力时,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罗德里戈走了以后,队长扭亮了“请勿打扰”信号。现在,在这个拥挤、繁忙的飞船中心,除了詹姆斯?库克船长的画像以外,只有他一个人。库克船长正越过漫长岁月,注视着他。

他不能与地球磋商。他已经得到警告,任何通讯联络都可能被窃听。水星人也许通过装在导弹弹体上的转播装置进行偷听,所以,千斤重担只好由他一个人来挑。

他可以什么都不干,坐等水星人通知他撤离。如果他那样办,将来历史会怎样记述呢?他不愿让将来的人永远咒骂他是宇宙犯罪活动的一名帮凶,而他本来是有能力制止这种犯罪活动的。

同时,罗德里戈的计划又是那样无懈可击,对每一件可能发生的事,他都考虑到了,甚至连可能触动而引起爆炸这一极小可能的危险,他也考虑到了。

不过,就算能使那枚炸弹变哑,问题也远未了结,除非能找到一种办法,可阻止水星人卷土重来。在另一枚导弹有可能追上“拉玛”之前,它早已超过近日点,到那时候,那些危言耸听者所散播的最可怕的预言,也许已为事实所粉碎,也许,与此相反……

不论他干什么,看来好与坏的可能性都各占一半。他面临着道义上最为困难的一次决断,如果他作出一次错误的决定,他很快就会知道,而如果他作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或许将永远无法予以证明。

诺顿回视了一下库克船长越过许多世纪投射过来的镇静凝视的目光。

“我赞成你的看法,船长,”诺顿低声地说,“人类得讲天理良心,不管水星人怎么诡辩,单求生存不是生活的惟一宗旨。”

他按了一下叫人电钮。与驾驶台接通电话后,他缓慢地说:“罗德里戈中尉,你来见我一下。”

四十 颤栗排爆曲

空中摩托车一切不必要的装置都已经卸掉了,因为,每多余一公斤的质量,就意味着完成任务的时间要推迟一会儿。

罗德里戈坚持由他一个人去,这辆光秃秃的空中摩托车现在的加速度可以超过地球重力加速度的三分之一,这样,四分钟就可以走完从“大力号”飞船到导弹之间的距离。

飞船已按计划从中心轴线升起,并正渐渐驶离“拉玛”北面正在旋转着的圆盘。等他抵达导弹那里时,飞船一定已经躲到“拉玛”这一庞然大物的后边去了。

他不慌不忙地在“拉玛”极地平面上空飞翔。导弹已经出现了。在阳光照耀之下,导弹的光亮甚至比它的出生地水星还强许多。

罗德里戈早已把导航指令编制好了。只几秒钟工夫,它就达到了最大的推力。

他用了一百秒钟走完旅程将近一半的距离。离导弹还很远,还看不清它的具体细节,但在漆黑一团的天空衬托下,导弹显得尤其明亮。罗德里戈猜想,他正在破一项纪录,因为,大概还没有人在离太阳如此近的地方从事过舱外活动。对他来说幸运的是,太阳活动并不激烈。

过了两分十秒钟后,自动转换讯号发出闪光,推力减至零,而空中摩托车掉了一下头。推力又立即完全恢复。他现在仍有同样疯狂的3米/秒的加速度,不过这次是在用于减速。当水星人看到他的时候,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呢?即使是最坏的情况——即值日军官曾被授权,可以对导弹引爆,而且能当场按动电钮——讯号传到导弹上也需五分钟时间。

空中摩托车走完最后几百米距离,逐渐向导弹靠拢。

这枚炸弹呈圆柱形,长十米,直径三米。给人的印象正好是一个杀气腾腾的锤头,它的确是一个锤子,一个非常厉害、足以砸烂一个星球的锤子。炸弹的两头各有一束由几根电线缠联在一起的电缆,它顺着圆柱侧面拉过来,穿过格子框架,伸进运载火箭内部,罗德里戈只需把这两股电缆割断,炸弹就毫无效用,成为一堆无害的废钢。

空中摩托车完全停止漂浮,罗德里戈一把抓住导弹外壳靠了过去,使摩托车与导弹紧贴在一起。这一切仅用了几秒钟时间。

重型钢丝钳很快就把电缆束剪开,罗德里戈又看了看表,花了还不到一分钟,这说明他是按计划行事的。现在该剪那股备用电缆束了,这件事一做完,他就能在气得发抖而又无可奈何的水星人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当他刚要动手剪第二股电缆束时,他感到一阵轻微的颤动,他吃惊地回过头,沿导弹壳体望了出去。

正在运转的等离子推进器所发出的特有的蓝紫色的光,正在控制飞行方位的一个喷管周围晃动。炸弹准备改变运动状况了。

水星发来的电报内容简短,盛气凌人。那份电报是在罗德里戈绕过“拉玛”边缘消失之后两分钟到达的。

“大力号队长:收到此电后一小时内,你们需撤离拉玛周围地区。建议你们以最大加速度沿旋转轴线撤离。请电复。电文完。西英飞奴,水星太空控制中心。”

他没有办法将罗德里戈召唤回来,因空中摩托车现正处在“拉玛”造成的无线电寂区内,得等他任务完成之后——或失败之后,才能与他联系上。

结果究竟如何,队长只好等着瞧了,对等水星来电,他已想出了一个最有效的答复。

对这份电报,他的答复就是置之不理,看那些水星人下一步干什么。

当炸弹开始挪动时,罗德里戈首先感到的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比那更难受的感觉,现在发生的事情只可能是一种巧合,一种离奇、也许是致命的巧合,决不会是其他情况。大概在他离开“大力号”飞船的时侯,水星人恰巧向导弹发出一个控制讯号。他走五十公里距离所花的时间,恰好供那个讯号走八千万公里。

罗德里戈检查了一下将摩托车与摩托车与导弹外壳拴在一起的钩具,又重新检查了他自己身上的宇宙服安全带。他更加愤怒,也更加冷静,决心也越发坚定了。不论他们的打算是什么,他们休想作恶之后逃之夭夭。

水星发来的第二份电报在十分钟以后到达,内容与第一份一模一样。

当主推力开始发生作用时,罗德里戈已经把自己牢牢系好了。第二股电缆束与第一股一样,很容易就弄断了。炸弹已被解除了武装——说得更确切些,遥控指令再也无法让它爆炸了。

他爬到了远程无线座架上,再沿着天线用双手交替着向上爬,到达了那个巨大的走向盘状天线。他手中的钳子干净利索地破坏了单通道多路传输输入系统,弄断了电缆,还砸碎了激光传导器。

罗德里戈慢慢爬回空中摩托车上,解开了钩具。他将车子掉过头,使前面的保险杠紧抵着导弹,并尽可能对着质心的位置。他把摩托车开到最大油门,顶在那儿连续有二十秒钟。

导弹将有很大的偏离,因而不会直接撞到“拉玛”上去。而且,将来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精确无误地测定它的位置。不管怎么说,这枚导弹毕竟是一种很贵重的设备。

罗德里戈诚实得简直白痴,他不愿被水星指责弄丢了他们的宝贝。

四十一 初 捷

“亲爱的,”诺顿开始说道,“这件混帐事浪费了我们一天多时间,不过它倒使我有机会能与你讲讲话。”

“我还在飞船上面。一小时以前,我们在途中接回了鲍里斯。我们两人大概谁也不能再去水星旅行了,我正在思考,当回到地球上去的时候,我们究竟是被当作凯旋而归的英雄,还是当作劣迹斑斑的坏蛋?不过,我问心无愧。”

“我完全相信我们所做的是对的。我不知道拉玛人会不会为此而对我们说声‘谢谢’。”

“我们在这里只能再逗留两天。与‘拉玛’不同,我们没有厚达一公里的外壳来保护我们不受太阳的烤炙。船身已出现危险的热斑,我们不得不用隔板进行局部隔热——喔,对不起,我并不想以我的烦恼来打扰你。”

“所以,我们有时间还可以再到‘拉玛’去一次,我准备最大程度地利用这次机会。不过,你别担心,我不会去冒险的。”他停住了录音机。

“我们都很好,又都很累。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我该有一个很长的假期,这样,我们就可弥补一下过去的分离之苦。不管他们把我说成什么,你都可理直气壮地宣称,你嫁给了一个英雄。有几个女人的丈夫曾经拯救了一个星球?”

像往常一佯,他把录音仔细听了一遍,然后再进行复制,以便这录音带对两家全都适用。

四十二 玻璃制成的圣殿

乔?卡尔弗特一向喜欢看过去抢银行的电影,但他万没想到,他现在干的正是那一类抢劫勾当。

伦敦城街道空荡荒凉,阴森恐怖,不过,他敢肯定,与其他城镇一样,这些建筑物实际上都是储存物资的民房。

但是,还有另外一种担心,“拉玛”会有某种形式的报警系统。否则,生机人怎么会知道,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需要他们去服务呢?

“没戴防护镜的人,把脸背过去!”威拉德?玛伦下命令说。在激光喷灯光束作用之下,氮的氧化物的气味弥散开来。当利剑般的光束迅速切入深藏秘密的地方时,人们耳中只听见连续不断的嘶嘶声。

没有任何物质能抵御这种功率高度密集的集束力,它以每分钟切割数米的速度所向披靡地往前推进,只不过短短一会儿工夫,就划开了一块足够一个人爬进去的截面。

玛伦轻轻地敲了一下然后就用全身力气撞了上去。伴随一阵轰隆隆的回荡声,截面向里边倒了进去。

啊,一个用玻璃制成的希腊圣殿!建筑物里有水晶般的柱子,一行行笔直地排列着。柱子约一米宽,从地面一直升到天花板。这里的柱子成百上千,连绵不断地延伸到手电筒光照不到的黑暗深处。

“真漂亮,”持实用主义态度的玛瑟说,“不过,这说明什么呢?谁需要这些玻璃柱组成的森林?”

诺顿在柱子上轻轻敲了敲,听声音柱子是实心的。不过,它响起来更像金属声音,而不像水晶声音。

柱子不是从任何角度或在任何照明条件下都是透明的。当你绕柱子走时,各种物品的形象会突然跃入你眼里,这些形象有数十种之多,各个相异。

它们维妙维肖,形同真物。

“是全息图像,”卡尔弗特说,“地球上也有这样的博物馆。”

这种解释很肤浅,诺顿一边在看其他柱子,一边猜想柱子里装的是什么。他的疑团越来越大。

手动工具(不过,那些都是供很大、很特别的手使用的)、容器、带有键盘的小机器(看来是为多于五个指头的手设计的)、科学仪器、普通得令人吃惊的家用器皿——包括刀和盘子,这些器皿应有尽有,另外还有成百件不容易辨认的东西,它们往往杂乱无章地堆放在同一根柱子里。

他们对几根水晶柱里捉摸不定的形象照了相,五花八门、品种齐全的物品打开了诺顿的思路。这些也许不是收藏品,而是分类目录,他想到了辞典中出现的稀奇古怪的序列。

“它们作什么用呢?”

“你看,你已知道关于生机人的理论,对不对?这一理论认为,那些生机人在不被需要时就不存在,当需要时,就根据藏在某个地方的样板制造出来——用合成法制造出来。”

“我明白了,”玛瑟慢吞吞、若有所思地把话接过去,“如果拉玛人需要一个非常希罕的东西,只要向计算机发出了个正确的代号指令,按这里的样板就可制造出一个复制品来。”

他们穿越柱子间的空隙继续前进。柱子越来越粗,现在其直径已超过两米,而柱子里的形象也相应越来越大。

当诺顿正在对看来像是一种光学器械的形象拍照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卡尔弗特的一声大喊,于是他马上绕过柱子跑了过去。

“队长、卡尔、威尔……快看这个!”

卡尔弗特平常就很容易激动,但这次他的发现实在是很充足的理由。

在一根直径为两米的柱子里有一套十分讲究的“铠甲”(或制服?),显然是为比人高得多的直立生物制作的。铠甲中间有一根很窄的金属箍,看来像是用作围腰或围胸。这条金属箍上立着三根细长的柱子,越往外越细,最外端撑着一个正圆形环带,其直径足有一米,环带上均匀分布有三个小圆圈,这一定是用来套上肢(手臂)的。

三个!

“铠甲”上有无数小“口袋”、“扣环”,以及“子弹带”。从其内还伸出各种工具(是武器吗?)以及管道,“电线”,甚至有一个小盒子。整个装置如同人类的宇航服那样复杂,但它显然只能遮住装备者身体的一部分。

“有三条手臂——可能还有三条腿,轮廓像蜘蛛,但块头远大。这会是一种巧合么?”

“大概不是。就如人类依自己的形体设计机器人一样,拉玛人或亦如此。”

当他们依依不舍的观察着那副铠甲时,突然从毂形中心传来了鲁索十分不安的声音。

“队长!你们最好从里面出来……”

“出什么事啦……难道有生机人朝我们走来了么?”

“不,比那严重得多!现在亮光正在渐渐消失!”

四十三 紧急信号

从阴暗的玻璃圣殿走出来之后,诺顿的眼睛才重新调整过来,这才意识到鲁索话里的意思:“拉玛”漫长的白昼即将终结!

“情况就是这样,”他下定决心,严肃地说,“我们要回去了。把所有东西都扔下——我们再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他们平稳地大步慢跑往前走,在只及地球一半引力的地方,用这种步子行走最省力了。当他们快到达阶梯时发生了第一次小震。这次震动很轻微。

“拉玛”终于开始转弯,但仍转得很慢以致人们不易觉察。不过以前那些震动也许是虚惊,这次却是货真价实,毋庸置疑。

“度数增加。现在是五微弧度。喂,刚才那个震动你们感觉到没有?”

“当然感觉到了!让飞船上所有系统都处在工作状态,我们也许须很快撤离!”

虽说人人都备有手电,但一想起这里即将漆黑一团,他们现在就觉得忍受不了。

“中心控制站,”诺顿发话说,“探照灯还能用么?也许我们很快就用得着它。”

“队长,能用。我们现在开灯了。”

从他们头顶上方8公里处射来一点亮光,他们现在放心多了。

如此缓慢而又不停顿地走了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阶梯的第四部分。

正当他们在第四平台上作十分钟休息时,卡尔弗特突然惊呼起来:“队长,这是什么声音!”

哨声好像来自四面八方,一会儿工夫,它便响得很厉害,非常刺耳,接着音调迅速降低,随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几秒钟以后,哨声又呼啸起来,音调变化和刚才一样。哨声听起来悲哀、紧迫,犹如灯塔报警笛发出的啸音,在浓雾笼罩的夜空回荡。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紧急信号。

“中心控制站!”诺顿急切地呼唤着,“你能看到发生什么事情么?”

传来鲁索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十分惊恐,像是被什么震慑住了似的。

“队长,我看到了。我正在观察南半球,那里有几十个生机人,有一些生

机人很大,起重机、推土机……有很多清道夫,他们全都急匆匆往海里跑,跑的速度比我以前见到的要快很多。一个起重机下去!了——直接从陆地边缘翻了下去!就像吉米当初那样——不过速度要快得多……碰得粉身碎骨……瞧,鲨鱼来了,鲨鱼猛扑了过去……

“啊,真叫人恶心!……”

“我要向平原望过去……有一架推土机好像出了毛病,它在不停转圈。有一群大蟹正朝它猛扑过去,把它撕成碎片……队长,我说你们最好还是马上回来。”

一艘准备与风暴搏斗的船只会迅速的关好各个舱口。诺顿脑中压倒一切的印象就是,“拉玛”也正在这样做。

自天而降的令人十分恼火的一连串哨声突然消失了,同时,沿直谷槽奔驶的火球这时也停了下来,不再向海的方向发出连珠亮光,“拉玛”六个线形太阳重新成为联绵不断的光带,生机人都看不见了。

最后,好像过了一辈子似的,他们终于到达阶梯的尽头,只剩下一条几百米长的嵌在壁缝里的垂直梯子了。这一段用不着他们攀登,毂形中心的人用一根电缆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克服掉迅速减少的重力,把他们从下边拉上来。

现在这里的亮度与地球上满月时相当。从整体上说,景象十分清晰,但对具体细节已很难辨认。南极一部分地区现已被一层发白光的薄雾所笼罩,只有大尖锥的峰尖穿过了雾气历历在目——它处在诺顿的正前方,看起来像一个小小的黑点。

队长眼睛沿圆柱海环形水带转了一圈,他首次注意到海水起伏很有规律,好像海浪撞击在按几何图形非常均匀地间隔开来的暗礁上似的。

纽约城、伦敦城、巴黎城、莫斯科城、罗马城……他向北半部所有城市一一告别,希望拉玛人原谅他所造成的破坏。他们也许能够理解,他所干的一切都是为了发展科学。

他终于回到了毂形中心,急切的友谊之手一把抓住了他,帮助他很快进了密封过渡舱。

他往下走进中心的中央凹口,“拉玛”的天空就在他头顶上收拢了。当密封过渡舱内层门将“拉玛”天空永远锁在里面的时候,诺顿发现自己正在想:现在“拉玛”最接近太阳,但夜幕却在这里降临,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啊!

四十四 进入太阳阴影

现在“拉玛”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长方形,侧面正好对着他们,挡住了太阳。

他利用了这一机会使“大力号”飞船完全进入了阴影之中,这一来,飞船的冷却系统就减轻了一些负担,而积压下来的一些维修工作也可进行了。

联合星球组织里乱成一团,骚动已达到歇斯底里的程度,然而这方面的情况却很少能传到“大力号”飞船上来。从北极基地起飞后,除了必不可少的值班瞭望员外,每个人都睡了12个小时。根据医生的命令,诺顿本人使用了电镇静疗法。

诺顿第一次踏踏实实睡了一觉。在离开“拉玛”达三十小时的时候,他突然被人使劲地弄醒了。睁开睡眼,发现是卡尔?玛瑟。

“‘拉玛’停止转动了!”

“拉玛”现在已经缩成一个又短又粗的圆柱体。火红的太阳边缘从圆柱体一端显露出来。诺顿驾驶“大力号”,平稳地移回到人造日蚀的本影之内。

怪事!星场移动起来了,好像他启动了旋转推进器似的。可是他什么开关都没动过呀!

“队长!”从领航员位置传来了卡尔弗特急切的声音,“我们在翻滚——你瞧现在星星的位置!但在这里,仪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突然之间,星星统统消失,熊熊燃烧着的日轮从“拉玛”后面冒了出来,它的光芒把天空中的群星都赶走了。

“请你查看一下雷达上的数字,看看多普勒仪上的读数是多少?”

诺顿满以为它的示数也会为零,可是他错了。

“拉玛”终于驱动加速了,它以不太大的0.015个地球重力加速度前进。

“大力号”飞船就像遇难船只剩下的一片残骸,尾随着飞速前进的一艘轮船在波浪中不停地翻滚。

“拉玛”一直在均匀地加速。它离开“大力号”飞船的速度越来越快,随着距离的加大,飞船上的异常现象逐渐消失,正常的惯性原理重新发挥作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巨大力量,竟能把“大力号”飞船挟持了一段时间呢?

关于那股驱动加速力的本质即使其他方面都难以理解,有一点现在是肯定的。

推动“拉玛”进入新轨道的,既非燃气喷流,又非离子束,亦非等离子束。中士兼教授玛伦比谁都讲得更为确切。他以震惊和怀疑的口吻说:“看来牛顿第三定律完蛋了。”

但不管怎么讲,“大力号”第二天依靠的恰恰是这第三定律,因为当“大力号”扭转轨道背离太阳向外飞行时,它已耗尽了最后一点点推进剂。变动不太大,但却能使“大力号”飞船的近日点距离拉大1000万公里。

当他们完成了“大力号”飞船自身动作之后,“拉玛”已远在20万公里以外。他们能用雷达精确地测出“拉玛”运行轨道的有关数据。不过,他们观测到的数据越多,他们就越感到迷惑不解。他们反复核实数据,最后还是回避不了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看来,水星人的担忧害怕,罗德里戈的英雄业绩,还有联合星球大会里的滔滔演讲,统统都是徒劳的。

所有人都曾肯定地认为,“拉玛”的速度会逐渐消失,最终为太阳引力所控制,成为太阳系里的一颗新行星。但是现在,它的情况恰恰与此相反。

四十五 从太阳取能量

由于“拉玛”新轨道的种种细节已越来越清楚明确,看来它在劫难逃。只有几个彗星曾飞到过离太阳那么近的地方。任何固体物质都经受不住离太阳这么近的地方的高温,而构成“拉玛”外壳的那种坚实合金材料,在十倍远的地方就会开始熔化。“大力号”飞船现在所处的位置,将是观看这出戏最后一幕的最好地方。

当“拉玛”加速到离太阳还有五百万公里时,用飞船上放大倍数最大的望远镜一直可看得见“拉玛”,它像一根很小的发亮棍棒,而突然之间,它闪烁起来,犹如透过地平线上的雾气看到的一颗星星。当诺顿看到“拉玛”的形象正在破碎时,他十分难受。如此珍贵的异宝竟毁于一旦,实在令人痛心。后来他明白了,原来,“拉玛”还在那里,只不过它已被包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的烟雾。

过了一会儿,烟雾不见了,在原先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明亮耀眼的,像星星那样的物体,圆面看不见了,似乎“拉玛”缩成为一个小小的球体。

过了一些时候,他们才搞清楚,“拉玛”的确看不见了,它被包在一个直径约为100公里的理想反射球内,他们能看见的,只是那部分曲面上所反射出来的太阳本身的映像。

“拉玛”周围地区的太阳磁场正在发生变化,长达百万公里的力线穿过了日冕,驱动着可怕的离子气体滚滚向前,其速度有时竟冲破了太阳的巨大引力。

“拉玛”还在加速,前进速度已达每秒两千公里以上。毫无疑问,它绝不会永远受太阳控制。现在终于搞清楚拉玛人的策略是什么了:它飞到离太阳那么近的地方,仅仅是为了从太阳能的发源地汲取能量。随后就以更快的速度继续朝人们无法知晓的最终目标飞去。

很快又发现,“拉玛”要从太阳里汲取的可能不光是能量。肯定无疑的是,有物质从太阳流进了“拉玛”内部。一万个世纪以来,“拉玛”一直在宇宙里飞行,现在需要对它泄漏、消耗掉的一切进行补充。

诺顿这次任务完成得大大出乎意料地出色。宇航员们在“拉玛”上所发现的一切,足够科学家们忙上几十年。

但是,他也失败了。人们可以无穷无尽地作种种猜测、猜想,可是,关于拉玛人行动的性质和目的,人类依然一无所知。拉玛人把太阳系当作一个加油站,或一个给养站——随你怎样称呼都行——然后又扬长而去,去干更为重要的事。这时,诺顿明白过来,他生命历程中的这一部分已告终结,但他觉得,他已把自己的青春永远留在那个圆弧形的中央平原之上了,也就是说,留在那些离人类越来越远,永不可及的奥妙神奇之中了。

而在遥远的地球上,卡里斯尔?佩雷拉博士迄今还未告诉过任何人,他是如何从不安宁的睡眠中惊醒过来,脑中回响着他由下意识得到的一个启示:拉玛人干任何事都是三个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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