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乡僻壤。
这个村子没有旅店,因为根本不会有旅人经过。
这个村子也没有屠夫,因为每户人家宰杀家里屈指可数的可怜的瘦乾巴牲畜都是自己动手,加上宰动物的时机一年不过一两次。
这里更没有裁缝,厨师,商贩,医师,铁匠或任何在社会分工的情况下会出现的专门职业。这儿不过就是个不起眼的小村落,连强盗都不会想要来抢劫,因为这里只有饿到眼眶凹陷的贫穷农民,是个连村名都没有的地方。不但人口少,也呈现严重高龄化的状态,年轻人几乎都去了远方的城镇工作,除了两个游手好闲的小浑球之外。
这两个小混蛋不事生产,终日只知道鬼混玩耍,厚颜无耻地啃食父母辛苦的劳动成果,三不五时欺凌一下孤老的邻人,或是偷几颗蛋,或是顺手摘几把人家的农作物,有时脾气上来就爆粗口辱骂对方,踹倒人家围篱也是偶有的事;虽不是什麽大奸大恶,但长久如此下来也惹得村人对他们积怨已深,却又因两人气盛体壮,恐怕他们的恶行恶状变本加厉,都是敢怒不敢言。
霍格和曼弗雷德可不认为自己是个小混帐,相反地,在他们眼中自己是个英武又帅气的「游侠」,既不同於那些浑身沾满泥巴的农夫,也显然高於和自己同龄的那些大老远跑去被人奴役的劳工。霍格与曼弗雷德也不认同那些乡夫村妇的观念,总是叨念说他们不下地耕田整天削弓做箭是在浪费时间,事实上他们觉得那些人只敢躲在泥巴堆中掘土呵护植物、依赖篱笆内圈养的弱小动物维生才是真正的懦夫表现,不敢走出去荒野和强壮的野生动物搏斗,那才是真正的浪费生命。
另一方面,霍格和曼弗雷德显然不知道自己在其他人心目中的评价如此低下,他们还自以为是唯一有能力保护村子的二人组呢。警戒,敏捷,精准,以及其他所有存在於霍格和曼弗雷德浪漫的幻想中游侠该有的特质,他们俩都觉得自己身上全具备齐了。尽管是全村睡得最迟的二人组,他们每天起床後仍煞有其事地进行「晨间」巡逻──这个晨间的定义显然异於常人,一般人通常会将那个时段称之为下午。
所以当那个奇异的女人出现在远方的时候,身为「游侠」的两人是第一目击者也就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了。
那是个天气阴郁的下午,霍格睡得很香甜,直睡到比平常还要晚的时间都丝毫没有要起床的意思,於是百般无聊的曼弗雷德晃到霍格家去踢他的屁股叫他起床。睡眼惺忪的霍格胡乱用手指插进一头乱发中随意抓了两三下就充当打理完毕,连洗脸都省了。两人踏上熟到不能再熟的小径,进行惯常的「晨间」巡逻,打算在途中随便弄点什麽来吃。
就当已经醒来一段时间还空腹的曼弗雷德积极地用他的小眼睛四处搜寻可以吃的东西时,他注意到远方有个小黑点正在移动,看起来像是朝着村子的方向靠近。
「你看。」曼弗雷德对还处在恍惚状态的霍格说,手指着小黑点的方向。
霍格抬起尚处在睡意中的脑袋,眯起眼睛仔细瞧。那似乎是个人影,移动的速度不快,但是敲响了霍格脑中对於戒备假想出来的敌人的警钟,赶跑了全身的瞌睡虫。
两人赶紧爬到附近的树上躲起来,等着那个可疑的家伙慢慢靠近。但是当目标随着距离的缩短而慢慢清晰起来,两人也从紧张的情绪转为惊讶。那是一个年轻女人,外貌的美是毋庸置疑的,身上的衣着虽然朴素,却掩盖不了由内而外自然散发的贵族气息。
霍格揉了揉眼睛,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他一定是今天睡太久睡昏头了,实在不该睡这麽久的,他第一次起了这个念头。曼弗雷德用手肘顶了顶霍格,嘴巴张成一个圈,说不出话来,但霍格完全明白他的夥伴想要表达的是什麽,显然他们两个看到的是相同的……人,或幻象?
不可能是幻觉的,那一定是个人。尽管村子里唯一的一座破烂小教堂已荒废多年,也从来没闹出什麽鬼怪或幽灵过。
两人就这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出现在此地显得相当神奇的女人步伐稳定地朝村子里走去,压根忘了什麽游侠该有的警戒与灵敏,只是目瞪口呆地蹲在树上,直到她的身影再度消失在两人视线中为止,他们才想到应该要跟过去。
要跟上并不难,因为这村子不过也就只有那麽一条路和两排简陋的小房子罢了。两人一溜身跳下树,并没有急急追过去,反而下意识地模仿起那女人走路的速度,心中有种奇妙的忐忑感,既兴奋又不安,一边期待着即将发生某件特别的事,一边又希望那件事情不要特别得到了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地步。
等到他们走到村子约莫中央的地方时,那女人已被平时这时间留在村子里忙些杂活的老人小孩和妇女们围住了。
毕竟是个像从晨曦透出金色阳光的云朵中走出来的女人,无论以怎麽突兀的方式出现都引不起人们的恐惧──看一眼便知既非强盗土匪,也不可能是会对他们产生什麽立即威胁的人,更何况她的微笑是如此纯洁,甚至可以称得上带了点那麽神圣的味道。当然在这些村民的心中没有人知道神圣到底是哪种味道,那只不过是一种模糊的概念罢了,是他们被贫穷困顿与体力劳动压榨之下仅存的一点点想像力对宗教所传讲的喜乐美好努力挤出来的印象。
光凭着那一点点剩余的想像力能产出的氛围,已经足够在第一眼看见这女人的时候使这些村民们发自内心地对她释出善意。
她说她的名字叫融雪。姓氏呢?众人问。
没有姓,她答得那麽理所当然,以至於众人虽然感到疑惑,却没人追问。彷佛那就是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了,和陈述东边日出西边日落一样没有质疑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