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被判处死刑的囚犯,在得知自己要死的那一刻就昏了过去。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待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那里有数不尽的阴谋和陷阱等着我。在那里,我受尽了折磨,陷入无尽的痛苦中。到底谁能把我从这个恐怖的地狱中拯救出来呢?
长期的折磨让我感觉自己离死亡不远了。当他们最后给我松绑赐座时,我只觉得自己快要昏厥了。我清楚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一声可怕的死刑判决,之后的那些声音像蚊子飞行般在耳边嗡嗡作响。恍惚间我联想到水车,然后想起了“旋转”这个词。
在那之后,我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不过眼前的场景倒是很清晰。那里有一位身着黑袍的法官,但我只能看见他白花花的薄嘴唇,那颜色比签字画押的纸还要白,薄得异于常人,那么薄的嘴唇,说出的字句却有千斤之重,那字句透露着对人类所受折磨的不屑。我看见了自己的判决,死刑的判决,正一字一句地从那张嘴吐出来。
一开一合间,我的名字出现在空气里。我看得见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就像是看电影时设置了静音一样。我吓得浑身颤抖,神志不清,目光不知道扫到哪里,黑色帷幔在无声地起伏着,幅度很小,却被我的眼睛捕捉到了。桌面上立着7根点燃的白色蜡烛,好像是头顶圣光的天使,充满着仁慈,似乎能拯救我。可一转眼,它们就变成了冒着鬼火的厉鬼。
一个念头钻进了我的脑海,它告诉我长眠于地下是美好的,我想了很久,终于欣然接纳。可正当我准备敞开心门之时,法官不见了,烛火也熄灭了,甚至看不见蜡烛的影子,我的眼前只是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所有感官消失了,我只剩下自己的意念,我觉得我正在急速地坠落,仿佛掉进了地府。
时间停滞了,周围没有任何声音,黑夜掌控了一切。我昏了过去,却仍保留些许意识,我不想描述,更不愿意详细说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真的没有丧失所有意识。我既不像是睡着了,也不像是吓呆了;既不是彻底地昏过去了,也不是死了。就算是死人躺在坟墓里,也不是完全地失去意识吧。不然怎么会有灵魂不灭的说法?就像当我们从熟睡中醒来,总记不住自己的梦境一样,人从昏迷中醒来,也有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思想或者精神上恢复了意识,能感知周围的一切,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第二阶段,是肉体上的苏醒,人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躯体了。
如果身心都恢复过来,还能想起第一阶段中的影像,我们或许能发现,那些影像活灵活现地展示了昏迷中的状况,如同人家说临死之前能够回顾自己一生一样。如何才能把死亡的预兆同昏迷的预兆分开,昏迷又是怎回事?
就算我们假设第一阶段的那些影像不会被随便想起,可不能保证时过境迁后,它不会悄然而至。当它到来时,我们只是对它的来源做诸多的猜测,甚至惊讶它的出现本身。没有昏迷过的人,一定没见过悬浮在空中的奇怪的宫殿和一张张熟悉的脸,在跳跃的火光中出现;也一定不会看见幻影,浮在半空中,时升时落又透着忧伤。没有那样经验的人,是绝对不会对着没闻过的花香思索很久,更不会被前所未闻的音乐搞得心神恍惚。
我常常在脑海中搜寻昏迷时眼前浮现的种种,试图将那些内容擒获。有时我常沉浸于对当时那种状态的追忆,想要深陷下去,却仍只能停留在表面。每当我以为自己抓住了线索时,理性的分析却告知,那记忆只跟无意识有所牵连。这份时隐时现的记忆,朦胧地向我再现了当时的场景。我被一群高大的人影抬得高高的,然后被无声无息地推落深渊。我的记忆里只有自己不断地下坠,下坠,意识全被这两个字占据,我感到一阵眩晕。
这份记忆还表明,当时我心如止水,只因为模糊的恐惧泛起些许波澜。对于我,时间是静止不动的,推我下去的人成群结队,十分可怕。我的下落也没有边界,无休无止,直到身心疲惫、毫无力气,才停止。再之后,我回忆起我躺在一个平面上,周围十分潮湿。接下来,便只剩下疯狂,我承受不了的记忆要破壳而出了。
那一刻,我恢复了听觉和对身体的掌控,我听见自己胸腔中那颗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之后脑海中便一片空白。我能感觉到声音、动作和触摸,全身遍布一种刺痛感。我没有了思想,只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却无法进行思考,无法分析现在的一切。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很长时间,突然,思想复活了。我恢复了恐惧,努力想要了解自己所处的真实环境的想法也变得强烈。在我无知觉的脑海中,激起了强烈的渴望。我恢复了全部意识,手脚也可以活动了,所有的记忆朝自己袭来,法庭、黑衣的法官、帷幔、判决,等等。再之后,我遗忘的一切经由长久的努力,被模糊地记了起来。我一直没有睁开过眼睛,直到今天也是如此,我能感觉到,我正躺着,但并没有人用绳索捆绑我。我的手向四周摸索,碰到湿漉而坚硬的东西,于是我把手放在上面感知。
过了好几分钟,我一边思考自己是到了哪里,一边忍受着手上传来的潮湿和坚硬的感觉。我胆怯得不敢睁开双眼,既畏惧张开眼后看到周围的一切糟糕至极,又担忧睁开眼后什么也看不见。我的心情越来越糟,最后陷入绝望,我忽然生发出勇气,猛地睁开双眼。
和我想的一样,周围的环境糟糕极了。整整一夜,我被黑暗包围,它们越逼越近,压得我窒息。我大口大口地吸气,却仍然无法呼吸。稀薄的空气让我很难受。我只能静静地躺着,调动思绪,寻找自己的理性。我能想起审讯的情景,试着推测现在的情况。我被判处了死刑,这对我来说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现在的我其实已经死了。不过为什么我还有意识,还能感觉到自己在动。
尽管小说中有各式各样离奇的事情,但小说还是与现实存在着差距。这里是哪里?我是什么状态?灵魂?活着?通常,被宗教法庭判处死刑的人会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就像处决巫女一样。可是我受审的晚上,这样的刑罚已经执行过一次。难道,我正等着数月后的另一次死刑,因此我被押解回死牢,争取到了更多活着的时间?不过我觉得不可能,被判死刑的人总是立刻被处死。我待过的地牢和现在待的地方不一样,那里的石头地板油光锃亮的,跟托莱多城的所有死牢一样,而这里却密不透风,黑得要命。
忽然之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我的心跳加剧,血液快速向全身散去。有一段时间,我又失去了知觉,一缓过来,我立刻跳起来,全身痉挛。我伸出双手,向上下左右各个方向都摸了一遍,什么都没碰到。即便是这样,我也寸步难行,生怕遇到什么挡住去路,更怕阻我去路的是那冷冰冰的墓墙。我身上每个毛孔都张开了,都在冒汗,脸颊、额头都滴落着大滴大滴的汗珠,冰冷冰冷的。
我焦躁不安,痛苦得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打算小心地向前移步。我的双手笔直地向前伸着,试图捕捉哪怕一丝的微光。我的双目瞪得如铜铃一般,几步之后,我发现周围依然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片。看来我还没有那么倒霉,于是我稍稍平复了下心情,让自己能够顺畅呼吸,至少,我不是待在墓地里。在我搜寻的时候,关于托莱多城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都涌了上来,其中有不少是关于这个地牢的,因为太过可怕,只是在人群中私下流传。
难道法官们打算让我待在这只有黑暗的地方,慢慢饿死?还是有更凄惨的刑罚等待着我?无论怎样,我都会死得比别人痛苦,我十分确定这一点。我太了解法官们的德行了,不过我真正纠结的并不是死去的问题,而是怎样死去,什么时候去死。
我满脑子都是关于如何死、什么时候死的猜想,不知何时,我的前方终于有了东西。我的手指触到了光溜、黏腻、阴冷的墙面,那是一堵用石头砌成的墙。我蹑手蹑脚地充满警惕地顺着墙走。这是在听到一些古老的故事后,我觉得有用的方式。不过顺着墙走却不能帮我确定这个房间的大小,因为我可能在绕圈子,回到了原地也不自知,毕竟这面墙摸上去到处都一模一样。我本想找出被我藏在口袋里的那把小刀,上庭的时候它还待在那里,可现在它不见了,连我的衣服也被换成了粗布的长袍。我想将刀插进墙里确定个起点,现在也不可能了。
我心慌意乱,看起来我找不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了。不过,很快我就想到了该怎么做。我从衣服的下摆处撕下一小缕布,将它铺到地面上,这样,在我顺着地牢边缘走的时候,要是刚好绕上一圈,我一定会踩到那块布。不过我没有仔细考虑地牢的大小,也没有估算自己的体力,更没想到地面的湿滑,我走了一会儿就累倒在地上了。
由于过分疲惫,没有力气也不想起来,接着我很快便陷入沉睡。我醒过来时,伸出胳膊摸索,发现身边放着一罐水,还有一块面包,我没有工夫去想事情的缘由,筋疲力尽的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会儿,我又重新开始了绕地牢行动的举动。奋力撑了好久,我终于回到放布条的地方。算来算去,跌倒前我走了52步,醒来后又走了48步才回到原点,一共100步。
按照常人来算,两步大约是一码,那这个地牢的周长约50码,但是它的形状我无法推断,因为走的过程中,我遇到了许多转角。我确认,我正待在一个地牢里,我的探究行动没有目的,也不是因为心中抱着逃生的希望,只是因为无法抑制的好奇心。出于好奇,我又开始了另一种探索,我不再沿着墙壁走,而是打算从地牢中间横穿一次。最初,我的每一步都小心谨慎,因地面湿滑牢固容易让人跌倒。
后来,我渐渐产生了勇气,没有迟疑地踏出每一步。我尽己所能地走直线,这样走了十一二步,就被撕去布条后的衣服下摆绊倒了,跌了一跤。我被摔得糊里糊涂,没有马上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应该值得吃惊的情况。仅仅几秒钟,在我还没完全爬起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让我吃惊的那一点。我的下巴紧紧贴着地板,可是嘴唇和脸的上部,却什么都没接触到。同时,我嗅到一种混合着霉味的异味,我整个人愣在又黏又潮湿的雾里。
我的胳膊又向前伸了伸,摸索到一道圆滑的曲线。我不由得浑身发抖,我跌到了一个不知道多大的圆坑边缘。我在坑边的坑壁摸索,抠下一小块岩石,扔进了前面的深坑里。
好长时间之后,我才听到它撞击坑壁的声响,之后是落入水中的发闷的回音。就在这个时刻,我的头顶传来了人快速开关门的声音,一缕微光,划破了眼前的黑暗,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我已经清楚地明白了他们为我安排的死法,甚至已经开始庆幸刚才跌的一跤。如果我多往前走一步,哪怕一小步,我就将跌入深坑失去性命,这种死法和传说中宗教法庭处死人的方法一模一样。通常那些被宗教法庭折磨的人,不是死于肉体折磨,就是死于精神谋杀,他们为我安排的恰是第二种。他们要我在这黑暗的环境中,饱受折磨,变成惊弓之鸟。
无论怎么衡量,他们为我安排的死法,都是最残忍的折磨。我浑身战栗地摸回墙边,坐在那里,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心,绝对不再开始那可笑的冒险。估计这整个地窖,都布满了陷阱,等待我去触碰。也许,要是别的时候,我会鼓起勇气,自己跳入深渊结束生命,可此刻,我却十足的贪生怕死。那些关于陷阱的描述不时地在我眼前出现,那些陷阱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没那么简单地让你一下子解脱。
我心烦意乱地担心了几个小时,最后还是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身边一样放着水和面包。对于渴得要死的我来说,那简直是福音。不过这次没有上次那么幸运,水里似乎下了东西,喝完之后,我敌不过庞大的睡意,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有了昏黄的光亮,我能够看清四周,也终于弄明白这个牢室的形状和大小了。在黑暗之中,我完全弄错了,之前的努力完全白费。这间牢房,周长最多有25码,其实,在这样令人担忧的环境里,还有什么比地牢的大小更无关紧要的呢?可是我被这芝麻绿豆大的事情绑住了,想要找出出错的原因。仔细观察之后,我才豁然开朗。丈量的时候,我数到52步就跌倒了,随即睡着了,当时布条距离我不过一两步远而已,醒来时我却搞错了方向,又绕了一圈。浑浑噩噩中我没注意到,出发时墙在左手边,到达布条的时候,墙却在右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