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天亮的早,太阳被乌云遮了好几天,攒了好几天劲儿似的早早就窜了出来,村里鸟语花香不再有连天阴雨的压抑,疯老太太照常嘴里喊着“黎家堡子”从昭阳住的民宅门前跑过,昭阳想喊住她再问点什么,可老太太跑的飞快,他又不愿意追上去,也只好作罢。
韩婶儿送来早饭,林义说:“韩婶儿,今天天不错,让村长带我们去山上看看吧。”
村里的四周林义已经冒雨看了好几遍,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他怀疑是有人在李家祖坟处动了手脚,所以早就定下了上山的计划,不过由于连雨天山路难行,所以才拖沓至今。
韩婶儿含糊的答应着:“我一会儿回去告诉老李……”
韩婶儿等林义和昭阳吃完了早饭,收拾了碗筷匆匆的走了。
林义穿上了肖老道只有做法事时才穿的杏黄色道袍,将降魔宝剑插在背后,左手执四象罗盘,右手将宽大的袍袖一甩在身前打了个云手,威严庄重颇有几分煞气。
林义看到昭阳呆呆的表情冲他一笑,脸上的赘肉跟着一颤,瞬间没有了一点仙风道骨,又变回了一个乡下老擀,搭配上这身行头让人看着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昭阳无奈的摇了摇头,心说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林义不以为然,他收起笑脸拿手一指床沿旁边的包袱命令似的对昭阳说:“童儿,拿好法器,随本门掌上山!”
昭阳拿眼一瞪林义刚要还嘴,忽然间听到屋外脚步攒动,数十名村民们乌央乌央的把门口堵住,探头探脑朝屋里看着。
昭阳神色紧张看向林义,林义倒是习以为常,小声说:“村民知道我们要去做法,这是来看热闹的。”
昭阳点了点头拎起床边的包袱刚要出门,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人,此人个子不高,身体微微发福,头发已然谢顶,看着有五十来岁的模样。昭阳看他穿着讲究,长得也是白白净净,并不像个庄稼人,可是这些人对他却都很尊敬,见他过来自动为他闪出一条路。
“两位天师,我是李清北,村长李清海是我大哥……“白胖子开始自我介绍。
一听这是村长的弟弟,昭阳立马知道这些人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李清北带来的。
“你带这些人来干什么?三清观做法不喜人围观,让他们都散了吧!”昭阳挡在林义身前说道。
“那是那是,这位天师,我们乡下人难得见到三清观中修行的高人,都想来瞻仰一下您二位的法容,冲撞了两位天师,还请二位不要见怪啊。”
昭阳见这胖子说话不紧不慢,语气却掷地有声,怎么看都不是乡下人能有的气质,再看那胖子左手腕上带着的金灿灿的手表,右手带着一串品相极高的玛瑙串,本身很高档的金表被玛瑙串一比立刻显得微不足道了。
昭阳对这些可以用作法器的玩意很有研究,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串玛瑙珠子,随便拆下来其中任何一个估计也值个几十万。能带的起这种饰品的,身价何止千万,这个李清北可不一般。
“您太客气了,只是我们这些清修之人不喜欢闹,你把人先散了吧。”
昭阳心说无论你李清北是何如人也,带这么多人像看动物一样看我们总不好吧,就想轰散这些人。
“别废话了,你带这么多人围着我们到底要干什么?”林义脾气火爆,见对方不怀好意一把把林义拉到身后,怒声喝道:“李清海去哪了,赶紧让他带我上山,道爷可没工夫跟你们在这扯淡!”
林义小眼睛一瞪,脸上的肥肉这么一绷,还真有几分法相庄严。李清北估计是被林义这么喊有一时点懵,竟然结巴起来。
“这,道长,道爷,不是,林天师,您别动怒啊,我们绝对没有恶意……”
林义也不听李清北解释,宽大的袍袖一挥,冷冷的说道:“你们堵住门口,迟迟不带道爷上山,到底意欲何为?告诉你们,误了道爷的大事我可对你们不客气!”
说着林义大步流星走向人群,这些人见林义虽然是个年轻人,可这动怒还真吓人,不自觉的就给林义让开了一条路。林义走到李清北身边一把抓住李清北的手腕说:“既然李清海没在,你就带道爷上山吧!”
李清北当然是不愿意了,就想要挣脱林义,哪知道林义的手就像一把大钳子一样夹住了他的手腕,李清北越挣被握的越紧,没两下就把李清北疼的呲牙咧嘴哭爹喊娘。
周围的人见李清北这副模样就想来帮忙,林义见这些人往自己身边凑合,把三角眼一瞪,口喧佛号道:“无量佛,尔等是欺我年少么!”
说着林义右脚抬起猛的一踩地,只见林义宽大的黄色道袍被一股劲风吹的飘摆不定,空气中发出轰轰作响之声,一时间竟地动山摇,眼看房屋就要塌陷。
昭阳知道林义用的是阴阳气互撞之法,好像要把房子都摇塌了似的,可实际并没什么大的杀伤力,纯是故弄玄虚糊的障眼法而已。所以昭阳并不慌张,他也想教训一下这些村民,不然非让他们把自己看扁了不可。果然这些村民不懂道法,一个个被吓得哭天喊地,竟然对林义下了跪,一个劲的磕头连话都说不出了。
林义冷哼一声收了法术,松开李清北的手腕把他一推,李清北早已吓得浑身瘫软,跪倒在地冲林义一边磕头一边赔礼:“是我们有眼无珠,得罪真君,真君息怒,息怒啊……”
林义看了昭阳一眼,嘴角一歪,显出几分洋洋得意。昭阳心里虽然赞成林义教训一下这些村民,可林义这个办法用的并不好,昭阳心说了:你林义这么大一个三清观执掌,既然有天师的本事,就该拿出点真本领来,靠调动阴阳气唬人的把戏不该是你这个身份干的事。万一这里有懂得道术的人把你当场揭穿,三清道岂不是要因为你颜面扫地么?
可林义并不觉得难堪,一看这帮村民都跪了下来更是得意,竟然摇头晃脑卖起狂来。
“知道道爷的厉害就好,赶紧带我上山,别惹道爷我生气!”
就在林义得意的时候,就听到屋外有人高宣佛号:“无量天尊,哪里来的江湖骗子在用这等低劣手段骗人,倒叫山人可发一笑!”
说话之人声如洪钟,昭阳和林义同时随着声音望去,只见屋外青石板路上走来一个老道——老道身穿灰色道袍,黑色丝绦扎腰,腰间挂着十枚用黑线串着的金钱,金钱金光闪闪格外扎眼。老道道袍的袖口衣领都很小,所以看起来浑身上下紧趁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老道须发皆白,法相庄严,身材细高,看着岁数可不小了,脸上一对大眼微微下垂却炯炯放光,面色略白却神采奕奕,颇有一股仙风。
老道身后跟着一个人此刻已经哆嗦成一个儿了,正是李家堡子的族长李清海。
看到李清海昭阳一下就明白了,之所以李清北会带人围住林义,是因为李清海不但远赴楚地请了林义,还请了这个老道。
老道来到林义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林义之后,老道不禁眉头一紧倒吸一口凉气,刚才的豪横劲儿也没了,居然一摆手中的拂尘毕恭毕敬的说:“无量天尊,敢问这位小道友,看你这身道服,难不成你是昭东楚地佛光山三清观的门人么?”
老道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他不认得林义,可是老道知道通天道长肖清然二十几年未出楚地,为的就是培养他的一个小徒弟,若是眼前这个娃娃就是通天道长的掌门弟子,那他可算崴了泥呢。
林义不认得老道,但昭阳一眼就看到了老道腰间的金钱,立刻知道这老道是谁了——老道的来头可不小,是河南彩凤山通玄观的观主,人送外号百鬼仙,法号叫做玄冥道人的钟也冲。而通玄观当年是劫道中的魁首,建立通玄观的人是钟也冲的师爷,人送外号通玄教主的冥通法师白万鬼。冥通法师的劫道修为登峰造极,他和通天道长肖清然是忘年至交,虽然肖清然比通玄法师小了五十几岁,可俩人很投脾气,所谓英雄相惜便结为了把兄弟。在肖清然争夺天道执掌的时候,白万鬼也是帮了大忙的。
所以说通玄观和三清观从根上论应该是至交,只是通选法师白万鬼早已过世几十年,通天道长肖清然近二十年又隐匿于昭东楚地专心教徒未再出世。钟也冲接替通玄观执掌后忙于光大通玄道,已有二十几年未曾拜会肖清然了。而且钟也冲性情高傲,肖清然本就只比钟也冲大十几岁,可论辈分钟也冲却要称肖清然为师爷,光是这点钟也冲就一百个不愿意,所以在百万鬼死后通玄观和三清观虽然也有来往,不过是偶尔一封书信罢了,钟也冲和肖清然已有数十年未曾会面了。
昨天钟也冲路经李家堡子,由于阴雨连绵难以行路便在堡子里投宿,李清海一见老道仙风道骨便打听一了一下老道的山门,得知李清海竟然是河南彩凤山通玄观的执掌,李清海喜出望外,这可是请也请不来的人物,李清海自然对钟也冲殷勤款待,为的是让老道出手帮自己族里解决这一档子怪事。百鬼仙钟也冲仗着自己道法高强,明知道李清海有求于自己,却也不在乎。当即答应李清海帮他料理此事。
李清海千恩万谢,许诺钟也冲若是能帮他解决此事,必定为通玄观多捐助香火公德。
可李清海并没有将请到林义的事告诉钟也冲,三清观虽然名头很大,林义毕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李清海对林义的本事也是不老放心的,为了不得罪林义,李清海便找到自己的弟弟李清北,让他带着人去拖住林义一时半刻,好让老道钟也冲先上山。
哪知道林义发威,调动阴阳气这么一吓唬村民让钟老道发觉了,钟老道以为是下七门的道士在此招摇撞骗,便想出头来管一管,可一见林义这身金灿灿的道袍老道一下想起来了,这身纯阳道袍乃是三清道门掌之物,也是三清道的镇门之宝,当年三清道祖肖清然就是穿着这件道袍大杀四方建立三清道,后遍邀天下正义道对抗下七门,得天道执掌成一代宗师何等威风,钟也冲虽然当时岁数不大,可对这身金黄色道袍的印象太深刻了。
三清道和通玄道渊源很深,所以别看钟也冲年近百岁,如果论起辈分,老道钟也冲却比林义小一辈,应该管林义叫一声师叔。可钟老道一生高傲,除了百万鬼就没有服的人。肖清然人称通天道长,修为只在百万鬼之上不在百万鬼之下,肖清然这么大本事又是百万鬼的把兄弟,想让钟也冲叫声师爷都难都,林义这么个比钟也冲小着六七十岁的娃娃,钟也冲怎么张得开嘴叫他师叔。
所以钟也冲暗自后悔,自己刚刚就该绕过人群上山便也罢了,何必在此卖狂多管闲事,这不是自寻烦恼么?如果这个娃娃知道通玄观和三清观的关系硬要充大辈,那自己这一声师叔可怎么能叫的出口啊?钟也冲一辈子狂傲自大逞强好胜,别看他每次做完这些事也都检讨自己,但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钟也冲一辈子耿直,最后没能落得善终也全因为他的性格所致。
林义不像昭阳对各门派的宝物掌门了如指掌,他二十年来只学道术,可以说尽得肖清然一身本领,可道术易学,道却难修,林义天赋异禀学道术极快,可这道门之间的事林义却一点都不感兴趣,死活记不住。所以肖清然只好将这天下各道门道法的相生相克之法教给了昭阳。
林义脾气暴躁,而且他也不知道钟也冲是谁,听见钟也冲说自己是骗子便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到钟也冲的面前拿手一指玄冥道:“老杂毛,你既然知道道爷我是三清道执掌,你就该从哪来的回哪去,怎么还敢嘲笑我,难道你是想与道爷我斗一斗法么!”
钟也冲听到林义骂自己不但不恼,反倒长舒一口气,心说还好,眼前这娃娃虽然如自己所料是三清道的执掌,可他并不认识自己,看来这声“师叔”是躲了过去。
想到这钟也冲又冲林义一拱手,说道:“这位小道友,山人我只以为是下七门的术士才会用这般低劣手段骗人钱财,不知是三清道门人,山人我多有得罪,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着钟也冲转身就走,李清海赶紧上前阻拦,只见钟也冲拂尘一摆将李清海挡在一旁就要离去。
就在这时,昭阳两步窜到钟也冲身后,毕恭毕敬的说道:“老仙长请留步,敢问老仙长,您可是河南彩凤山通玄观观主玄冥道人钟也冲钟老仙长吗?”
老道一听心说不好,看来这声“师叔”是躲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