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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刻板盛于五代雕板肇祖于唐,而盛行于五代。薛《五代史。唐书明宗纪》:“长兴三年二月辛未,中书奏请依《石经》文字刻《九经》印板,从之。”(宋王溥《五代会要》八经籍云:“后唐长兴三年二月,中书门下奏请依《石经》文字刻《九经》印板。敕令国子监集博士儒徒,将西京《石经》本,各以所业本经句度钞写注出,子细看读。然后顾召能雕字匠人,各部随帙刻印板,广颁天下。如诸色人要写经书,并须依所印敕本,不得更便杂本交错。其年四月,敕差太子宾客马缟、太常丞陈观、太常博士段、路船、尚书屯田员外郎田敏,充详勘官。兼委国子监于诸色选人中召能书人,端楷写出,旋付匠人雕刻。每日五纸,与减一选。如无选,可减等第,据与改转官资。”)又《汉书。隐帝纪》:“乾元年五月己酉朔,国子监奏《周礼》、《仪礼》、《公羊》、《谷梁》四经未有印板,欲集学官考校雕造,从之。”(《五代会要》云:“汉乾元年闰五月,国子监奏,见在雕印板《九经》内,有《周礼》、《仪礼》、《公羊》、《谷梁》四经未有印本,今欲集学官校勘四经文字镂板,从之。”)宋王溥《五代会要》卷八(经籍):“周广顺六年六月,尚书左丞兼判国子监事田敏,进印板《九经书》、《五经文字》、《九经字样》各二部,一百三十册。”(按:《会要》所采多《薛史》,此亦《薛史。周本纪》文,今本《薛史》辑自《永乐大典》,原文本多残缺,故《会要》所引周汉事亦较《薛史》为详,或亦《薛史》原文也。王应麟《玉海》引《中兴书目》云:“《字样》一卷,开成丁巳岁唐元度撰,大历十年司业张参纂成《五经文字》,以类相从。开成中,翰林待诏唐元度加《九经字样》,补所不载。晋开运末,祭酒田敏合二者为一编。后周广顺三年,田敏进印板《九经书》、《五经文字样》各二部。”按:应麟所记与《会要》微有不同。《会要》言田敏所进为《五经文字》、《九经字样》,而应麟谓田敏合二者为一编。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云:“《九经字样》一卷,往宰南城,出谒。有持故纸鬻于道者,得此书。乃古京本,五代开运丙午所刻也,遂为家藏书籍之最古者。”是振孙所见旧刻《五经文字》、《九经字样》,各自为书,未尝合编也。应麟称引,与《会要》、《书录》皆不符,非《中兴书目》之误,即所见为流俗本也。)“显德二年二月,中书门下奏国子监祭酒尹拙状称:”准敕校勘《经典释文》三十卷,雕造印板,欲请兵部尚书张昭、太常卿田敏同校勘。‘敕其《经典释文》已经本监官员校勘外,宜差张昭、田敏详校。“(按:显德二年,周世宗即位之二年也。疑亦《薛史》旧文。)当五代兵戈ㄈ扰,禅代朝露之际,而其君若臣,犹能崇尚经典,刻板印行,不得谓非盛美事也。夫上有好者,下必有甚。其时士大夫之好事者,如《宋史。毋守素传》云:”毋昭裔在成都,令门人勾中正、孙逢吉书《文选》、《初学记》、《白氏六帖》镂版,守素赍至中朝,行于世。“其嘉惠士林,固有足多者。至自刻己集,如《薛史。和凝传》云:”平生为文章,长于短歌艳曲,尤好声誉。有集百卷,自篆于版,模印数百帙,分惠于人焉。“又贯休《禅月集》,有王衍乾德五年昙域后序,称“检寻藁草及ウ记忆者,约一千首,雕刻成部”。可见其时刻板风行,举之甚易。故上自公卿,下至方外,皆得刻其私集,流播一时。今和凝仅传《宫词》、(《宋朝类苑》(殿本薛史本传?⒁?:和鲁公凝有艳词一编,名《香奁集》,凝后贵,乃嫁其名为韩。今世传韩《香奁集》,乃凝所为也。凝生平著述,分为《演纶》、《游艺》、《孝悌》、《疑狱》、《香奁》、《ぷ金》六集。自为《游艺集序》云:“予有《香奁》、《ぷ金》二集,不行于世。”凝在政府避议论,讳其名。又欲后人知,故于《游艺集序》实之。此凝之意也。《疑狱集》(四卷。《四库全书。法家类》著录云:“五代和凝与其子{囗囗}同撰。……陈振孙《书录解题》称:《疑狱》三卷,上卷为凝书,中下二卷为{囗囗}所续。今本四卷,疑后人所分。”而贯休《禅月集》,乃裒然有二十卷传世,则固有幸有不幸也。若其时诸书刻本,自来未闻藏书家收藏。光绪庚子,甘肃敦煌县鸣沙山石室出《唐韵》、《切韵》二种,为五代细书小板刊本。(载罗振玉《鸣沙山石室秘录》。)惜为法人伯希和所收,今已入巴黎图书馆。吾国失此环宝,岂非守土者之过欤?

唐天刻书之伪日本水野梅晓行笥中,有《文选。归去来辞》,卷尾刻“大唐天二年秋九月八日馀杭龙兴寺沙门无远刊行”字一行。德清傅云龙《纂喜庐丛书》中刻有此种残本,黎庶昌跋盛称之。据岛田翰云,是彼国大坂西村某赝刻三种之一。三种者:一延喜十三年《文选》,一即《归去来辞》,一忘其名。用写经故纸,集写经旧字活字摆印。水野所藏,正是此种。傅、黎当梯航四达之时,而犹受欺如此,则又无怪钱遵王以日本正平本《论语集解》当高丽本,而诧为书库中奇宝也。

刀刻原于金石凡物之初,无不简朴。草衣卉服,而后有冠裳;巢居穴处,而后有宫室;尊А饮,而后有樽;结绳画卦,而后有文字。惟刻工亦然,刻竹削牍,镂金勒石,皆以刀作字之先河。然纪事多用竹木,(《汉书。东方朔传》:奏三千奏牍。此古人公牍用木刻字之证。又姚方兴于大航头得《舜典》二十字,此亦木刻之仅存者。纪功专用金石。(古鼎彝金器字,有范铸者,有刀刻者,汉印亦然。今之所谓单刀法者,即当时刻印字也。)划然二途,各有体也。汉末,蔡邕书《九经》,刻石鸿都太学,是为以石刻经之始。自后魏三体之《尚书》、《左传》,唐石台之隶书《孝经》,皆在开成十二经之先,以其时未知刻版之利便也。唐开元御书《道德经》,今易州石刻乃其旧本。以石刻子,殆始于此时。然实胚胎于六朝峪石幢之刻佛经。盖魏晋以后,佛老大行。其刻《道德经》,乃重释老,非刻诸子也。故论有唐一代文治之盛,全在初盛之时。石刻既繁,木版亦因之而出。柳比《训序》所云,蜀时书肆,字书小学,率雕版印纸,可见当时蜀刻之广。迨乎末造,五季雕匠人役,学有专门。《六经》、《文选》大部书,亦遂层出不穷,非复墨扌纸钞之多所濡滞矣。夫石刻毡椎,旷工废日;装潢衤票背,费亦不赀。因是群趋于刻板之一途,遂开书坊之利薮,此亦文治艺术由渐而进之效也。吾尝言汉儒以后有功经传者三人:一为刘歆,一为蔡邕,一为冯道。有刘歆之《七略》,班固乃得因之为《艺文志》,于是经师不传之本,可以睹其目而知其人,此功之至大者也。其次则蔡邕之刻石,俾士人得睹全经。冯道之刻板,俾诸经各有读本。两庑特豚之祀,与其为语录空谈之儒所窃据,何若进此三人之餍人心志哉!虽然,此三人者,一则臣事王莽,一则失身董卓,一则为五姓恩荣之长乐老。至今为人口实,不得稍为之宽假。是则出处之际又不可不自审已。

板本之名称先祖宋少保公《石林燕语》(八)云:“唐以前,凡书籍皆写本,未有模印之法,人以藏书为贵。人不多有,而藏者精于雠对,故往往皆有善本。学者以传录之艰,故其诵读亦精详。五代冯道始奏请官镂《六经》板印行。国朝淳化中,复以《史记》、《前后汉》付有司摹印。自是书籍刊镂者益多,士大夫不复以藏书为意。学者易于得书,其诵读亦因灭裂。然板本初不是正,不无讹误。世既一以板本为正,而藏本日亡,其讹谬者遂不可正,甚可惜也。余襄公靖为秘书丞,尝言《前汉书》本谬甚,诏与王原叔同取秘阁古本参校,遂为《刊误》三十卷。其后刘原父兄弟,《两汉》皆有刊误。余在许昌,得宋景文用监本手校《西汉》一部,末题用十三本校,中间有脱两行者,惜乎今亡之矣。”据此而论,雕板谓之板,藏本谓之本。藏本者,官私所藏,未雕之善本也。自雕板盛行,于是板本二字合为一名。(宋岳珂《九经三传沿革例。书本》内列有晋天福铜版本,此板本二字相连之文。然珂为南宋末人,是时版本之称沿用久矣。)而近人言藏书者,分目录、板本为两种学派。大约官家之书,自《崇文总目》以下,至乾隆所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是为目录之学。私家之藏,自宋尤袤《遂初堂》、明毛晋《汲古阁》,及康雍乾嘉以来各藏书家,囗于宋元本旧钞,是为板本之学。然二者皆兼校雠,是又为校勘之学。本朝文治超轶宋元,皆此三者为之根柢,固不得谓为无益之事也。昔顾涧跋《蔡中郎文集》云:“书以弥古为弥善,可不待智者而后知矣。乃世间有一等人,(其人荛翁门下士也。)必谓书毋庸讲本子。噫!将自欺耶,欺人耶?敢书此以质荛翁。”跋载《黄记》。荛翁有此门下,亦可谓失传衣钵矣。同年友某尝与吾笑谈,谓平生不知板本,但见其书有字即读。吾戏语之曰:君所读书皆无字,是亦各明一义矣。

版片之名称《陆志》有元冯福京《昌国州图志》七卷,福京跋后有字数行云:“《昌国州图志》板五十六片,双面五十四,单面二,计印纸一百零十副,永为昌国州官物,相沿交割者。大德二年十一月长至日毕工。”《缪续记》有元赵氵方《春秋属辞》二十五卷、《春秋补注》十卷、《春秋师说》二卷,后有洪武元年程性谨书云:“右《春秋属辞》二十五卷,序目跋尾共该板三百二十三片。《左氏传补注》十卷,共该板一百片。《春秋师说》三卷,《附录》二卷,共该板六十九片。总计板四百九十二片。初,商山义塾奉命以是书刻梓。自庚子迄癸卯,计会廪膳赋输之馀,誊本鸠工刻板一百一十片,皆直学黄权视工。”此板之称片,习见于元明诸书。而明《南雍经籍考》之载板片数目,盖相沿久矣。

刊刻之名义刻板盛于赵宋,其名甚繁。今据各书考之,曰雕、曰新雕、曰刊、曰新刊、曰开雕、曰开板、曰开造、曰雕造、曰镂板、曰锓板、曰锓木、曰锓梓、曰刻梓、曰刻木、曰刻板、曰木、曰绣梓、曰模刻、曰校刻、曰刊行、曰板行,皆随时行文之辞,久而成为习语。其曰雕者,《瞿目》宋刊本杜佑《通典》二百卷,一百五、六、八、九卷末有“盐官县雕”是也。又曰新雕,乃别于旧板之名。《瞿目》校宋本《管子》二十四卷,每卷末有墨图记云“瞿源蔡潜道墨宝堂新雕印”是也。其曰刊者,《瞿目》影宋钞本《作邑自箴》十卷,末有“淳熙己亥中元浙西提刑司刊”是也。又曰新刊,亦别于旧板之名。《天禄琳琅》三庆元六祀孟春建安魏仲举家塾刻《新刊五百家注音辨昌黎先生文集》是也。其曰开雕者,《黄书录》宋绍兴九年刻《文粹》一百卷,末有{开木}刻地名年月官衔,云“临安府今重行开雕唐《文粹》”是也。其曰开板者,《张志》、《瞿目》影宋本《圣宋皇新乐图记》三卷,后有“皇五年十月初三日奉圣旨开板印造”二行是也。其曰开造者,《陆志》影宋本《建康实录》二十卷,后记“江宁府嘉三年十一月开造《建康实录》,并案《三国志》、《东西晋书》并《南北史》校勘,至嘉四年五月毕工”是也。其曰雕造者,《瞿目》影钞宋本孙《律》十二卷《音义》一卷,末有“天圣七年四月日准敕送崇文院雕造”一行是也。其曰镂板者,《瞿目》宋刊本《资治通鉴》二百九十四卷,“元囗元年十月四日奉圣旨下杭州镂板”是也。其曰锓板者,《瞿目》影宋本《补汉兵志》一卷,有嘉定乙亥门人王大昌跋,别行记云“大昌于是年九月锓板漕廨,益广其传”是也。其曰锓木者,《瞿目》宋刊本《汉隽》十卷,末有嘉定辛未赵时侃题记云“访求旧本,再锓木于郡斋”是也。其曰锓梓者,《黄书录》、《丁志》宋刊本陆游《渭南文集》五十卷,游子跋云“锓梓溧阳学宫”是也。其曰刻梓者,《天禄琳琅》一宋廖氏世纟采堂本《春秋经传集解》三十卷,卷末有印记曰“世纟采廖氏刻梓家塾”是也。其曰刻木者,《张志》乾道丁亥会稽太守洪适刻王充《论衡》三十卷,云“刻之木,藏诸蓬莱阁”是也。其曰刻板者,《黄书录》宋刊本《产科备要》八卷跋云“淳熙甲辰刻板南康郡斋”是也。其曰囗木者,《杨录》宋麻沙本《类编增广黄先生大全集》五十卷,有麻沙镇水南刘仲吉宅牌记云“不欲私藏,庸囗木以广其传”是也。其曰绣梓者,《张志》宋刊本赵汝愚《国朝名臣奏议》一百五十卷,末有淳庚戌诸王孙希氵静跋云“属泮宫以绣诸梓”是也。其曰模刻者,阮氏文选楼仿刊宋《绘图列女传》卷八,末有白文墨地木印记云“建安余氏模刻”是也。其曰校刻者,《张志》、《钱日记》宋蔡梦弼刻《史记》一百三十卷,《三皇本纪》后有“建溪蔡梦弼傅卿亲校刻梓于东塾”是也。其曰刊行者,《缪记》宋魏仲立刻本《新唐书》二百二十五卷,目后有牌子云“建安魏仲立宅刊行,士大夫幸详察之”是也。其曰板行者。《瞿目》校宋本《管子》二十四卷,卷终有图记二行云“瞿源蔡潜道宅板行”是也。其余官书,有曰校勘,有曰监雕,有曰印造。坊塾刻本,有曰校正,有曰录正,有曰印行。皆刊刻前后之职,亦因事立名,各有所本。在唐末、宋初习见者,曰镂板,《宋史。毋守素传》“毋昭裔在成都,令门人勾中正、孙逢吉书《文选》、《初学记》、《六帖》镂版”是也。曰雕版,唐柳比《训序》言在蜀时尝阅书肆,云“字书小学率雕板印纸”是也。曰印板,宋王溥《五代会要》云“后唐长兴三年二月,中书门下奏请依石经文字刻《九经》印板”是也。盖镂板、雕板、印板皆当时通俗之名称。其写样本,则曰篆板,《旧五代史。和凝传》“有集百卷,自篆于板,模印数百帙”是也。其印行本,则曰墨板,宋朱翌《猗觉寮杂记》云“唐末益州始有墨板”是也。元明坊刻习用者,多曰绣梓,《陆续跋》《新刊惠民御院药方》二十卷,末有“南溪精舍鼎新绣梓”八字。《杨录》建阳书林刘克常刻《新笺决科古今源流至论前集》十卷、《后集》十卷、《续集》十卷、《别集》十卷,目录后牌记有“近因回禄之变,重新绣梓”等语。《杨志》、《杨谱》元刊本《大广益会玉篇》三十卷,目录后方木记云“建安郑氏鼎新绣梓”。《孙记》元版《唐诗始音辑注》一卷、《正音辑注》六卷、《遗响辑注》七卷,目录后有木长印云“建安叶氏鼎新绣梓”。(按:此非元版,盖入明后刻版。)盖一时风气,喜用何种文辞,遂相率而为雷同之语。胜代至今四五百年,书坊刻书,皆曰绣梓,亦有用新刊字者。知此类字通行日久,习而相忘,宜其不知有雕、镂、锓、等字之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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