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那件事过去了很久，现在已经是寒假了。2010年的第一场雪将临时，我仍然在倒数第二排，同桌换成了周思尽，妥妥的学霸。而陈辰被调到了我身后的座位，一个人，依然是靠窗。窗外白雪皑皑一切都那样寂静无声。我与他的话也由多渐渐地变少了。
跨年的那晚上，他也只与我通了一场电话。爸爸给我换了新的手机，至于电话，是他先打来的。但或许我也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热情，再去拥抱这样一份感情。那晚，爸爸加班，妈妈也是提前睡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闪烁不息的灯火阑珊，一字一句轻轻地与他说着平日的一些小事。
他说，新的一年，不要辜负自己了。
白雪的纷纷扬扬，落尽了我心底荒芜的原野，堆砌起白墙，封冻了寒凉。脱去了轻薄的体恤衫，换上了厚厚的大衣。
新的一年，冬天好冷啊。
“铃铃铃——”
“佳佳，有你的电话！”
“哦，来了。”
最近爸爸的工作十分顺利，有了好大一笔的收入，自此我家也说搬就搬到了离着学校有两三站路的地方。我推开房门，接起客机后，对方传来一声惊呼，欣喜地大喊:
“天啊，你竟然接电话了...”
我刚想要挂掉电话，那边又传出了熟悉的声音。“杨佳佳，你现在有空吗，出来玩吗？”
原来是林之阳。他们应该在滑雪吧，或许是在打雪仗。那头的欢声笑语传到这边来时，连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我爸都听的一清二楚。
我妈从厨房探出头来，笑着道:“去吧去吧，现在离晚饭时间还远，玩开心了再回来。”我欣喜地套上大衣外套，踩上地毯旁的绒靴便出了门去。外面的风很大，雪积攒了好几层，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我爸说，这样的雪可能还要连着下好几天，没想到今天就停了。
刚刚出门，就遇上了站在街边的林之阳他们，七八个人左右。而在他们的背后，有个藏不住的身影。那是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如今也出现在我的面前——陈辰。
“没想到够迅速啊！走，一起去玩儿去。”
不过作为和林之阳从小光屁股玩到大的人，啥没见过，就连下大雪非要拉着我出去赏月的事都习以为常了。他是个好看的人，也异常地活跃。
“诶诶，那边有卖冰糖葫芦的...”转眼间，他的视线又黏上了不远处红红火火的片片光景。冬日里，红白相称很好看。他拉着我的手腕就朝那边跑去。
而我翻遍了我所有的口袋，一分钱也没能找出来。就在我尴尬的想要转头离开时，一串绯红的糖葫芦推到了我的面前。我抬头，一张笑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一双有着光芒流转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双目。
“不，不用了...”
“你不喜欢？”
“当然喜欢！”
他笑笑，将糖葫芦塞进我的手里，却使我感受到了些许的陌生感。他不再是当初那个不成熟，不懂装懂的傻孩子了。毕竟时光荏苒，他也要长大。
突如其来的陌生感，让我有些害怕。
“喜欢就不要拒绝。”
“好啦好啦，咱们去滑雪吧！”
手里拿了两串糖葫芦的林之阳又重新将手臂搭在了我的肩上，嘴里含着一半的糖葫芦，口齿不清地讲着话，使人感到十分好笑。
我偷偷咬了一口第一个糖葫芦，甜甜的糖稀与酸酸的山楂在舌尖和唇齿间碰撞，发出了“咯吱”的声响。我不经意地瞥他一眼，却发现他也在着看我。
这一次的糖葫芦和以往不同。甜。
57
“嗷——”
林之阳从山头滑至山脚，头顶的棒球帽被风刮得歪歪斜斜。他的头顶盖着薄薄的一层雪，脚底的滑雪板也扬起了片片白埃。
我和允若黎踩着滑雪板在一旁，看着不远处围着厚厚围巾的陈辰。是的，他不会滑雪。至今我仍能想起他在我们换鞋子时说的一句:“我打死也不滑雪的。这东西我有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啦——陈辰，你不来试一试吗？”与林之阳并肩的杨子涵朝着他挥着手，带着嘲笑的意味。陈辰扭过头去，接着又引发了他们的一阵哄笑。
“佳佳，其实...我和楚函中分手了。”
站在我身后的允若黎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说道。我惊讶地回过头去看她，却发现她的目光仍停留在那旁的楚函中身上。他戴着羊绒围巾，凝视着远方被白雪覆盖的山丘。
“你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吧。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我们总以为一切事情都会按照我们的计划和想象一步步走，可现实总那样欺骗感情。”她的话带着一番调侃的意味，却掩盖不了她的怅然若失。
“...我不知道能怎么安慰你，但不要太难过了。”她笑笑，眨了眨眼睛道:“没有什么事儿，我是谁呀，还会因为这点小事儿难过吗？”
明明在分手的那一晚她也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眼睛肿的也不见双眼皮。她走遍了所有和他去过的大街小巷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回从前的记忆。
她亲手结束的感情，却委屈了自己。
“家长会的那一天，陈辰约我了哦。”
我顿了顿，像是被触发了身体的某一个开关一样，不禁颤了颤身子。她捏了捏我的双颊，轻笑道:“别那么紧张，听我说。”
她说，那天下午在我给他通电话前，陈辰就打过电话给她了。当时她也很吃惊，而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样子，也多多少少明白了什么。那天在酒吧，他眼眶很红，却唯独不见眼泪。他喝了那么多，却依然没有醉。
她还说，他很后悔，很对不起。但自始至终不想放弃，他想找最后的机会，却没有人能够原谅他了。所以他害怕我会讨厌他，害怕他自己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那是一个人有多难过，才会变得这样啊。”
我听的一愣一愣的，直到她将所有想讲的都一并说完后，我才回过神来。那一帧帧画面好像就在我的眼前——双颊绯红自言自语的陈辰，手里拿着一杯杯酒，红通通的眼眶，难过的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儿。
可是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即便他再怎样执着，那也是过去了。“我们不是一路人，终究不会在一起的。”我喃喃自语，她扬了扬嘴角，也没有说什么。我不明白陈辰到底在想什么，以及他下一步要去做什么。
我猜不透，也不会猜的透。
“喂——要不要来合照！”
“当然要！”允若黎拉着我的手就向林之阳那里冲过去。那时候手机摄像并不占优势，还好杨子涵背了相机，于是便将这个责任，扛在了陈辰的肩头上。
“哇，陈辰，你也来一起拍啊！”
“是啊，要不然缺了你，太没劲了。”
“啊，我就算了...诶！”
“一，二，三，茄子——”
于是日后摆在我书桌上的相片上，就有着一个穿着厚羽绒服和六七个戴着护具格格不入的陈辰，在冬日里定格了一瞬间微笑的画面。那是我拥有的第一张与他们的合影，是在2010年的冬天。
“今天就玩到这里，路上注意安全啊！”
“你送一下若黎吧，她家离这儿不算太远，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我便后悔了，她难以置信的表情告诉我，杨佳佳，你是个笨蛋吧。
“...好。那你？”
“我自己一个人没...”
“我送你。”
我愣了一下，啊？
陈辰面无表情地抛给我一句，我送你。
58
冬日的夜晚空气都是冰凉的，路灯下的小路很寂静，我似乎能听清楚自己的呼吸声。我走在陈辰前面，很慢很慢，他跟在我后面。平时一个走路那样快的人，如今却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寒冷的夜里呼出的白雾都会瞬间消融在黑色之中，陈辰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杨佳佳？”
我回过头，他正好停在了一盏路灯下面，背后的光亮让我有点看不清他的模样。
他说，你讨厌我吗？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想要怎样的结果。或许我就是一个这样奇怪的人，从不渴求自己想要的，也可能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那样的话，就连陈辰在我心中的位置，也都要移步三寸。
“可我喜欢你。”
“嗯？什么？”
“算了，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飞快地走到我前面脚步声在夜里都听不清。我踏着小碎步跟着他的步伐，跑到他的身边说道:
“快点告诉我，不告诉我的话...”
“会怎么样？”
“不告诉我你一辈子只能做王八了！略略略...”我故意又踩在路边积攒的学堆上，掐了掐他的右脸，便飞快的跑开了。而他显然也没有介意，抓起人家车窗上的雪便朝着我的后背打去，却没想到落在了我的头发和脖颈处，使我不禁缩起了脖子，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他蹲在地上，笑得颤抖。
“我X！！”我也抓起了一大把雪，趁他不备，从他的后领塞进了衣服里。他也极为痛苦，泪眼汪汪地，像只小狗狗一样拉着我的手说道:“我错了...”
妈，好可爱。
“到你家了，你上去吧。”
楚函中站在允若黎家楼下的大门口，望着她的双眼，轻轻说道。那楼在那个年代已是市区里最贵，最安全又最豪华的地方。一路上他们并肩而行，却一言不发，只有到了楼下，他才缓缓说出几个字。
“那，你路上小心，我先走了...”
她轻轻地关上铁闸门，把他与她完全隔开来。她找钥匙，他久久不愿意离去，就看着与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人的感情那么脆弱，就像战士上战场，明明已经光荣地死去，却想要拼命挽救，其实早就不可能再挽回了。那样鲜活有趣的两个灵魂，被感情折磨地狼狈不堪。其实早已分不开，却在互相伤害。
“啊，那你回去，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嗯，你也是。”
“哈哈...那我走了，晚安。”
“晚安。”
戛然而止的对话，那扇门便关上了。楚函中走了，第一次一个大男人，在大马路上哭的撕心裂肺，狠命撕咬着烤肉串，一罐罐的啤酒慢慢变空。
呃...还要从寒假的第一天说起。
“喂！若黎，你这次考怎么样？我这次考年级四十多名，差一点儿就三十多了！气死我了，白白丢了十几分...”
“不怎么样吧，那么恭喜你。”
“你咋啦？”
“楚函中，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难吗？”
寒假的第一天就下了大雪，信号不太好的日子里电话间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地听不清。楚函中一家人正为庆祝他一步跨越一百多名的大进步做着午饭，他在房间里和允若黎通着电话。
那边的允若黎，听起来，不太好。
“若黎，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千万不要自己憋着，这玩意，会憋出病来的。”
“X的...I'm so ok.you，satisfied？”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很担心你。”
“楚函中，我真的很累，咱们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的。”
“分手吧，你会更好的。”
好像寒假前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允若黎就没有再怎么来找过楚函中了。或许是因为喜欢没了当初的热情，选择遇到了十字路口，鸡蛋里出现了骨头，眼睛被沙子弄疼了。
这种东西越是背负在身上，或许更在乎的人，压力就会更大。他还像个小孩，并不能满足她对另一半所有的想象。爱玩，爱闹，爱笑。而这个曾经轰轰烈烈对她出手的男孩，最终得到了认可，心满意足地获得了自己想要的。
那时的校园里飘满了他们的传闻:异校花美男对我校大美女穷追不舍。允若黎的桌洞永远都堆满了来自不同男生的信封和玫瑰花，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的。在各种雪白和茶色的信封里显得那样独特的一副耳机，装上电池，它自动播的便是楚函中自己弹着吉他唱着的歌。
允若黎走读，恰好楚函中也是。每次他都装作顺路，骑着单车一路送她回家。一开始她是拒绝的，后来他的软磨硬泡终于让她心软，可只允许他送到离家十几步路的小亭子那里，不允许多走半步。
楚函中开心了一整年，终于在毕业那天把允若黎追到了手。那时候的她，漂亮的五官在人群中是百里挑一，身材万里挑一。而楚函中又高又帅，幽默风趣，所以他俩经常被人称郎才女貌。
“Surprise！”
允若黎十五岁生日那天，楚函中淋雨骑遍了整个北三，去最远的海港桥头拖人买了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和定制的蛋糕。她被他约到停留过无数便的小亭子，只为和她过一次生日。喔，应该说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楚函中，你会娶我吗？”
“我当然会，如果你愿意嫁给我的话。”
“我还喜欢你，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楚函中趴在路边卖鱼头粉的桌子上，含糊不清地说道。同样坐在窗口发呆的老板，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拿感情说事了。要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矢志不渝的爱情，余生万千的友情，哪里还会人会岁月蹉跎，甘愿伤害自己呢？”
“最重要的不是在一起到底能有一个怎样的结果，而是在一段感情之后还能对爱情抱有炽热的心去动情啊。只不过这一次，要更小心翼翼了点。”
“算了，算了。大叔，你好吵哦...”
“唉，你这个样子，叫你家里人来接你吧。或者把你同学喊来，大叔我也要提取物打烊收摊，回家照顾媳妇儿啦。喂，小伙子？”
“呜呜，你们都是坏人，都骗我。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冬夜里的微光也要暗下去了，大路上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川流不息，灯红酒绿的歌舞厅还亮着大大的亮牌。北三市中心的夜晚是繁华的，而很多住宅区确是十分安静的。
算了，允若黎。是我没有福分，能娶你。
算了，大叔。您早点回去，因为有爱你的人在等你。
算了，我自己。不属于我的，拾起，放下，都失去了本身最美好的意义。
59
回到家后，我开始整理杨子涵洗出来的照片。回家的路上鞋子和衣服全都弄湿了，我爸问我怎么回事的时候，我就冲他吐了吐舌头，也没有做任何解释，进了房间。
“噗，这张我怎么这么蠢！！”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张林之阳的表情真是绝了！”
“佳佳，你笑啥呢？哟，这么多照片呀，快让我看看。”我妈新买了一条很棒很仙的裙子，在家穿，出门也要套在外面，宝贝的不得了。她撩着裙摆踏踏踏地跑进来，带起来的风似乎都溢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好像妈妈还没长大，还是个妙龄少女。
“哎呦，这就是陈辰？这小伙子长得真俊。”
“呀，这就是允若黎？美人胚子呀！”
“妈，您好歹也夸夸我...”
杨子涵把照片一人洗了一袋子。我将它们铺在床上，一张张地翻看着。突然，在好几张照片下，有一番十分独特的景象映入我的眼瞳里。
“这不是我吗？”
我突然想起他在袋子里放的小纸片，便飞速地拿起桌子上的背包拼命翻找，终于看到了不小心从袋子里掉出来被我弄得一团糟的小纸片。小心翼翼地打开它后，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不禁逗笑了我:
报告长官！单独有你的那一张，是陈辰偷相机拍来的，请求上诉！这是个大坏蛋，有犯罪前科，还请严格处理！汇报完毕。
“噗...”
我抠弄着手指，仔细地看着这张照片。轮廓十分清晰的侧面，从嘴里吐出的白雾在天空中融化，被他定格了下来。
“哎呀，陈辰拍的？不错，这小子摄影师有潜力啊...看上了？”
“您别瞎说。”
“好好好，我不说。”
陈辰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家了。天色已晚，但愿长夜无梦。在暖和的家里，明亮的卧室，柔软的床铺上，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算了算了，那些让人流泪和费解的事，是不需要那么用心记忆的。
嘿，瞧我这猪脑子。我刚刚想干嘛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