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琴仰望着,斑驳的石头……
那是,一段战乱频仍的历史。
洛天华睁开眼睛,又闭上,他太累了,累得想,永远地睡下去。
“咳咳,咳咳……”洛天华被自己的咳嗽震醒,他需要水,水,就递到了他的嘴边。他睁开眼,一副白皙精致的面孔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感觉怎么样?”刘理戴着口罩,准备给洛天华换药。
“大夫”,洛天华说话时断时续,“我还能回到战场上么?”
“看你自己……”刘理的声音很冷淡。
洛天华笑道:“看我自己?我看我自己还是不要浪费那么多药品了,所以,请让我,死得痛快些吧!”
“痛快些?怎样算,痛快些?”
“我想死在,冲锋的路上!”
“华夏没有一个孬种。”
“我不是孬种!”洛天华的咳嗽更强烈了。
“我也不是,所以我决不会让我的病人在离开的!”刘理摘下口罩,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
“队伍到哪里了?”
“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换药,洛天华一声不吭,刘理也一声不吭,一声不吭得把旧纱布摘下来,血干在伤口上,纱布撕的时候很慢,护士们都躲了出去,谁都不敢去看这两个男人,药粉洒在伤口上,换上新纱布,洛天华躺下,洛天华从不看自己的伤口,不是害怕,而是不愿,不愿承认自己还需要很久的时间的修养,驱逐入侵者,刻不容缓!
撕纱布,上药,换纱布,日复一日,春去春来。
洛天华终究还是离开了。
刘理坐在洛天华的床上,看枕下的那封信,那封欧阳询:
“不知道我们的相遇究竟能称作是偶然事件还是必然事件,人的轮回大抵不似凤凰涅槃一般永不相忘,一杯孟婆汤,再次破壳而出时就形同陌路,哦,对不起,我忘了,届时便已经是陌路。更有些人,在今生今世便已经分道扬镳,纵然回顾,猛然发现我们之间的那层隔膜原来不值一哂,然而即使心生反悔,却终究不能回头。
天灾、人祸,亦或是心魔,原来能相遇相知却不渐行渐远,不背道而驰竟是那么难得的事情。在我们梦想一个有对方的未来的同时,所作所为可能南辕北辙,从至死不渝到不及黄泉勿见原来只不过是一步之隔,你迈出这一步,便断然没有幡然的机会,有鉴于此,我们为了维持眼下的关系就已经需要谨言慎行了。
何以如此艰难?怨你当年那次邂逅嫣然一笑?怪我天长日久心生悸动?凡此种种,人生毕竟不是一见钟情继而落入情网坠入爱河那么简单。当人已成年,便不再有爱与不爱的自由,纵然爱你入骨,却会被一点一滴滴水穿石的折磨折磨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太多的因果牵扯,你不得不像陀螺一样旋转,而我也在另外的轨迹公转自转,一次相切,就如彗星划过天边,金风玉露,无论是烟花四射还是泪眼相看,绕不掉的是一别经年。
倘或春花秋月不过弹指,那么我们多少次相会才够一个刹那那么短暂。或许我们,应该习惯——这种见信如晤的一字一泪……
当年我人在燕园,曾见到月下读书的你,我本以为,自那次以后,便再也看不到你了,可是没想到,命运使我们再次相遇,当年你读的那本《三·民·主·义》,曾是支撑着我活下去的理由,所以当那本书在你手里的时候,我多看了你一眼,一眼,就不再忘却……
突然发现,我本以为的“本以为”再一次被命运玩弄了,这就好像我不知道,究竟哪一次见面是最后一眼,或者说这一次邂逅是倒数第几次交流。
回到部队,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可今天早上当我真正要离开的时候,我竟然想要多看这间陋室几眼:我拿起那个许久都不曾看一眼的闹钟,又看了看手表,发现这个从来没走过对字的闹钟居然神奇地和我的手表上的时间吻合了,我在盘算这个闹钟究竟跟实际时间差了多少天,谁知这一算,就是经年。于是心血来潮整理物品,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带回家的,结果发现许多曾经战友送的礼物,一双被涂抹得稀奇古怪的袜子,一串子弹穿成的项链,一个贴着我的父母照片的相框,把玩着这些东西,我竟然潸然了,原来过去的种种可以在时间的灰尘之下留下这么模糊的痕迹。还能奢求什么呢,致死不渝吗?让别人到死都忘不了一个过客?我是有多么让人恨之入骨?
在学校的时候,我从没想到一个文学学士会参与到一次又一次的战役中去,我吟咏过多少次“今晨梦醒”,还有多少回与之不相上下的“昨夜未睡”,原来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文字也已经生死轮回了这么久,看来已经被人厌恶不堪了吧!更重要的是,而今的我,依然无法无病呻吟下去了……
曾把自己视作一个吟游诗人,却少了三分洒脱,至少我不能任性放下,每一次强迫都是心如刀割。
可就让我再任性一回吧!
与某人在站队的时候的饥不择食相比,另一拨某人在工作上的慌不择路已经不能算作什么为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其实他们找到的,在旁观者看来远不如他们曾经得到的,可是,命运就是这么爱作弄那些眼光奇高的人,或者说物极必反,在我这个境界不够的人看来不值一哂的人事物,在那些伯乐眼里都是返璞归真卓尔不群的吗?
也许所谓爱情,也如同政·治上的站队一样吧。
我不愿意听人说,这个人爱我,原先的人,说过之后,也曾不负责任的离开;你说一些人懂你,可你在某个人心里已经分上中下册了;她说他能给自己一个温暖稳定的家,我想说国将不存,何以家为。
其实不是前人不好,亦不是后来者甚佳,只是我们的心境变了,想静下来,却又不想承认自己已经错过了,于是拉一个恰巧在的人说这是真爱,那么爱与不爱,旁人定不会看得透彻抑或刨根问底。
你说这就是缘分,我说,我该说“对不起”。
有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扯淡,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才是活在当下的人,这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你得到的和别人白给的,所以,那些所谓动情陪伴,在当事人自己看来是习惯之后的漠视。
可是,我转念,于是,我噤声。
因为我已是一个战士,一个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人。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也许是年纪渐长,当我明白过去的光芒闪耀津津乐道,对于旁人来说,并非此人对其吸引力巨大,而是,此事。所以我的过去,可能已经沦为一个昨日黄花的话题,而我的命运,又不知该去何处飘零。
我该明白,真正的人,也许就是那些不愿付出的人。是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都是为自己活着,所以我不是人吗?
四年,我始终抱着这个问题,四年之后的如今,这个问题还在怀里。
我就要走了,还能见面吗?见面是寒暄,还是倾听你的幸福呢?我愿祝福,可我不愿祝福一个凌乱的选择。
我的朋友们,我就要走了,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当你需要帮助,应该求助谁呢?你还会想起我这个业已没有价值的人吗?还是,自己努力,活成一个我……
我就要走了,你能记得我们的故事吗?曾几何时,我漂流在这里,像个幽灵,而这个幽灵的短暂驻足,引来的,是偷心的恶魔。
仁爱、忍爱、博爱、慈爱、情爱。
如果你能不忘记,请告诉我在通往我们回忆的路上,我不是孑然一身。当我们携手走过满是往事的回廊,我会觉得,我们还在一起,一起,又是四年光景,又是青春当时,又是对对四年之后的满怀憧憬……
如果相遇就是为了别离,我相信遇见你,就是折磨我的心的开始。
也许佛家轮回的道理,是玄里面最容易找到理论基础的。就好像当初别人的施与,与我的所为,一因一果,报应不爽。当年的数学课上,为了讲解射线的存在,数学老师拿粉笔竭尽全力的在黑板上点上一个恍如白洞的白点之后,一条白线仿佛光芒一般被划向黑板的彼端,继而在黑板的尽头戛然而止,老师如一只白鹤踮着脚尖不停找寻立足点在线与我们之间辛苦斡旋:“注意,虽然我画了那么长,可是射线是要继续向前走的,射线没有停,它继续延伸到黑板以外,射线只有一个点,所以它没有终点,没有终点,就不会停止。”从小到大数学就没好过,射线这一课记得那么深刻就是因为黑板被那条线划成了两半,就像一条河流,横亘于两端,两边的黑色,因为那白而参差而交融而争抢而不愿分手……
射线是没有尽头的,那条残存于记忆的黑板中的白线,因为黑板的无能为力而永远无法成为射线,它是线段,是被老师洗脑过的线段。
我们的人生,在呱呱坠地之时就因为我们那声嘶力竭的嚎啕被另外一个伟大的生命注明一个几乎力竭的白点,因此我们的人生像射线一样不断前进,却因为不同的结点不时停息继而又决绝前进直到力穷无救,生命的线条戛然而止,我们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人生是被洗脑的线段而非没有尽头的射线。
可至少,人在年轻的时候会相信,自己是一条前途光明的射线,于是一条条射线从离开母腹的那刻就开始拼尽全力地冲向远方,我们遇到很多同类,同类之间因为自己的远方而没有过多的交流,所以两个孤独的射线,相交之后,继续驶向远方,没有终点……
这一年就是一块斑驳的黑板,每一次相交都发生在这充满历史的黑板之上,黑板是永恒的,而我们在黑板上的足迹却是无法永久保鲜的。年轻人是不会回头的,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听着歌,触电一般突然就想起过去的一些场景,于是翻翻老照片,却发现那些似是而非的印象已经跟过去的现实有所不同了,印象里的,是活着的……
一个人多愁伤感有些好处,因为一次次预想会给自己打好预防针,针扎般的刺痛终究会让人免疫,即使不能免俗也不会面对结局如遭雷击。终究有一天,我们会说再见,在那之前,我已经遗憾过了,别无所求,就像靠近的时候,本来就没有任何邪念,思无邪,所以思绪糅合在那阵暖风里,春风过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原谅我吧,当我得知我梦想的彼端没有你,我又如何会继续这短暂的快乐呢?不过相对于永恒的时间而言,连人的生命都是微不足道的,我们都是蝼蚁,蝼蚁就该有蝼蚁的活法,不去想,为了生活而生活,去奔忙,去前进,去寻找,去失去,只是不再想你。
我庆幸在青春的末端遇上这样的你,这样的你们,你们的样子会在我的梦里永远保持青春,永远保持微笑,这也是命运给予我们最好的礼物,回忆永远趋向完美,若干年后,连那酸涩的过往都将成为我们的宝物,我们即将老去,在这后青春时代,我们应该做的,早已在心里有了打算,只是猝不及防,这个“打算”里的你,也许是不存在的。
我们终将死去,也许我们的终点是一致的,这是不是说我们还有再次邂逅的机会呢?我不知道,一切的一切,只能听从岁月的导演,你我,即使不存在于对方结点之外的任何地方,我们也都会为那个结点,结绳记事,永不遗忘!”
洛天华不知道,刘理的辞世,瀛洲的士兵,在红十字会的驻地烧杀抢掠,刘理与同事们浴血奋战,向所有人证明:
华夏,没有孬种!
刘理端着那杯孟婆汤,他问:“喝了这汤,我就可以忘掉一个人了吧?”
孟婆点头。
刘理一口喝下:“对不起啊,朋友,我们都是不愿服输的汉子!”
洛天华在三个月之后,追随而去。
洛天华苦笑,他看到了,刘理的影子,他走到三生石边,他问孟婆:“我能看到,我的过去吗?”
孟婆说:“能看到,你们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