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柔和的阳光照进宽大的窗户,床头手绘墙上的紫丁香生动起来,深深浅浅的就像生长在野外。
暖暖的阳光包裹住床上的少女,女孩缩在床边就像一只小小的动物。她如雪的肌肤在光线下纤毫毕现,弯细的眉毛轻蹙,浓长的睫毛像蝴蝶一样扇了扇,缓缓向上翘起。
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顿时暴露在晨光下,因不适应微微眯了眯。
白离玥迷糊地在床上撑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下床趿拖鞋走出卧室。
这天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洗漱、整理房间、准备早餐,除了因为是星期六不用去上学,所有事情十一年里都保持正常。
当然,如果有唯一不正常的,就是她这个不该存在这里的人了。
今天是个晴朗的天气,白离玥将早餐端到卧室的阳台上,对面是浅褐色石砖楼房,她坐到玫瑰花色沙发椅里,端着咖啡俯视下面的街道。
楼下街道,彩色遮阳篷下的露天咖啡馆和面包房已经开门,意大利咖啡的浓香和法式面包的香味隐隐飘上三楼。
这里的一切和她熟悉的世界没什么不同,她心里忽然感慨。
实际上最近她已经越来越想不起过去的生活,这导致她近乎恐慌地拿一切事物和过去作对比,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挽留住渐渐远去的记忆。
她支着下巴有些心不在焉,不远处的街道自行车的“叮叮”声隐隐传来,还有附近某处公寓里引发共鸣的几种狗叫,城市就是这样,好像所有事都能挤在一起。
然而这只是这个早上不宁静的开始。
在楼下送报的小童打碎了今天要送的一箱牛奶,又碰巧某个彻夜未归的酒鬼正好撞倒去捡牛奶瓶碎片的小童,继而吐口水骂爹骂娘起,楼上的离玥忽然有种预感,这个早上会发生一件不一样的大事。
这种预感如此强烈,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会是什么?她心神不宁地按住胸口,和普通人不一样,预言士的预感向来准得吓人。
上一次她眉心跳了一下,结果几个小时后她就切到了自己的手指!恩,虽然那听上去有些牵勉,但她坚持认为眉心的跳动就是切手的征兆,她对她预言士的血统还是相当自豪的。
她还在苦苦动用她半吊子的预感,就在这时,一声沉重的撞钟声突然从远处传来,不知是什么原因,这钟声分明距离这里很远,因为这个区根本就没钟楼,却仿佛就是从这附近传来一般。
古老的钟声均匀地荡开在空气里,然而第一声后,紧接着钟声一声催一声地响起,拉响警报一样密集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大事!离玥突然眼睛一亮,不由坐直身子倾听,脸上的神情严肃起来。
这罕闻的钟声惊动了整座城市,人们从睡梦中惊醒。阳台上、街道旁,很多人穿着睡衣就冲出来,头发乱糟糟的毫无形象,匆忙中有些人脚上的两只拖鞋都不一样,但现在没人注意这可笑的场景,几乎每个人都竖起耳朵,一脸凝重地倾听这钟声。
弥漫整座城市的不安气氛中,钟声足足响了一刻钟才停下。
二级警报!这是一个二级警报!
城市的每个角落,人们脸上都惊疑不已,但同时心底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好在只是二级警报……
钟声的停止令城市陷入短暂的安静,不一会儿,街道上的人们面面相觑,城市街区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波浪一样起伏不定。
莱斯特街的情形和其他地方一样,人声噪杂,人们像面临大敌的马蜂,惴惴不安地聚在一起。
“噢,夏洛特,我的好姑娘,你说发生了什么事?”房东凯莉太太不安而悲悯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我不知道。别担心,凯莉,也许又是‘孔雀’的一次开屏。”离玥探出身子对上面的凯莉太太开玩笑地说。
她知道这种情形下人们互相询问,并不真的期待答案,只是想获得些安慰和承受不幸的力量罢了。她故作轻松地安慰凯莉太太,明亮剔透的琥珀色眼睛里却埋藏一层深深的忧虑。
“孔雀”是达纳特斯市民对市警察的别称,因为有赫赫有名的王族自卫队镇守,本市治安一向良好,因此市民们没少嘲笑警局那些家伙,把精力都花在了如何让制服永远光鲜亮丽上,而市警局本身也没辜负“孔雀”的美名——捉到个偷橘子的贼就恨不得把他当江洋大盗宣传,久而久之这个别称彻底坐实在市警察头上。
虽然市警局在达纳特斯几乎名誉扫地,但离玥明白他们还不至于开这样的玩笑,警方今天这么大动干戈的,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她心里苦笑,这次的预感倒是准得很,上一次敲响古钟是什么时候?是前年激进派发动大规模武装****时。这样一想她心揪得更紧了,前年的武装****给人们留下的记忆太深刻。
“嗡嗡”的议论声在周围涌动,不久,一辆警车在街头出现,立刻吸引众人的注意。人们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警方的出现抱以极大热情,此时如果局长老头在场,定会洋洋得意了。
在四面八方的迫切目光的注视下,拉风的警车很快稳稳地停在十字街口,大约七、八名警察从车上下来,每人提着个纸袋,分成四个小组朝不同街道走去。
有两名警察朝莱斯特街走来,他们迈着步子,面色如常,让人看不出好坏,这让人不由感觉到事情的严重。
街上的人立刻蜂拥过去,很快将两名警察堵得水泄不通——“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先生,是激进派作乱吗?”“先生,我们的安全会受到威胁吗?”……
两名警察被围堵在中间,就像耀眼的明星一样受“欢迎”。人们的问题层出不穷,而两边阳台上的人们显然也在焦急地等待他们的回答。
一名年轻警察伸出手示意大家安静,扯开嗓门喊:“女士们、先生们!放松一点!只是有一只‘小老鼠’跑到我们的地盘,大家不必恐慌!”
但他的话喊完没有一点作用,人们依旧推推搡搡,焦虑的气氛反而更严重。
年长的警察安抚人群,大喊:“同胞们,我们绝不会对你们有所隐瞒!人类的闯入是个意外,敲响警钟也是我们深思熟虑的结果,警方保证这件事不会带给大家任何威胁!”
两名警察不厌其烦地重复,坦然地接受人们的质疑和审视。
喊了一会儿后,两名警察拿出袋里的通缉令发给周围,耐心地解释:“女士们先生们,这是闯入者的特征,如果有看到符合条件的请联系警局,请大家积极配合。”
拿到通缉令后,骚动的人群情绪慢慢稳定下来,相信警察的说辞,毕竟这番动静没有任何前兆。至于政府为什么为了个人类大费周章,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
前后的人相互转告,得到消息的人群慢慢散开,人流向来处扩散,不久街上就重新空下来。阳台上的人见下面慢慢疏散,也放下心陆续回房。
早晨又步入正轨。
此时三楼阳台,桌上的浓缩咖啡早凉透了,离玥对着空中某处发呆,神色中余有对刚才消息的震惊。
人类?一道电流袭遍全身,她突然心跳如鼓,眼睛亮得吓人,身体里某种情感在叫嚣,仿佛要冲破喉咙。
十一年,自从和叔叔逃来密州,她已经整整十一年失去那个世界的消息!
这一刻离玥的思绪如海浪般起起伏伏,许多念头闪过,却抓不到一个清晰的想法。她就像在黑夜的大海上捕捉到一线光明,绝望太久的心不由胆怯,惶恐不安地患得患失起来。
“冷静下来,白离玥。”她深呼吸命令自己,习惯性地想让自己做到安之若素,但桌子底下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眼睛里的灼热快要将空气烧透。
密州边防严谨,一向有“铁桶防线”之称,百年来没有出过一次事故,可是现在……她眼睛越来越明亮,心潮起伏不已,不,它不是铁桶!有人做到了!这个人类做到了!
她不停深呼吸,许久后脑子才找回一丝清明。她知道今天的事绝不简单,背后盘根错缠的势力也不是常人能触及的,可单是这个消息就已经带给她无限的希望和勇气。
她要回去,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
离玥的意志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她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看起来很奇怪,但脸上还是浮现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哼着歌端起早餐回到房中。
客厅门下已经被塞进一张官方悬赏单,她眼尖地瞅见,过去弯腰捡起,看也不看扔进垃圾桶里,让它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