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真原意是找个客栈住几天。
进城后,她先到县衙边上转了转,没遇到想见的人,便就近找了个混沌摊子打算先吃饱再说。
来时本想把鸡杀了,但那傻子愣是抱住不撒手,也只好作罢,有心饿一饿他,结果反倒是自己的肚子先难受。
宝生还是第一次吃这东西,寐真看他在那坐了半天,居然捧起碗开始喝,倒也不打断,等笑话看完了,方才伸筷子去夹了一个递到他嘴边。
那傻子愣了愣,张开口,一下一下地咬。
寐真手都有点酸了,他才吃完那个,自己去夹。
旁边坐了几个书生,一上桌就开始谈天说地。
寐真一开始没理会,听到半途,眼中便有了一丝兴味。
庄家小姐要聘西席,一个月就有二两银子,重要的是,庄家小姐之兄,正是庆安城当今的县太爷庄珣。
事情比她想象得还要顺利,那些读书人自命清高,觉得给个女子当西席,对名声多有辱没,来的人并不多,且都是些老童生,只会掉酸文,无论学问见识,寐真都比他们高上太多。
更何况,这个地方与前世的吴国不同,民风相当保守,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小姐自聘西席,已经算是有些出格了,若请的是女先生,至少名头上还会好听一点。
起初,当寐真要求带上小叔一起时,那小姐又是脸红又是犹豫,但她一听说宝生是个傻的,便面露不忍,当即应下了。
庄府自有给西席住的地方,小小的一个院子,却也有竹有井,还算雅致,里面原本只有一间卧房,管家见他们叔嫂有别,便让仆人将另一间杂屋收拾出来,加进了床铺。
寐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口中便谢过,称了一声周到。
只是入夜时,宝生却仍跟在她后面,不肯独自呆在房里。
“好了。”寐真把他往床上一按,“你以前不也是一个人。”
她这次可是有目的来的,还是讲究点为好。
临出门前,见那傻子还要跟来,她便干脆将栓子从外面拴上。
这里不比乡下,不会有人敢在县太爷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龌龊的勾当,因此她也不担心他一个人会有什么不测。
第二天一早,寐真洗漱完去开隔壁的门,却见宝生双手抱膝蜷缩在门后,竟似在这里呆了一夜。
听见响动,那人也没有反应,寐真心道不好,上前去捧起他的脸,果真绯红发烫,烧得不轻。
现在天气正转凉,夜里尤其容易受冻,往常他还晓得包个被褥,如今居然连冷热都不知了。
寐真气得想打人,手一挥,终究没落下去,弯腰将他抱起来放到床上。
上次那事,还没过去太久,要是再打了他,这傻子还不定怎么记恨呢,暂且先留着。
恨恨地在他脸上一捏,找了毛巾来浸湿贴在他额头上,随后便快步出了门,赶到上次那家医馆,急催着大夫煎药。
那人显然还记得她,二话没说就照做了,只想赶紧送走这瘟神。
好在给庄小姐上课的时间安排在未时,寐真有足够的时间伺候这傻子吃药。
将他上身托起,倚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从后头穿过去,舀了汤汁递到他嘴边。
这次宝生倒很听话,乖乖地一口口喝完了。
然而当她问他为什么不睡觉,他却只摇头,怎么也不吭声。
“今晚你要是还敢这样,我就扒光你的衣服。”寐真故技重施,宝生低下头没动,也不知是听没听见,她把他放回床上躺好,准备出去拿吃食,谁知他又跟了上来。
寐真一恼,直接将他往床上一推,伸手就拉扯开了上衣。
那傻子仍不动,眼瞅着她,跟只猫似的,直勾勾地盯人,或是因为发烧头脑不清的缘故,半晌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往后边挪。
“知道怕就好。”寐真睨他一眼,目光在那朱砂痣上打了个来回,撂下一句,便出门了。
吃过中饭,她照常往小姐那院去。
今日这院中还多了一个人,寐真低下头,目光一闪烁,“见过县太爷。”
“不必多礼,这里是后院,并非前堂,你只当庄某是你学生的大哥便是。”庄珣见到是她,眼中也有些诧异,但进过府衙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因而他也没多说,就如初识一般,与她寒暄了两句。
女子请西席,本就是一件慎重的事,庄珣此来,是抱着一分考究的。
寐真心知肚明,只当他不存在,先问小姐看过什么书,又问小姐想学什么。
这小姐显然也不是个普通的闺中女子,竟然一不好诗词,二不喜女德,偏要她讲演义。
演义与史书相类,但又加入了许多杜撰的成分,比正统的史书要有意思的多。
前世公主须与皇子一同进学,她看厌那些经子史集,也曾偷闲弄了不少这种书来,真要讲,自然是半点问题也无,只是庄珣在侧,这就有些不妥了。
于是她轻咳两声道:“古有云读史以明志,小姐有此心,也是难得。”
接下来,她便开始说史,当然是正统的史传,只不过她言辞生动,由浅言深,这小姐听得倒也认真。
庄珣坐在边上旁观,不由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过去,寐真收了尾,那县太爷考究完,也不欲再留,两人便一同离去。
不过也只到门外,后面的路,便不是一条了。
庄珣说先生身为女子,却有如此学识,实在令人佩服,寐真便笑语,及不上公子半分。
这个人比秦玉更像他。
她想得到他。
回去后,宝生依旧待在床上,她探过他的额头,却发现比白日里更烫,当下便立即去煎药了。
晚上她不放心,再加之这院子只有他们两个,别人也不会无故进来,她便干脆留下来没走。
一连三日,宝生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
直到这天她半途中被一个婢女拦下,那小丫头红着脸说,你那小叔子每天都跟在后面,也不敢走近,往院门那儿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瞧着怪可怜的,我们好几个姐妹过去,他都不理人,要不还是你自己劝劝吧。
寐真淡淡地应了声,眼里先是一冷,而后又浮现出笑意。
无心插柳柳成荫,出来这一趟,还真是别有收获。
她倒不信那傻子真对她半刻都离不得,不过是到了陌生地方,害怕而已。
也不知百世之后杜无尘还会不会有如今的记忆,若是记得,又该是个什么感受。
想想就解恨。
不过这么一来,距离这傻子心甘情愿也就更近了一步。
谁让他身边就只有她这个妖女呢。
寐真照常煎好药,喂宝生喝了,第二天便干脆带他一同出门。
房间里至少还可以坐着,而且也不必吹凉风,总好过他在外面一直干站。
她也懒得再与这傻子多说,白费功夫。
庄家的婢女昨夜里有几个都染上了怪病,四肢浮肿,上吐下泻,庄珣担心妹妹,便也过来看了一眼,自然同样对寐真好意叮嘱了几句。
又过了两日,庄府的门外总算传来了喧哗之声。
对此寐真早有预料,毕竟以她和宝生的姿色,那女人的要价肯定不低,买主又岂会甘心平白吃个这样的大亏。
敢找到县太爷门前,也是好胆,既然如此,她就陪他们玩玩吧。
外面吹吹打打停了两顶小轿,一个脑顶半秃,年过半百的老肥头正跟门口的下人陪着笑脸。
“劳烦去知会一声便是,就说王员外迎亲来了。”
不必人去请,寐真自个拉着宝生悠然而至。
老肥头见到她,先是一喜,随后便沉下脸,“怎么也不说一声,自己就跑到这里来了,没的打扰了人家府上。”
寐真不言语,他的目光也落到了后头,眼里更亮了三分,迫不及待就要拉他们上轿。
“不管你要去哪,总得先跟我去个地方。”寐真见状凉凉地一笑。
老肥头本不想答应,但她已当先去了,这大街上的,也不好做的太难看,心里骂过,却也只得跟上。
不过这女人虽是个寡妇,长得却真水灵,现在如了她的意,想必晚上伺候起来也会尽心几分,也罢,到时候再叫你尝尝老爷的厉害。
他心里正美着,回过神才发觉已经走到了府衙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