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衫躺在地上,脑海里不住有个声音回响“还有两招,再挺过两招你就成功了!站起来,站起来!”
他三日来勤加修炼,内功有了长足进步,但他内力早在之前打斗中消耗殆尽,再加上一个人斗了这么久,体力精力各方面损耗极大,先才凭着一股意念还可支撑,此刻蜷缩在地稍有松懈,登时横生一股惰念,直欲就此睡去,再也不起。
忽然,莫语冷漠的声音传入耳来:“想不被人轻视,就要有不被轻视的资格!”
白衫心头一凛,随即暗暗苦笑,自己何尝不想绝地反击,可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力不从心了啊!
白衫仰卧于地,勉力睁开双眼,只见蔚蓝色的天空飘过几朵棉花般的云彩,几只鸟儿不识人世忧苦,兀自追逐嬉闹。
白衫心想:“若有一日,我也能像云鸟一般无拘无束逍遥世外该有多好!”想到这里,念及暴雨下浮萍般身不由己的身世,心底涌出无数悲苦。
白衫蓦地念及隐居深山不问世事的张卿许,又想起他所说过的一句“自道家提出三境之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之后,许多隐于野者纷纷入市入朝,自认进了一层境界。其实所谓野市朝,不过只是表象,只要人们保持一种宁静清和的心境,无论身处何地,皆无甚区别,试想当一个人无欲无求,又何必计较他人言之大小呢?我毕生所悟的随心诀,便是衍于此理,只要领会其理,所谓的口诀,也就形同虚设,若是高兴,随口便能造出一两句来,反正心中明净,外界是浑浊还是清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衫那时不甚明白,此刻忽的明悟于心,又想起在翠竹山三年中叔父时常所问,自己一直苦苦思索的那句“随心而为,若不随心,当何为?”当下大叫一声:“我明白了,叔父!若不随心,设法随心!物不成我,造物成我!取实勿动花叶,摘月无视繁星!”
木槿见白衫已然力尽,叹了口气,待要宣布结果,忽听得白衫一声大叫,然后嘟嘟囔囔说了好一大串,只道他受了刺激,再度发狂,连忙上前欲点其神堂风府两处穴道以遏其狂性,指将及项,猛然想起白衫乃是异脉者与常人迥自不同,迅忙收指,背后“刷”的一下冷汗瀑流,心下暗暗庆幸,还好没有触及,不然不知又会惹出哪些未知的事故。
她一番犹豫,白衫已复站起,伸手拭去嘴角血迹,冲木槿微微一笑道:“姑姑,我还能支撑!”
莫语看了白衫一眼,道:“还要继续?”
白衫道:“莫大哥,给我三十秒!”语罢闭上双目,不断回想莫语当初重创吟雪的那一幕,以及自己当时在心底说过的那句话“你虽放过了我,但伤了吟雪姐,这个仇,我白衫,一定要报!”
原来莫语与他本无深仇,只因当初重伤吟雪白衫对他怀恨在心,但后来得知吟雪不仅并不介怀,反而略有感激,这丝恨意便弱了许多,再后来白衫见他为维护自己娘亲的剑法,不惜豁出性命,那时已不再恨他,前不久又从他那里知道了母亲生前之事,母亲对莫语的爱护,让他犹如亲身体会一般,又是感动又是温暖,心想若是母亲在世也一定会这般待自己的。
自那夜起,虽然莫语性格古怪,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他还是从心里把莫语当成大哥哥来看待,毕竟莫语亲眼见证了他的降生,说不定还抱过哄过婴儿时的自己。
因此,白衫跟莫语打,根本没有什么太过强烈的动机,自己反正已能留在宫里,唯一所求不过是少见那个令人讨厌的矮子以及摸不清对自己到底是好是坏的荆姬。
不过,他领悟到随心诀中精髓后,身临其境,竟自创口诀,大意是若要结果,便莫论发芽生叶开花等诸多过程,若要摘下月亮,就不要被漫天繁星给遮住眼睛。他此刻要的是挺过两招的结果,那就抛却其他所有不想,尽可能得增强自己对对手的恨意,这样的话,就有可能借助爆发而出的力量,达到目的。
白衫凝眉矗立,周遭气流涌动,莫语见他不断攀升的气势,登觉讶异,倏然想到那日他替吟雪代罚时便是此般情状,不免心下胡乱猜测,但终究猜不透白衫此举到底是何路数。
立于月崖极目俯观的未盈尺接过漠虹递来的一杯茶,抿了一口道:“果然,这小子在翠竹山的三年并非虚度!青莲子,虽名不经传,也绝非寻常之辈,这样的新颖创思,着实令人钦佩啊!”
众人不知莫语与白衫的对话,突见白衫站了起来,先是为其喝了声彩,而后见他闭目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莫语似乎也不着急动手,当下一头雾水,不知这二人在搞什么名堂。
晓烟兴奋莫名,他对白衫此时的状态再为熟悉不过,心道哥哥的随心诀又有进境,爹爹若在天有灵,必然欣慰无比。
吟雪也不茫然,她当初见过白衫挑战漆雕太,那时的他便是这副模样,虽说最终仍难逃惨败,但至少也逼得漆雕太稍加重视。她后来并未多问,只当是白衫一时膺愤激发了潜力,此时再见,方知此状决非偶然。
众人各怀心事,忽然白衫猛地睁开双眼,仿佛暴射出两道精光,只见他将剑平举,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弧,接连前刺三十六下。曲终殇见状面色陡变喃喃道:“这……这是……”吟竹惊呼出声,莫语更是大惊失色,这不正是自己当日与曲终殇对决时所使的那招“月射寒江”吗?
在场诸人尽皆变色,他们之中大都观战了曲莫二人的决斗,虽言过去很久,但对这一招可谓记忆犹新,忽见白衫使出,几乎同时臆测:莫不是莫语私下传授于他?甚至连吟雪、曲终殇、槿姬与未盈尺等人都如此猜测。只有莫语知道,自己从未教过白衫,震惊尤甚。
惊讶归惊讶,眼见白衫将手中铁剑向自己掷来,莫语不禁暗暗苦笑,对手拿自己的招式对付自己,这让自己情以何堪?不过他心里更多的则是激动,白衫与陈樱的面貌本就相像,用出这招仿佛就像当年陈樱亲自教导自己时一般,微微愣神,竟生出了任由这剑将自己刺穿,追随樱姐姐而去的念头。
其实他对陈樱的感情远不像他自己所述的那般简单,一个男孩,尤其是一个从来未感受过关爱的男孩,在最为无助绝望的时候,一个女子骤然出现在生命中,为其撑起一把伞,那把伞,于他而言,几乎就是整片天空。
因此陈樱在他心里,不仅是一个关怀备至的亲人,更是一位不可亵渎的女神,当年陈樱爱上白羽,他心里多少生出些异样的感觉,一度对白羽心存愤恨,但他一见到陈樱满心喜悦的样子,就莫名地为她高兴。
其时年幼,不知情为何物,他将这份感情潜藏于心,只求一生一世相伴陈樱左右。谁知造化弄人,没多久陈樱离世,水崖遭封,所有水崖弟子悉数纳入月崖,他的世界轰然崩塌,眼中的一切尽皆昏暗,于是一病不起,漠虹怜他孤苦,才向未盈尺请命将其收入执法司。
一股割面的凌厉剑气扑至,莫语回过神来,他对水兮剑法何其熟悉,破解这招简直易如反掌,况且白衫初次施展,内力不足又缺乏后劲,只前刺了三十六下来蓄势,与他当日倾力一击连刺八十一下相较威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莫语内力凝于掌心,双掌一合,那剑于他两掌之间哆嗦了几下,“噹”的一声,掉在地上。
未盈尺遥想女儿年幼之时自己授她水兮剑法的种种情状,一时感慨不已,道:“漠虹,你可知莫语何时将这招教给了他?”
漠虹道:“有一日夜里,吟雪与他曾悄悄去过执法司见他,我听到动静,见是他二人,心想莫语这孩子极少与人来往,便未加阻拦。”
未盈尺略有所思:“哦?”随即恍然一笑道:“必是去打听他娘的事了!”
莫语挡下之后,暗想:“虽说这招空有其形,但仅凭一次记忆便能用到这种地步,也绝非易事,这小子的领悟力的确令人刮目而看啊!”
其实莫语倒高看了白衫,白衫并非什么武学奇才,只是他那日观战之时听说莫语用的是母亲的水兮剑法,便刻意留心,并且之后在脑海中反复回忆,假想母亲当年风姿,不知不觉间竟已铭记于心,正所谓得心应手,恰于玄妙之时露于形迹。若他果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那日也看了曲终殇的焚海式,但若要他此刻施展,那却是万万不能。
只余最后一招,莫语运起双掌,欺近身形,白衫收摄心神,周身隐约现出一层极淡的光膜,正是随心诀的防护功效,暗道:拼尽全力如能扛过这一招,自己便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他全神贯注,盯着莫语的一举一动决意随机应变,忽见莫语从自己左侧擦过,同时嘴唇嗡动了几下,似是在念什么咒语,白衫面现讶异,耳朵微动,旋即目光骤然一亮,略带深意地看了莫语一眼,不着痕迹地微微点头,这时莫语突然从白衫眼前消失,一掌拂在他后腰,白衫前扑倒地,登时飞灰四起。
莫语昂首而立,道:“槿姬大人,可以宣布结果了!”
槿姬上前察看了白衫,见他只不过晕了而已,并无大碍,当下朗声道:“试剑结束,第二场,未能通过!”
众人面面相觑,就这样结束了?他们见白衫若无其事再度站起,一出手便气势惊人,本已渐熄的热情再次高涨起来,却没料到白衫只挺过一招复又一跌不起,刚刚燃起的火苗霎时浇灭,不禁一阵唏嘘惋惜。
照理说眼前敌人消失,以白衫之前的应变能力来看,理应前冲躲过或者后击防守,可他不仅没有设法去抵挡,反而仿佛任由这一掌击中一般。
槿姬吟雪等人离得近,只道莫语全力施为,速度太快,以致白衫来不及招架,不疑有他。未盈尺站得高远,再加上眼光毒辣,一下子看出异常,奇道:“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