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声一连持续了五日有余,方才渐渐止歇。
白衫五日五夜水米未进,却无丝毫饥感,反觉得通体舒泰,气畅神清。站起身来,极目远望,竟能清晰望见十里之外的每一株草木,更奇异的是,决眦而视,连那树叶上的脉络都能分辨得出。耳朵只消微微一动,萧萧风叶,滔滔江河,虫鸣鸟叫,以及牡丹花开的声音尽皆萦绕于发际,仿佛一曲动人心弦的乐章。
体内原来的涌动渐渐平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若不是视听较之以往显著明聪,白衫恐怕会以为自己又做了一场非同寻常的梦。
这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受让他大为惊喜,忍不住高呼出声,所不同的是,这次的高呼乃是出于自愿,而之前五天的长啸则是身不由己。他伸展了几下手脚,一个跟斗翻下楼顶,立在一株茉莉之上。
白衫双手平举踏着茉莉花枝施展起逍遥游身法与迷迭步,突然发现自己的轻功似乎也有些提高,自是喜出望外,无可言表。
他望了眼前方,不知吟雪这几日担心成什么样子,忙往她屋子奔去,欲把自己的变化一点点得讲给她听。
行出不远,三道身影迎面飘下,正是在此守了五天的吟雪、木槿与未盈尺。
白衫见到三人,忙行礼道:“弟子拜见师父师祖!师姐你好!”
未盈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白衫气宇沉稳,不禁暗暗颔首,木槿忧切问道:“有没有哪里感到不适?”
白衫道:“多谢姑姑挂心,弟子好得很!”
未盈尺道:“吟雪,你跟他过过招!”
吟雪应是折下两根花枝,一枝扔给白衫,自己持着一枝,道了声:“师弟,小心了!”挥枝而上。他二人单独相处以姐弟相称,但有他人在场时便按师门关系称呼。
白衫一笑,他正想看看自己到底有什么进步,当下用出早已练熟的幻影剑招,架住吟雪的一击。
吟雪内力贯于右臂,往后一仰,身子倒飞而出,花枝登时传来一股吸力,白衫若不跟随而上,手中枝条便会脱手而出。白衫先是一惊,随即暗想既然无法丢手,不如趁势追去,踏起迷迭步随着吟雪的步子而进。
吟雪见白衫追来,身子贴地飞起一脚,白衫连忙跃起闪避,他被逼到空中,吟雪猛地收去内力,黏力顿消,白衫本来从两枝之间黏着处借力,这下变故突生,身子一斜,眼见就要跌进花丛。
好在白衫心思机敏,对着下方土地拍出一掌,借着反冲方不致狼狈摔下。他身在半空,还未浮稳,吟雪又是一招劈来,正是幻影剑法中的“扫月成灰”,白衫暗暗叫苦,没想到吟雪这几招如此凌厉,要在平时,他被逼到这般地步,早已认输,可此刻未盈尺木槿旁观,他不愿三招便败,没来由的教未盈尺轻视,当下不顾其他,暗运内力,枝条横胸,硬抗下来。
其实白衫本不该败得如此之快,怎么着也得十招以后,可他初入新境,对自己的诸多变化还不如何熟悉,况且一连坐了五日,手脚不够灵便。
再者,以往与吟雪过招,他总是嬉皮笑脸,吟雪怕他灰心,也总有相让之意,未尽全力,此时师父师祖在旁观测,她若不尽力,如何逃得过木槿未盈尺的法眼,虽然暗暗替白衫捏了一把汗,却也只好全力而为。
两枝相接,白衫腾地一声被拍入丛里,他未及触地,将手里枝条抽在地面,身子再度飞起,此下他摸到门道,战意萌发,喝道:“再来!”甩手使出一招“星火燎原”,他手法极快,乍一看,只见枝条化为无数星星点点,劈头盖脸往吟雪淹没而去,吟雪面不改色,道了声:“好!”枝条横陈,一手抓头一手捉尾,状若祷告,往上抬举,正是一招“雾散烟消”。
白衫渐渐来了感觉,愈是得心应手,反守为攻,吟雪毫不焦躁,慢条斯理,应对之余,并伺机反攻。两人不知不觉间斗了二十一招,白衫大喝一声,枝条穿胁而出,一掌拍在枝尾,枝条冲着吟雪射去,吟雪微微一笑,依葫芦画瓢,同样拍在枝尾。
两枝再度相撞,白衫的那枝“嚓”的一声轻响,从中裂开,四散而落,而吟雪那枝声势不减,仍冲白衫而去,白衫运气于掌,斜拍而出,试图拍得枝条偏离方向,谁知他内力触上枝条,树枝不仅毫无所动,而且他的内力反弹回来,反逼得他退了几步,刚刚站稳,吟雪已然将枝条抵在他的胸口。
木槿微微点头,暗想:“衫儿在剑招上的应对确实没有瑕疵,只不过内功基础却是太弱了些。”
吟雪笑道:“不错,进步很大!”
白衫见自己挺过了二十招,激动地大呼小叫,直觉得以往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未盈尺见状哼了一声:“得意忘形,能成什么大事!”
白衫心头微怒,但他隐忍不发,和气平声道:“师祖教训的是,不过弟子并不想成什么大事,此生此世,只报得父母之仇,便死而无憾!”心想:“都是你害得我们一家支离破碎,待我杀了平百里,你也逃不了干系!”
未盈尺不屑一顾,道:“凭你此时的功夫,想报仇?笑话!”
白衫沉默不语,心想:“现在确实不行,但总有一天,我把刀架在你和平百里脖子上的时候,看你们如何向我跪地求饶!”
木槿恐白衫再使性子,出言无忌,忙道:“师父,弟子定当全力教导,不使这孩子辜负众望!”
未盈尺沉声道:“槿姬,你护犊心切,本宫不加责备,但须记住,适可而止!白衫,你已能接住吟雪二十招,本宫当初虽说过你能做到便不会逐你出宫,但是吟雪与你师出同源,相互间时常切磋,对彼此的招式了如指掌,这二十招并不能算是你的真才实学,而且由于你自身的缘故,拖延了将近一月,所以当初的约定应当做些改动。三日后本是吟雪对你的测试,现本宫决定,你接过吟雪二十招后,再接莫语十招,若接得下,你可以留在木崖,并且往后将你全权交由槿姬,本宫不再插手,若接不下,说明你师父无能,教不好你,要么以后你搬至火崖,由荆姬来教,要么,滚出宫去!”
白衫听说牵扯到师父,忙道:“我学不好武功,怪我自己懒散,与我师父何干?”
未盈尺道:“自古以来,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你若不愿使你师父蒙羞,就该想想怎样提升修为!”语罢也不待白衫继续反驳,一个闪身,已去得远了。
白衫望向木槿,为难道:“姑姑……”
木槿笑道:“没关系,尽力而为就好,别有太大压力,也别怪你师祖,她也是为你好。三天时间,虽然紧迫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希望,这三日,不用再练剑招,须先把内功的心法口诀记牢,然后再一点点的提升内力,最好能学会如何化内为外,总之,勿焦勿躁,领悟到多少是多少,切莫急功近利!”
白衫重重点了点头,而后别了吟雪,跟着木槿来到木崖藏经阁,木槿翻出两卷书来,摊在白衫面前,坐在他的旁边,道:“你细细地看,哪里不懂随时问我!”
三日眨眼而过,这日恰是个风轻柳细的和暖之日,木崖弟子听说白衫要接连抗住大师姐与执法司莫语的几招攻击,纷纷赶来谷场观看,其他几崖的弟子闻说也是络绎而来。
不为别的,光是白衫高啸五日就足以把他们吸引过来,他们都想看看这个木崖新来弟子究竟有何异处,敢闯冰崖不说,在斗场竟能承受祖老那么重的惩罚,并且前几日又鼓捣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原来白衫那夜啸声传遍五牙山,初时众弟子不明所以,五崖上下人心惶惶,后听说竟是那个新来的弟子,一时间议论纷纷,流言四起。
有说:“嘿,这小子也真是古怪,先是走火入魔发了狂,误闯冰崖,这下又在练什么稀奇武功,叫得人心烦意乱!”
另一人说:“估计是个难缠的角色,不然也不会那么受阙主和槿姬的重视,我听说呀,他刚拜入木崖便是入室弟子了,由此可见他的天资定非常人啊!”
又一人说:“你们都知道什么?这小子可是当初水崖樱姬的儿子!”
众人轰笑:“原来靠的是这关系,怪不得!我还以为他有多么了不得呢!”
一些入宫晚的一脸茫然:“樱姬?宫内不是只有槿姬、荆姬和蒂姬吗?”
资历老一点的得意地解说:“这樱姬啊……”
白衫对这些人的议论自然毫无所知,他此刻正立于谷场,神情空前严肃,他心里知道,即便吟雪倾力二十招自己扛得过去,接下来莫语的十招,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一来他对莫语并不了解,唯一所知便是看过他与曲终殇的对决,那时莫语一招“月射寒江”可谓技惊四座,白衫自知若是自己面对这样一招,恐怕只有被轰成渣滓的份。当然莫语对他自不会和对曲终殇一样,不过由此可知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对手。二来莫语虽曾受自己母亲恩情,但二人之间实无过多交集,况且莫语向来以冷面无私著称,既是未盈尺派给他的任务,他势必全力以赴,由此看来,今日要想平平稳稳地挺过去,希望极其渺茫。
不多时,双儿携着晓烟来到,远远地望见白衫,冲他点了点头,白衫点头回应,只见晓烟向自己挥着双手,一副担忧之色,白衫眨了眨眼睛,微微笑了笑,示意自己没有问题。
曲终殇不知何时悄然而至,站在吟雪身旁,正要说些什么,吟雪瞥了他一眼,只当没有看到,飞身入场。